余澤民
我關注老齡話題有兩個原因。一是自己的母親老了,不得不面對。去年回國陪母親住了三個月,她雖記性不好,但還沒不好到有認人障礙的地步,前不久我再回京,她衰退的速度令人心痛。有一天我陪她遛彎,母親忽然笑瞇瞇地問我:“你的父母在哪兒呢?”我感覺遭到當頭一棒:“您仔細看看,我是誰?。俊彼@出一副被問住的樣子,停下腳步想了想,而后試探著反問:“你跟我是什么關系?對我還挺好的?!蹦且豢涛倚睦镎婵蘖?,但臉上還是努力鎮(zhèn)定。
于是,我花了一個月時間幫她恢復記憶,翻出家里的老照片,在一張大紙上畫家譜樹。她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每天翻相冊,記家譜。我回匈牙利布達佩斯前,終于讓母親重又認識了我。
我關注養(yǎng)老的另一原因,是我當年在北醫(yī)讀書時的輔導員李鷹老師從副校長位置上退下來后,一猛子扎進了“醫(yī)養(yǎng)結合”,在衛(wèi)健委旗下的老年醫(yī)養(yǎng)結合產業(yè)分會當會長,既研究政策,也推動踐行。這次我隨她到河北邢臺,就因為她在邢臺有個調研點——“幸福家”。
幸福家養(yǎng)老公寓位于達活泉公園隔壁。在我最感興趣的記憶訓練廳里,兩位康復師正指導老人們做日常訓練。一位老人在用紅圓珠筆畫鯉魚,鱗片細密,筆法嫻熟,顯然已畫過無數(shù)次。他看到有客人來,立即得意地把作品遞過來給大家看,在眾人的夸獎下靦腆地笑了,像被老師獎勵了“小紅花”的小孩子。
父母老了,變成了孩子,兩代人的關系逐漸置換,孩子扮演起父母的角色,學習接受老人在記憶的時空中逆行。我們可以盡力幫他們挽救記憶,同時也需要尊重他們的遺忘。母親終又能認出我時的高興讓我感動,同時我也理解,無論記憶或失憶都該被尊重,即尊重衰老的尊嚴。? (本文作者系旅匈作家、翻譯家,北二外特聘教授。)? ?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5.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