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父·老爸

尹振亮

在湖南省郴州市嘉禾縣袁家煤礦有這樣一個組合家庭，他家出了一個“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獲得者、兩個省部級勞模，一個縣級勞模，曾被新華社、中新社、《工人日報》、《湖南日報》、《今日女報》等數(shù)十家新聞媒體贊譽為“勞模世家”，2018年3月，又被評為“全國最美家庭”。走進這個特殊的家庭，透過這些耀眼的光環(huán)，人們可以從一位即是繼父又是親爸的“全國勞模”身上品讀出一種時代精神和向上的力量。

“夾生飯難吃，繼父母難做”

這個特殊家庭的主心骨叫曾牛仔，名字土得掉牙。他的命運跟他的名字一樣，像頭田野里的老黃牛，傾盡其畢生精力和摯愛，犁耙出了一條屬于自己的人生之路。

命運多舛，人生就如那山中的一根苦藤。他9歲喪父，母親改嫁他鄉(xiāng)，成了孤兒，無依無靠，從小靠給別人放牛、割草、揀狗糞、打零工過日子，長年累月在苦水中浸泡。他說：“那些年的日子，過得真的是牛馬不如，但我從來沒落過淚，喊過苦，每天一覺醒來，就是從早忙到黑?！辈坏?8歲，他就到隔壁村辦的一家山村煤礦做起了挖煤工，之后成了家，生下兩個兒子?？商煊胁粶y風云，人有旦夕禍福。在大兒子還不到五歲時，妻子因病去逝，他既當?shù)鶃碛肿鰦?，生活苦不堪言。他現(xiàn)在的妻子胡柏良也是個苦命之人，婚后不到六年，丈夫病逝，丟下幼小的一兒一女與她相依為命。后來經(jīng)好心人“牽線搭橋”，曾牛仔、胡柏良這對“同是天涯淪落人”，喜結(jié)良緣，組成一個6口之家?；楹?，他倆又生下了二女一男。在這個9口之家里，兄弟姐妹雖然流著不完全相同的血液，但在若干年后，這個特殊家庭卻像一胚酵素，在歷經(jīng)刁難、磨合、培育等過程后實現(xiàn)了角色地轉(zhuǎn)變。

俗話說：夾生飯難吃，繼父母難做。剛開始時，來自兩個家庭的孩子，年紀都不相上下，難免因為吃穿和干家務活等方面的一些瑣碎事情鬧矛盾、起糾葛，甚至打架斗毆。這時，最難做人的是繼母胡柏良。因為，曾牛仔在礦上做事，長期不在家住，其前妻生的兩個兒子最初并不怎么接納母親，心里總似隔著一層紗，兄弟倆時不時變著法子鬧別扭，上學經(jīng)常逃學，引來老師頻繁家訪；回到家后，有時還搞些“惡作劇”，令繼母哭笑不得；一日三餐，常對繼母做的飯菜挑三說四，胡柏良多講兩句，兩兄弟就摔碗出走。胡柏良見狀，把一身的不悅，噎進肚里，又心急火燎地將他倆兄弟哄回來。一次、兩次、無數(shù)次，胡柏良一直將兩位繼子視為己生，從不敢說句重話。為了消除孩子心中的隔閡，她還把愛的天平向繼子傾斜，家務活盡量讓自己生的孩子多做些，平常，就連講話的聲音都分“高音”和“低音”。那時，年底生產(chǎn)隊年底要分發(fā)布票，添置新衣服，胡柏良首先想到的是他們兄弟倆和大女兒，其他孩子只能是穿著哥哥姐姐退換下來的舊衣服。為了節(jié)約開支，胡柏良常把小孩穿破爛的衣服縫補成一朵小花、一只小動物，讓孩子們像穿上了時髦的衣裳，開心至極。

妻子在夾縫里做人的事情，曾牛仔看在眼里，記在心頭。但他遵循古人說的：當面教子，枕邊教妻。晚上，等孩子們?nèi)胨?，曾牛仔對胡柏良說：“你不要因為照顧我的情面而厚此薄彼，在孩子面前一定要一視同仁，否則，平靜了一時，和諧不了一世?！钡群亓疾辉趫龅臅r候，曾牛仔則把自己前妻生的兩位兒子叫到跟前，板著臉，嚴厲地說：“繼母也是娘，她為了這個家，早出晚歸，也都是為你們兄弟姐妹好，你們千萬不能為難她，特別是不能做些麻煩事給她看?！币淮巍纱?，慢慢地，家庭矛盾才有了根本轉(zhuǎn)變。

