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振威
焦毒的太陽火辣辣地照著,劉存德佝僂著腰蹣跚走著。汗水,很快將他的灰布小褂浸得像水洗過一樣。
往日這個時候劉存德正在工地上啃饃喝稀飯。工友們常到吉祥餐館聚餐,劉存德從沒去過,不是不想去,是不敢去。十多年來,供養(yǎng)劉立志上學(xué)花費(fèi)了好大一筆錢,他哪有閑錢閑心去餐館奢侈?再有一個多月劉立志就大學(xué)畢業(yè)了,劉存德終于熬到頭了。今天,劉存德破天荒地要去餐館瀟灑一回,好好地犒勞犒勞自己。
畢竟是奔七十的人,身子骨沒年輕時硬朗了,不是這兒酸就是那兒疼的,工地上又沒一樣輕松活,劉存德不想咬牙熬下了,就向包工頭辭了工作。結(jié)算了工錢,腰包鼓了,再去美美地飽餐一頓,就搭客車回老家和家里人團(tuán)聚。在家千日好,出外一日難,還是老家的熱炕頭睡著舒服啊。
外面驕陽似火,餐廳里涼爽怡人,劉存德剛在餐桌前坐下,服務(wù)員就笑容可掬地走了過來。
劉存德的手機(jī)響了,是劉立志打過來的:“劉叔,還沒吃飯吧?告訴你個好消息,你聽了肯定高興得睡不著覺?!?/p>
劉存德一聽是好消息,驀地心花怒放,笑逐顏開:“立志,啥好消息?是不是找到工作了?”
“劉叔,我考上研究生了,今天上午接到了錄取通知書。”
劉存德怔住了,顫著聲問:“考上研究生了?難道,難道大學(xué)后面還有學(xué)?”
“是啊,我研究生得讀兩年呢,每年得八千塊錢的學(xué)費(fèi)。沒事我先掛了。”
劉存德呆呆地坐著。服務(wù)員問他吃什么,劉存德?lián)u了搖頭:“情況有變,吃不起了,我還是回工地吃吧?!?/p>
服務(wù)員板著臉問:“一碗燴面也吃不起?”
“一碗燴面得十塊錢,在工地兩三塊錢就能吃個肚兒圓了?!?/p>
揉了揉酸疼的腿,劉存德又走在被曬化的柏油路上。
肚子餓得咕咕叫,劉存德勾著頭慢慢走著。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已故去二十多年的劉存才。
他和劉存才打小就在一起,好得能合穿一條褲子。存才咽氣前死死握著存德的手,哽咽著說:“立志是個苦命的孩子,小時沒了娘。存德,咱兄弟一場,你多吃些苦,好好供立志上學(xué)。你家里窮,孩子多,負(fù)擔(dān)重。不讓立志上中學(xué),一定讓他上完小學(xué),千萬別讓他當(dāng)個睜眼瞎啊!”
劉存德拍著胸脯保證:“放心吧,兄弟,我就是砸鍋賣鐵,也要供立志上完學(xué)。”
如今立志大學(xué)就要畢業(yè)了,又考上了研究生,在方圓十里八村學(xué)歷最高。劉存德喃喃自語:“上吧,學(xué)歷越高,越有本事。上得越長,我越對得起我的存才兄弟?!?/p>
捫心自問,劉存德覺得他沒有愧對九泉之下的存才兄弟。
看到驕陽下的腳手架,劉存德感到新鮮的活力又回到了剛才還慵懶的身上。
工友們正蹲在樹蔭下吃飯,劉存德走過去,擦著臉上狼藉的汗,學(xué)著電影里胡漢三的腔調(diào)說:“我劉存德又回來了!”
〔本刊責(zé)任編輯 袁小玲〕
〔原載《山東文學(xué)》2018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