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楓寒
[一]
狂風(fēng)卷起大片的塵沙,瞬間遮掩了遠處藍色的天穹。往日青青的草原處處透著枯黃,皮包骨頭的瘦羊艱難地在其中找尋能啃食的根莖。當(dāng)風(fēng)沙停息時,一只土撥鼠從洞穴里探出頭來。
“咻”的一聲,一支羽箭破空而來,將土撥鼠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
“這只土撥鼠受傷了,我們把它烤了吧?!眱蓚€面容憔悴的年輕蒙古戰(zhàn)士翻身下馬,揪住土撥鼠的后頸,一把提在了手上。他們的馬背上,已經(jīng)捆著好幾只土撥鼠了,有中暑的、受內(nèi)傷的、中箭的……
“大汗有令,向西,向西,直到大海之濱!”伴隨著蒼涼的號角聲,遠處響起了傳令聲……
卡法城的港口,幾艘商船已經(jīng)停泊了很久。這些來自亞平寧半島的商人們每天都緊張地關(guān)注著城里的戰(zhàn)局。他們原以為戰(zhàn)爭很快就會結(jié)束,然而金帳汗國(注:大蒙古國的四大汗國之一)的投石機已經(jīng)轟鳴了很多天。三天前,蒙古人的石彈好像打完了,但戰(zhàn)爭并沒能結(jié)束。這幾天投石機丟進城來的,赫然是死去的士兵尸體……
城里似乎爆發(fā)了瘟疫,商人們意識到自己必須離開了。而且,幾個原來在卡法城經(jīng)商的威尼斯商人早已偷偷收拾好了家當(dāng),為了能跟大部隊離開,他們愿意掏錢……
過場動畫停留在了商船離開港口的一幕。此時的卡法城,已是一片死寂……
王小景和小伙伴們沒有交談,只是默默地閉上眼睛,等待虛擬世界的任務(wù)開啟。
當(dāng)四周再度動起來時,他們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西西里島的海濱港口。這里只有這四人身穿連體皮衣、手持手杖、頭戴寬沿禮帽、臉上綁著鳥嘴面具,宛若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使者。
碼頭上,幾艘商船駛進了港口,水手們忙著落帆、拋錨、伸出長長的跳板……
“不行!這幾艘船不能進港!”王小景沖了上去。
“等等我!”跟班羅亮緊隨其后。
碼頭上立刻響起了激烈的爭吵聲。羅亮首先不敵,在一個水手的野蠻推搡下,摔倒在碼頭的箱子上,半天爬不起身來。見說理無效的王小景,只好使用了自己最熟悉的物理說服手段——揮舞著手杖,直接將那個野蠻的水手砸進了海里……
更多的水手手持武器,從船艙里沖了出來。王小景咬緊牙關(guān),不停地?fù)]舞著手杖,死守著跳板的出口,寸步不讓。
“雖然王小景具有能把每一次任務(wù)都變成武打片的天賦,但這一次,我真的感動了?!闭矊け亲右凰幔瑖@口氣。
“盡管只是徒勞,但這就是可愛的王小景啊。”關(guān)小怡看向海面。碼頭的打斗不僅引來了圍觀的居民,也驚擾到了船上的特殊“客人”。這些特殊“客人”從底艙的角落,船板的縫隙中鉆出來,拖著長長的尾巴,沖進了海里,最后混入了城市的各個角落……
與此同時,虛擬世界里彈出了任務(wù)提示。
“本次任務(wù):觀察者。14世紀(jì),歐洲爆發(fā)了大規(guī)模的‘黑死病,2500萬人死于鼠疫,這是當(dāng)時歐洲1/3的人口。歷史不是冷冰冰的文字與數(shù)據(jù),而是刻在人類文明前進階梯上的真實過往。在本次的任務(wù)中,你們可以做,也可以不做任何事,但請認(rèn)真觀察。因為這一切,都真實發(fā)生過?!?/p>