胡柏良是一位地地道道的農(nóng)村婦女，在村民的記憶當中，她年輕時，沒有什么人比她更能吃苦。剛結(jié)婚那陣子，還是生產(chǎn)隊，勞動記工分。那時，婦女的工分低，一個工時只有男子的一半。她為掙工分，總是早起晚睡，每天早上在生產(chǎn)隊出工前，先去割一擔青草回來給生產(chǎn)隊喂牛，多記幾分工分。別人休息了，生產(chǎn)隊只要有加班記工分的事情，她都會爭著去做。為此，她每年掙的工分都不比男勞力少，村民們都叫她“男人婆”。按她的話說，在家里最困難的時候，她至少有3年沒添件新衣褲，穿的都是別人送的。

人心肉長，皆非草木。見父母親為了家人生活，一年四季，省吃儉用，費盡了精力和心血。日久生情，盡管兄妹之間流著不同的血脈，但同在屋檐下，同吃一鍋飯，互相之間逐步形成了和睦相處、互相鼓勵、相濡以沫的“一家人”氛圍。

1976年10月的一天，安徽省某地一個雜技團到曾牛仔老家白子洞村演出，節(jié)目精彩絕倫，演員的過硬功夫讓村里的少男少女頂禮膜拜。演出結(jié)束后，胡柏良的大女兒曾春英心血來潮，一心想去拜師學藝，團長見她身材臉蛋都長得漂亮，又喜歡學藝，便滿口答應。胡柏良得知后，覺得讓女兒學個一技之長，既長本事，又賺大錢，也同意大女兒隨團去學藝。而正當曾春英高高興興收拾好行李準備“遠走高飛”時，曾牛仔突然伸出一雙大手攔阻，讓她的雜技夢徹底破滅。他剛從礦山回家，屁股還沒來得及貼緊一下板凳，就心急火撩地對著胡柏良吼叫：“是誰同意她去的？她是你的女兒，也是我的女兒，你對那個雜技團的來龍去脈都沒搞清楚，弄明白，就讓自己的女兒輕易地跟著陌生人走，你放心，我還不放心呢……”這是曾牛仔一輩子都很少有的一次爆脾氣。事情過后，曾牛仔也曾思前想后，自己的霸蠻阻攔，是否真的斷送了女兒前程，或許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呢？誰也說不清楚。不過，他堅信這次下意識的阻攔，絕對是出于對女兒的一種真愛與保護。

1979年5月，曾春英談了一個對象，是本村的小伙，交往半年后，雙方父母都同意他倆結(jié)婚。對于大女兒的婚事，其實曾牛仔一直記掛在心，早有安排。1980年1月16日，大女兒的婚慶之日要到了，他瞞著妻子提前領(lǐng)了一個月工資，再向同事借了一些錢，晚上下了班，半夜10點多鐘，還爬坡越坎幾十公里，從礦山趕回了老家。第二天清早六點，他沒來得及睡個囫圇覺，又叫上兩個兒子和女兒、女婿一起，冒著冷冽寒風，步行30多公里，趕到“湘南第一墟”——嘉禾縣塘村圩選購家具、嫁妝等。當時，沒有任何運輸工具，全靠肩挑背抬，等他們運回家具時，已是晚上9點多鐘，每個人的肚子都餓得咕咕叫。

1983年，煤礦要進行技改擴能，從6萬噸/年提升到15萬噸/年。主井改造是一項非常重要的掘進工程，但井下巖性比較復雜，工期要求僅10個月。按照當時的技術(shù)條件和設(shè)備性能，就是一年的工期也不一定能完成，任務十分艱巨。煤礦的工程招標公示粘貼出去快一個月了，可一直沒人敢來接招。在礦領(lǐng)導一籌莫展之際，曾牛仔毛遂自薦，請求由他親自上馬這項工程，并立下軍令狀，保證如期完成任務！煤礦領(lǐng)導噓了口氣，可礦里的員工和熟悉他的人都提醒說：“這項技改工作沒那么簡單，你可不能夸海口，萬一完不成任務怎么辦？”聽后，他呵呵一笑：“沒有金鋼鉆，我不攬瓷器活，大家放心吧?！?/p>

