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深
“雅量”者,雅人之量也。就是為人要有寬宏的氣度。在待人接物方面休休有容,不斤斤計較。雅量一詞的內(nèi)涵外延甚為廣袤。恕我直言,如今真正有雅量的人,似乎很少了。
早幾年,一個縣召開黨代會,在選舉縣委委員時,上一屆的縣委書記丟了五票。按說二百多位黨代表,只丟了五票,應當算“高票當選”,相當不錯了??墒沁@位后來又連任的書記,對丟掉的這“五票”不依不饒,興師動眾,非讓組織部門查個水落石出不可。查出來又能怎么樣呢?組織部門當然只能敷衍了事,走走過場拉倒。
也是早幾年,我發(fā)表文章批評某作家的一篇短文夸大事實。我并沒有在文章中指名道姓,責編朱先生覺得拙文所言屬實,且言之成理,字里行間充滿善意,就點出了那位作家的大名。不料這位作家對此耿耿于懷。他在魯迅文學院學習過,該院建院50周年時,聘請我編一冊紀念文集,我在給這位作家的打印約稿信上,又特意手寫了一段話,誠懇地約他寫一篇紀念文章,結(jié)果他毫不理睬。尤其是發(fā)表那篇批評文章的報紙,后來的七八年間,該報再也沒見過他的大作。以前可不是這樣,因為那家報紙的副刊頗有影響,他差不多幾個月就見報一篇散文或隨筆。
恐怕可舉的例子還有不少,幾乎人人都有過類似的遭遇,或類似的耳聞。古人有箴語:“雅言難入,而淫言易聽;正道難從,而小道易用?!边@大概就是人性天生的弱點吧。
說起來也不盡然。有雅量的人容得下至言、苦言,有時即使是怒言橫語,雅量之人,也能從中吸取有益的成分,聞之則喜,不無悅意。北宋執(zhí)政呂蒙正被提為參政大臣,初入朝堂那天,身后有個朝士指著他的脊梁骨嘀咕:“這種人也做得了參政?”呂蒙正聽見了佯裝沒有聽見。他的屬下不依,一定要追查此人姓甚名誰,呂蒙正趕忙制止說“如果知道了他的姓名,恐怕終生也不會忘記,不如不知為好?!边@是何等雅量!
《世說新語》載,褚裒由章安令調(diào)任太尉庾亮的記室參軍。他早已名聲很高,但官職低,因此多數(shù)人還不認識他。一次他東行,乘商船送他以前的幾個屬吏,投宿到錢唐亭。當時吳興人氏沈充任縣令,要送客人去浙江??腿说搅撕螅だ舭疡屹鲒s到牛欄旁去住。漲潮時,沈充起來漫步,問:“牛欄旁是什么人?”亭吏說:“昨天有一個傖父來亭中投宿,因有貴客,權且移到那邊?!鄙虺涑酥鴰追肿硪猓氵h遠地問:“傖父想吃餅不?姓什么?可以聊聊天。”褚裒便揮手答道:“我是河南的褚季野?!鄙虺渚寐勸屹龃竺?,聽了極為窘迫,不敢叫褚裒過來,便去牛欄旁遞上名片拜見褚裒。隨宰雞殺羊準備宴席,送到褚裒面前。褚裒與沈充對飲,言談神色如常,好像什么誤會都沒有發(fā)生過。這也是一種難得的雅量。
還有一件我親歷的事情。2006年《文匯報·筆會》舉辦創(chuàng)刊60年征文,應征者十分踴躍。我也寫了一則短文,其文不是講“筆會”的好話,主要批評若干年前“筆會”刊載的一篇文章有個明顯的錯誤。
建國之初“筆會”發(fā)表了若瓢和尚的《回憶郁達夫》一文,1996年“筆會文粹”結(jié)集出版《走過半個世紀》,也選了若瓢和尚的這篇文章。在那篇文章中引用了一首詩:畢竟西湖六月中,風光不與四時同;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若瓢和尚誤說這是蘇東坡的詩,并于文中強調(diào)“我最喜歡蘇東坡吟西湖的詩”。從發(fā)表在報紙上,到選人50年“文萃”中,經(jīng)過報社和出版社多少道“關口”,竟然無人發(fā)現(xiàn)這個明顯的錯誤。其實這首描寫西湖六月風光的詩,是南宋詩人楊萬里寫的一首七絕:《曉出凈慈寺送林子方》。
我的文章寫好后,家人說:“人家舉辦筆會,60年征文,有那么多好文章你不談談,偏偏挑刺兒找毛病,寄去也不會登出來?!蔽蚁胍彩???晌恼聵I(yè)已寫成,還是寄出了。沒想到,筆會不但很快在顯著位置發(fā)表了拙文,還給我評上了征文一等獎??磥砦覀冞@個社會、在我們的生活中,“雅量”這種品質(zhì)與氣度還是有的,甚至不少,只是有時你沒遇上而已。
編輯/獨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