[二]
在佛羅倫薩城,四個特殊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街頭。
沒有人理會他們,因為整個佛羅倫薩城的街上很難見到人類的身影。只有一頭奶牛好奇地跟了他們一會,但很快失去了興趣,繼續(xù)去別的街道閑逛了。
又走過了兩條街,他們終于看到了人。
王小景快走兩步,想上前打個招呼。那個人卻走著走著,摔倒在了路邊。他呼吸微弱,手臂上、大腿上、脖子上都長著鵝蛋大小的水泡,五官甚至皮膚都開始滲出黑色的血,不一會就停止了呼吸。
“又一個?!币惠v堆滿了尸體的拉尸車停了下來,運尸人用油布緊緊蒙住臉和手,用工具把倒地死亡的人拖上車,一言不發(fā)地拉起車,緩慢地往城外運去。
“那里有亮光!”王小景突然發(fā)現(xiàn)路邊不遠處,有座房子隱隱閃過火光。
“那又怎樣?佛羅倫薩城已經(jīng)屬于死神,所有人都會死,包括你我……”運尸人麻木地繼續(xù)向前。
但王小景沒有理會他,轉(zhuǎn)頭就向閃過火光的房子走去。詹尋推了推門,門已經(jīng)從里面堵死了。
王小景和羅亮兩人對視了一眼,把手杖交給同伴,一起朝大門撞去!門被撞開了。樓梯口閃過一道火光,一個女人拿著燭臺護在身前,警惕地看著這群不速之客:“你們是誰?我家里什么也沒有!”
“這座城市已經(jīng)被瘟疫包圍了。要想活下去,你必須離開這里?!蓖跣【罢J(rèn)真地說。
“離開就能活下去嗎?”女人嘆了口氣。
“如果你能按我說的做,”王小景一字一頓地說道,“那就能!”
“好吧,只要有一線希望,我都會選擇希望?!迸伺e起了燭臺,緩步下樓,“我還有幾個朋友,他們現(xiàn)在應(yīng)該在教堂,能帶上他們嗎?”
“當(dāng)然可以。不過,我們需要在你家找一些防范瘟疫的必要裝備?!闭矊そ舆^話。
“請隨意。”女人聳聳肩。
“開始搜集裝備,不要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四個人飛快地行動起來,女人家中的物品飛速減少……
“你們確定是來幫我逃離瘟疫,而不是來幫我搬家的?”女人目瞪口呆道。
[三]
佛羅倫薩城的教堂里亮著燭光。三個男人和六個女人正湊在一起,激烈地討論著什么。
“這里到處都是瘟疫,我們必須離開?!币粋€男人說。
“離開就能活下去嗎?”一個女人悲觀地問。
“只要有一線希望,我們就應(yīng)該選擇希望!”另一個女人果斷地說。
“這些臺詞好熟悉……”撞開教堂大門的王小景忍不住看向羅亮。羅亮望天:“別看我,是虛擬游戲的臺詞設(shè)計者在偷懶……”
“天啊,帕姆皮內(nèi)婭,你也來了,太好了!”看見跟著王小景走進教堂的女人,一個女人興奮地站起身。
“請戴上面具!”王小景急忙擋住她。
“沒事的,她是我的朋友菲亞梅塔,她沒有感染瘟疫。”帕姆皮內(nèi)婭急忙解釋。
“在觀察期結(jié)束之前,我不相信任何人?!蓖跣【袄淅涞赜檬终劝逊苼喢匪崎_,“從現(xiàn)在開始,這里由我接管,一切聽我指揮。”
說完,王小景一揮手杖,把教堂的大門戳了個大洞:“你們沒有意見吧?”
“沒有沒有!”大家連忙搖頭。
“這里有十個人,其中兩個女人一個叫帕姆皮內(nèi)婭,一個叫菲亞梅塔……”一直沒吭聲的詹尋饒有趣味地看著他們,又看看關(guān)小怡和羅亮,大家都會心地點點頭。至于王小景,她正認(rèn)真地向他們講解自己剛從關(guān)小怡那兒學(xué)來的傳染病隔離知識……
眼看著這十個人已具備了基本的傳染病常識,詹尋問他們:“哪位在郊外的小山上有別墅?”