重任扛上肩后，他一方面跟妻子說：“我將會有一段時間堅守礦山，家里的事情你就要多操心了?！绷硪环矫嬖偃聜兇驓庹f：“技改是礦里的大事，困難再大再難，只要大家堅持不懈地做下去，總會做完做好?！痹谠Ｗ械膸ьI(lǐng)下，掘進隊全體人員都咬緊牙關(guān)，白天晚上連軸轉(zhuǎn)，有時一天工作長達十二三個小時，大家從沒怨言。為了保證完成任務，他硬是連續(xù)3個多月沒有回過一次家。

曾牛仔原先在小煤礦打工時，做過井下掘進，對掘進工程輕車路熟，又會維修風鉆機，加工舊鉆頭，即使鉆機中途壞了，也不用帶出地面修理，現(xiàn)場就能解決。為了加快工程進度，他在地面一次性加工多枚鉆頭，以其備用，這樣，不僅降低了成本，而且大大提高了工效。在掘進過程中，曾牛仔既是隊長，又是隊員；既是機修師傅，又是后勤服務生。隊員們工作累了，出班之后，他把從家里帶來的水酒端出來，讓大伙圍著桌子干起來。幾斤水酒下肚后，大伙的什么苦，什么累，頓時都煙消云散。在他的帶領(lǐng)下，隊員們?nèi)缁⑻硪?，工程進度勢如破竹，巷道成型、刷板、軌道鋪設(shè)，所有工程內(nèi)容一氣呵成。結(jié)果，工期比預定時間提前了半個月，向礦領(lǐng)導交出了一份滿意答卷。領(lǐng)導在職工大會上豎起大拇指，說道：“曾牛仔，真的是頭老黃牛，了不得啊，他又為礦里的生產(chǎn)發(fā)展立了頭等大功！”當年，他所在的礦井掘進隊升級為全國煤炭系統(tǒng)乙級掘進隊。

辛勤的汗水沒有白流，有付出一定有收獲。1987年4月，曾牛仔被湖南省人民政府授予“湖南省勞動模范”稱號，同年5月又榮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和“全國節(jié)約能手”等榮譽稱號。

“不要去學別人，我就是你們的榜樣”

耳濡目染，言傳身教。對于曾牛仔這個大家庭，他就是一盞引航燈，照亮了孩子們的前行之路。

二兒子曾桐友和大女婿曾柏生都是1977年民兵大會戰(zhàn)時一起踏進煤礦大門的。剛進礦的第一年，兄弟倆有些不適應礦山的艱苦條件，想打退堂鼓。他知道后，語重心長地對他倆說：“你們還年輕，不能碰到一點困難就打‘退堂鼓，這樣就會一事無成。這么多年，我都堅持過來了，我相信你們也能挺得住。礦山也是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好舞臺，你們不要去學別人，我就是你們的榜樣?！备赣H信任的目光像一股暖流，讓曾桐友和曾柏生力量倍增，此后，兩人再沒有提過一個“苦”字，且從入礦直到退休那天，都沒離開過井下一線，大大小小的傷受過無數(shù)次，卻始終沒有動搖他們在礦山干出一番成績的決心與信念。

1982年10月的一天，曾桐友所在礦井工作面CO濃度有明顯上升跡象，出現(xiàn)了煤層自燃征兆，如不及時采取措施，必將產(chǎn)生瓦斯爆炸，帶來礦毀人亡的災難。曾桐友得知這一情況后，不顧自身安危，第一時間直奔危險系數(shù)最大的砌筑密閉“火線”現(xiàn)場，撤人員、觀火情、砌密閉，連續(xù)奮戰(zhàn)20多小時。由于長時間井下作業(yè)，加上吸入了少量CO有毒有害氣體，體力嚴重不支，曾桐友當即昏倒在事發(fā)現(xiàn)場。曾牛仔得知后，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他為兒子的英勇表現(xiàn)感到驕傲，兒子的付出，挽救了一個國有企業(yè)的生死命運。

