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華
作為一個生于杭嘉湖平原的孩子,我小時候從未見過溪流。因此,那些在群峰聳峙之下,幽深、曲折、清澈、湍急又怪石嶙峋的山澗,對我來說具有極大的吸引力,我總是想,在這樣獨特的環(huán)境里,一定有各種不為人知的動物、各種奇花異草……尤其是夜晚的溪流,更是充滿了神秘。
后來,強烈的好奇心終于打敗了對黑暗的恐懼,我在一個夜晚第一次踏入溪流,那夜所拍到的第一種蛙,就是湍蛙。所謂湍蛙,就是喜歡生活在湍急溪流中的蛙。
小蛙的“吸壁神功”
2012年夏天的晚上,有一次我到鳥友竹子山的山居拍完竹葉青蛇回家,途經四明山中的一條古道,一時興起,心想那里地勢陡峭,古道旁的山溪水流湍急,說不定就有傳說中的“湍蛙”。于是,在附近找個開闊地停好車,換上高幫雨靴,就拿著手電與相機進入了溪流。
這條小溪不寬,但由于落差大,因此有很多小瀑布。水流撞擊聲很響,急流拐過溪中的大石頭時,水花四濺。手電的光掃過濕漉漉的石壁,忽見這里一只、那里一只,居然有好幾只深色的小蛙“吸”在長著青苔的光滑石壁上。是的,它們不是趴在石頭的水平面上,而是像壁虎一樣直接吸附在垂直于水面的石壁上,有的小蛙頭部朝著水面,晶瑩的水花不時打在它們身上,但它們始終靜靜地待在那里,似乎和石壁已經融為一體。
那時我只聽說寧波有華南湍蛙分布,因此想這些一定就是華南湍蛙了(事后證明,這個猜測沒錯,盡管這一帶還分布著另外一種湍蛙),當時心里很激動,就好像憑一己之力揭開了一個古老的謎似的。盡管我那時候很不適應獨自待在溪流里的感覺,常覺得在背后的無邊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窺視我,但我還是大著膽子,耐心打量這些神奇的湍蛙。這些小家伙的體長大概4—5厘米,比我的拇指略大些;體色為灰黑色,又帶點黃,跟巖石的顏色十分接近,具有很好的保護作用;背部皮膚很粗糙,上面有很多顆粒狀突點。最重要的是,它們的腳趾端(這里所謂“腳趾”,準確地說,前肢為指,后肢為趾,因此應該稱為指、趾端)都有明顯膨脹的吸盤,這才使得它們具備了“吸壁神功”。
“湍蛙捕食”被疑造假
后來幾年,隨著夜探經驗的增加,才發(fā)現幾乎在寧波的任何一條山區(qū)溪流中都有湍蛙,有的地方還不止一種,最常見的是華南湍蛙,其次還有武夷湍蛙。它們白天很少現身,常隱蔽于石穴內,喜歡在夜晚出來,待在溪中的石頭上,伺機捕食出現在附近的昆蟲。
有趣的是,當我蹲下來拍蛙的時候,由于使用頭燈與手電,常有飛蟲受到這些人工光源的引誘而飛來,無意中為湍蛙增加了捕食機會。我親眼見到一只湍蛙迅捷無比地撲食飛過的細小蚊蟲,而且是接連兩次。當時,我使用一臺小相機在拍視頻,剛好記錄下了這肉眼難以看清的細節(jié)。真是難以想象,平時在全黑的溪流中,這些小蛙是如何感知附近的昆蟲并準確捕食的。
說到這里,有件“逸事”不得不提。迄今為止,我所拍到的最難得的一張蛙類照片,就是華南湍蛙捕食的瞬間。那天晚上,我和朋友在四明山溪流中夜拍,發(fā)現一只華南湍蛙雄蛙趴在溪中央的石頭上,于是我蹲下來拍它,還讓朋友幫我手持離線閃光燈以補光。說來也巧,一只蟲子受到頭燈光的引誘,飛來后剛好停在湍蛙嘴前的石頭上。說時遲那時快,湍蛙迅速張開大嘴,欲吞食蟲子,而這蟲子居然反應極為靈敏,當即張翅垂直起飛,逃過一劫。早在飛蟲剛過來時,我就已經按下了快門,觸發(fā)了兩支閃光燈,完美地記錄了湍蛙張嘴、飛蟲逃生的瞬間。最難得的是,起飛逃離的蟲子與張開的蛙嘴,居然都是清晰的,也就是說處在同一個焦點平面上。