“你怎么知道?”一個女人驚奇地問。
“是你的別墅嗎?那我們出發(fā)吧。離開佛羅倫薩城去她的郊外別墅,那里有干凈的水源,地窖里還有足夠的食物和酒,是個隔離瘟疫的好地方。”關(guān)小怡接話。
“聽說那里還有壁畫,我們可以好好欣賞一下?!绷_亮也說道。
只有王小景一頭霧水地看向三個小伙伴:“我錯過了什么?你們怎么什么都知道?這個游戲里還能有三個預(yù)言家?”
三個小伙伴都憋著笑,沒有人為她解答。就在王小景還在納悶時,一行人終于離開了死寂的城市,來到了郊外的別墅。
“好了,這里應(yīng)該很安全,我們可以離開了?!弊屑殭z查了四周,沒有發(fā)現(xiàn)老鼠,王小景滿意地點點頭。
“你們?yōu)槭裁床涣粝聛??”帕姆皮?nèi)婭問,“你們不怕瘟疫嗎?”
“我們不能留在這里。”詹尋笑著說,“隔離的時光很漫長,最少也要十天以上。我給你們提個建議,你們一共有十個人,每個人每天講一個故事,這樣十天能說一百個故事了……”
“喂!你們到底都知道些什么???”王小景嚷嚷著。
“呃……你真的沒看過薄伽丘的《十日談》嗎?帕姆皮內(nèi)婭和菲亞梅塔都是其中的人物名呀……”
[四]
沿著歷史上“黑死病”散布的路徑,王小景四人一路向北。
在法國,他們遇到了和自己裝束一樣,戴著黑沿禮帽和鳥嘴面具,身穿涂過蠟的亞麻布衣或皮衣,拿著手杖的醫(yī)生們。
“這種裝束,其實是16世紀(jì)法國的醫(yī)生為了防止傳染病而發(fā)明的,他們穿的是原版?!闭矊さ吐暯忉尅?/p>
“可惜的是,這種衣服并不能隔絕鼠蚤,對鼠疫也無效!這些對抗瘟疫的醫(yī)生最終成了最直接面對死神的人。”關(guān)小怡嘆了口氣。
“感謝虛擬技術(shù),讓我們可以來到這個時代,卻不需要真的面對死亡,就讓我們好好當(dāng)一個觀察者吧?!蓖跣【捌铺旎牡貨]有參與到游戲中,而是默默地加入醫(yī)生隊伍,按照虛擬世界的提示界面,模擬著當(dāng)年試圖戰(zhàn)勝瘟疫的醫(yī)生和普通人,嘗試那些人曾經(jīng)嘗試過的一切。
人們從嘗試不吃腌肉、多吃水果、放血療法等多種不靠譜的方法開始,到學(xué)會保持街道清潔,深埋和焚燒感染的尸體,疏散人群、隔離疫區(qū)……他們用盡自己在這個時代能想到的一切辦法,和看不見的死神抗?fàn)幹?/p>
而在與死神抗?fàn)幍耐瑫r,他們的生活還要繼續(xù)。
有人選擇在封閉的房間里縱情享樂,把自己保存下來……
有人選擇堅持自己的信仰,相信自己會得到救贖……
有人把鍋甩給了遷徙者,埋下了仇視他們的種子……
有人終于決定不再屈服殘暴的統(tǒng)治者,奮起反抗……
而更多的人,則是默默地嘗試治療,嘗試生產(chǎn),繼續(xù)生活。在一次次失敗之后,他們再次開始新的冒險……
當(dāng)舊的秩序被災(zāi)難破壞后,人們會在修復(fù)的同時做出新的嘗試,這也許就是人類面對災(zāi)難時,能給自己的最好答案吧。
對我們而言,歷史真的沒有對錯,只是真實存在過。
“望門投止柏學(xué)者,忍死須臾亞先生。蘇格拉底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碑?dāng)這次游戲的進度條走到盡頭時,羅亮忍不住又一次吟誦了自己的成名作。
不過這一次,沒有人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