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曾桐友和曾柏生同在一條戰(zhàn)壕，就象一對配合默契的打虎兄弟，在30多年的煤炭采掘生涯中，他們共同消滅了煤礦安全生產(chǎn)中的一只只“攔路虎”，并踏著父親的足跡，為嘉禾煤炭事業(yè)的建設(shè)和發(fā)展都奉獻了畢生精力。1989年和2000年曾柏生和曾桐友分別榮獲了“全國能源工業(yè)部勞動模范”和“湖南省勞動模范”稱號。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曾牛仔的滿女婿李運生于1989年從部隊退伍后安置到縣城管大隊，他便再三跟滿女婿說：“你要以我和哥哥、姐夫為樣板，多做事，立頭功，也要早日當勞模。”在岳父母地鼓勵和鞭策下，李運生也久久為功，工作始終站在第一線，敢抓敢管，身先士卒。特別是在嘉禾創(chuàng)建全國衛(wèi)生縣城、湖南省文明縣城等重要工作中，他長時間以工代干，不畏威脅，恫嚇，舍得一身剮，帶領(lǐng)執(zhí)法隊員，做出了驕人成績，先后被評為“嘉禾縣勞動模范”和“嘉禾縣首屆十佳復退轉(zhuǎn)軍人”。就這樣，他一家人出了四個勞模的先進事跡，在社會上被傳為了佳話。

“好的傳統(tǒng)，就要一代代地傳下去”

好的家風，是成就一方事業(yè)的“助推器”和“加油站”。經(jīng)過半個多世紀的傳承與發(fā)揚光大，曾牛仔給他家子孫列出了“孝敬父母、熱愛勞動、敬業(yè)愛崗、誠實守信、感恩開心”的20字家訓，要求大家把這個優(yōu)良的家風一代代延續(xù)下去，傳遞下去。為了孫輩們的成長，在大家庭中形成一種積極向上、爭做社會有用之才的良好環(huán)境，在2011年的春節(jié)家庭會上，他別出心裁，當眾宣布了一項獎勵措施：“從今往后，孫輩當中無論誰考上大學、入了黨、參了軍、提了干，我都要獎勵他1000塊錢現(xiàn)金?！比胰寺犞紭烽_了花。其實，曾牛仔的退休金并不高，到目前為止，他每月也僅有2000來塊錢，基本滿足倆老的日常開銷。他兒子曾德鴻告訴筆者：他老爸平常是個很“摳門”的人，這是他把兒女們逢年過節(jié)孝敬他倆的零花錢積攢起來，不舍得花，變成了他兩老的家庭教育基金專款。在爺爺、奶奶的鼓勵下，細數(shù)這個大家庭的孫輩和曾孫輩，20多人當中，已有中共黨員2人，大學生6人，其中研究生1人，他們分布全國各地的各行各業(yè)，有國家公務員，有草根創(chuàng)業(yè)者、也有基層村組干部、在讀學生。不論他們在哪個地方、哪個崗位、或哪個學校，都踐行著曾家二十字家訓，勤勞敬業(yè)，樸實低調(diào)，在各自的工作或?qū)W習崗位上閃耀著青春和力量的光芒。

在曾牛仔家采訪，已經(jīng)半癱瘓，不能走出家門的胡柏良老人說：“我們家，有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就是沒有離開嘉禾工作的親人，每周都要聚會一次，相約一同看望年邁的父母，團團圓圓共享親情，共敘衷腸，共話工作，共商未來。

在今年郴州市舉辦的“好家風故事匯”巡講中，當曾牛仔的兒子曾德鴻，含著熱淚講述他父親在困境中把來自三個家庭的7位子女撫養(yǎng)、拉扯成人，也把情愛與和諧和美在這個特殊的大家庭中得以傳遞與光大的事跡時，全場多次響起雷鳴般的掌聲。嘉禾縣總工會常務副主席李奮鳴在談起曾牛仔一家的先進事跡時，他感慨地說：“像他這種家庭背景，一家還能培養(yǎng)出四個勞模，應該在全國都少見。一家人都十分樸實，敬業(yè)，很懂得感恩，真的是一面旗幟，一種精神，值得全社會來學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