事后,我按捺不住得意之情,把這張照片發(fā)到了微博上。誰知,居然有人質疑我這張照片是造假的,是使用PS軟件將湍蛙與蟲子合成的。后來,在我自己的詳細說明下,再加上朋友的“證言”,網友們才信服。很榮幸,這張照片在2014年獲得了由中國科學院成都生物所舉辦的,面向全國的兩棲爬行動物攝影大賽一等獎。
難以分辨的“雙胞胎”
上面說過,在寧波至少有兩種湍蛙分布,即華南湍蛙和武夷湍蛙,但令人尷尬的是,幾乎所有的浙江兩爬攝影愛好者都難以分清這兩種湍蛙的區(qū)別(特征明顯的雄蛙除外)。
是的,我在野外不知道拍過多少次湍蛙,也曾拿專業(yè)圖鑒與自己拍的照片仔細比對,但還是難以把這兩種湍蛙很有把握地準確區(qū)分開來,這簡直比區(qū)分人類的雙胞胎還難。
華南湍蛙與武夷湍蛙生活在同樣的溪流內,體形差不多,體色差不多,習性也類似。專業(yè)圖鑒上說,華南湍蛙“皮膚粗糙”,而武夷湍蛙“皮膚略粗糙”,也就是說,后者的皮膚相對光滑一些。但是這個“相對光滑”是個很模糊的概念,在野外觀察、辨識時起不到根本的作用。
對于這對“雙胞胎”,最可靠的分辨方法,是觀察雄蛙的前肢第一指,武夷湍蛙雄蛙第一指基部有黑色婚刺(所謂“婚刺”,是指雄蛙為了便于抱緊雌蛙進行繁殖而于前指上生出的刺狀物),而華南湍蛙雄蛙第一指基部的婚刺為乳白色。
但問題是,如果你在野外看到的不是雄蛙,或者是雄蛙而無婚刺,那又該怎么辦?別人問過我這個問題,我也很無奈,只好含糊地說,如果不看婚刺,讓我識別這兩種蛙,以寧波地區(qū)所見而論,大致有這樣的印象:華南湍蛙更喜歡水流湍急的地方,常趴在垂直于水面的石壁上,全身都很粗糙,以黑色或深棕色居多;武夷湍蛙在水流緩和的地方更常見,背部相對光滑,有淺色細紋,以黃綠色居多。
但以上只是個人的主觀印象,在辨識時最多起到輔助作用,沒多大用處。
后來,國內研究兩棲爬行動物的專家、中山大學的王英永教授向我介紹了一種更簡便的方法。那就是在這兩種蛙的共同分布區(qū)域內,凡是會鳴叫的是武夷湍蛙,反之就可能是華南湍蛙(因為華南湍蛙沒有聲囊,不會鳴叫)。不過,這種方法跟上述看“婚刺”的方法一樣,只利于分辨雄蛙。
大家都知道齊白石創(chuàng)作“蛙聲十里出山泉”的故事,還別說,我真在現實中聽到過“蛙聲十里出山泉”呢!有一年3月初,我在四明山中拍野花,忽然,從一旁的深澗中傳來了“桀,桀”的蛙鳴聲,老遠就能聽到。我知道,那是武夷湍蛙率先鳴叫了。每年,都是它來拉開蛙鳴的序曲。有趣的是,應該也是它最晚結束蛙鳴,有一年11月,我還見到武夷湍蛙在溪流中鳴叫。
尾聲:會有驚喜嗎?
沒想到,關于寧波本地湍蛙的分辨之問題,其復雜性還不止于此。王英永教授在看了我拍的幾張自認為是武夷湍蛙的照片后,提出了他的看法,說那很可能不是武夷湍蛙,甚至有可能是未曾發(fā)表過的湍蛙新種!盡管這還有待于進一步的科學研究,但此觀點確實令人驚喜(注:本文所附照片,凡符合武夷湍蛙相關特征的,暫時均作為武夷湍蛙處理)。
不過,與此同時,這也進一步增加了本地湍蛙辨識的難度。但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我覺得湍蛙難以辨認,歸根結底還是在于自己所見過的湍蛙太少,而且局限于本地觀察,如果能有機會多到外地去觀察、拍攝多種蛙類,哪怕只是到武夷湍蛙的確切產地去仔細看一下這種湍蛙到底長啥樣,恐怕上述所謂辨識難題也就不成為難題了。還是那句話: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