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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蜜 蜂

      2019-09-30 13:20凌嵐
      江南 2019年5期
      關鍵詞:莉莉媽媽

      凌嵐

      每次小歐看到媽媽拿出那個從沃爾瑪買來的家庭理發(fā)盒子,他的心情就像等待行刑的囚犯。他媽媽會笑瞇瞇地幫他在脖子上系好浴巾,說:“幾分鐘就好?!?/p>

      小歐坐在凳子上,微微欠著腰,就著媽媽的高度,他已經(jīng)長到一米七六,但一坐到理發(fā)的凳子上就好像退回十幾年前的嬰兒時代,媽媽湊近的臉額上被剪得參差不齊的前劉海,前劉海下的臉皮膚粗糙暗淡,眼角的魚尾紋,小歐欲哭無淚——— 幾分鐘后,他臉部所有的缺點將更突出,青春痘更醒目,眼睛更小,眼皮更重。

      今天來查經(jīng)班前又是這種“幾分鐘就好”的刑罰。小歐戴著棒球帽,順從地跟在他媽媽身后走,他們一前一后走在“希望”教會的走廊里,來參加復活節(jié)前的受洗課。

      教會走廊里沿墻一排衣服架,上面零星掛著幾件冬天的外套、大衣,還有四五歲大小孩子的彩色的羽絨服,不知道是誰的,穿了這種冬服來,回去的時候忘記再穿上,難道不冷嗎?冷了以后不會注意到外套沒有穿上嗎?這些衣服似乎永遠掛在那里,連氣味都跟教堂一體。走廊里除了衣架沒有別的,墻上貼橡木護墻板,陳舊的橡木黃中帶著黑色的紋路,粗糙得像砂紙,黃色的木質(zhì)看上去又舊又臟,好像經(jīng)過許多手百般觸摸。他每次看到心里都沉一沉,他不喜歡橡木的任何東西,對橡木的厭惡是從他家吃飯的桌子開始的。那時父親還沒有去亞洲,全家吃飯時父母爭吵,小歐就低下頭盯著桌面看,全神貫注,這樣自己就聽不到大人越來越高的聲音,沒有鋪桌布的橡木桌面上,焦黃色的黑紋特別明顯,像結(jié)痂的傷疤,又像洗不掉的臟,密密麻麻。

      走廊的盡頭是上課的小會議室,小會議室里沒有橡木護墻板,墻上有一張森林日出的畫,是印刷品。一面墻是三片大落地玻璃窗,對著教堂后面的停車場,雖然沒有什么風景,但小歐喜歡窗前的幾棵茂盛的櫻花樹,光線透過樹葉灑進小屋里,連陰影都是柔和的。受洗是在復活節(jié),四月十七日。開始上受洗班在三月初,那年是暖冬,教會院子里的花都開了,會議室窗外的八重櫻開得熱熱鬧鬧,滿樹的花密密匝匝地壓在樹上,把落地窗戶外面的停車場完全擋住,上課時不時會聽到玻璃窗上咚的一聲,是樹杈之間飛的笨重的蜜蜂撞在窗玻璃上。

      受洗班上,小歐有一個固定的位子,正對著落地窗的沙發(fā)椅,他喜歡看到蜜蜂笨手笨腳撞在窗玻璃上,叮的一下,牧師有次停下來,正好看到,他說蜜蜂想進來聽道呢,接著又是叮的一聲,蜜蜂接二連三地撞到窗戶上,這個情形,讓小歐想起他幼年記事起、記得的最早的一個夢:房子外有什么東西,在拼命地想進到房間里來。

      這種破門而入,后來變形出現(xiàn)在他讀過的好多故事里,被他認出:“三只小豬”故事里的大灰狼,I huff, I puff, I blow your house down. 我吹啊吹, 吹倒你的房子; 拿著毒蘋果,在窗外逗白雪公主吃的后媽王后;安妮·弗蘭克躲在閣樓上,看到樓下黑衣服的納粹;電影《侏羅紀時代》闖進廚房的暴龍;八年級英文課上讀亨利·詹姆斯的恐怖小說《螺絲轉(zhuǎn)動》,窗外那一對徘徊不去,一男一女兩個鬼魂,橘紅色的頭發(fā),慘白的臉,迷戀地從窗外往屋里看……

      小歐從小到大,是躲在窗戶后面,門后面,墻后面,閣樓上,壁櫥里面的那一個,可以感覺到墻或者窗另一面隱隱傳來的狂風,地面的震動,灰塵揚起,玻璃杯里的水在共振作用下泛起漣漪,空氣里飄來食肉動物口腔的腥臭,沖鋒隊卡車引擎排氣的柴油味兒,而那個東西,變化進各種故事、年代、國家和物種,出現(xiàn)在他的夢里,現(xiàn)實里,電影里,他被追逐,奔逃,跌倒,最后驚醒,等待下一次遭遇……

      現(xiàn)在受洗課上,他再次記起這個夢,窗外春光無限,鳥語花香,窗戶這邊廂他在讀“一粒麥子如果不落在地里死去,它仍然是一粒;如果死了,就結(jié)出很多子粒來”。這個夢居然又來了,那個要闖入的東西現(xiàn)在是什么呢?是蜜蜂嗎?還好他不怕蜜蜂,他從來沒有被蜇過。

      這是他第三次來上受洗課。

      歐媽媽是華人教會的執(zhí)事之一,“人生來有罪?!笔撬綍r對兒子宣教,小歐想起自己的三宗“罪”就臉紅,但有時,他心里還蠻喜歡那些“罪”的:甜食,女生和Xbox游戲機, ?從“喜歡”到“罪”只有一步之遙。

      小歐問:不能進天堂,那靈魂是不是直接就下地獄呢?

      答:不是所有人都會下地獄。

      問:誰會下地獄呢?

      答:希特勒和發(fā)明汽油加鉛技術的通用汽車公司工程師。

      問:不下地獄的靈魂去了哪里呢?

      答:哪里都不去,就靜止在那里。

      問:動也不動,隨風飄著?(小歐想象一片片帶罪的落葉懸在空氣中,沒有被赦免的罪。)

      答:被困住在大空虛里……

      媽媽話沒有說完,小歐知道她想說什么。比如說小歐遠在北京的爸爸,結(jié)局就會是那些隨風飄逝的葉子,永遠地飄著,不著不落,沒有歸屬。

      自從父親外派亞洲新興市場,然后飛快地找了一個女朋友,跟母親離婚。家里每談到任何可能發(fā)生的災難、壞事、厄運,悲催主角基本都是父親,投資理財失敗的是他,晚上在路口闖紅燈被躲在附近的警察抓到的是他,在城里喝酒不回家碰到警察抓人撞上流彈的也是他,媽媽三年前受洗,小歐爸爸固定變成那個因為不信主而被放逐的靈魂,大則下地獄,小則在空虛里被困住,像玻璃窗外的蜜蜂,撞來撞去但進不到屋里的安全中來。

      他走進會議室,發(fā)現(xiàn)原來“屬于”他的沙發(fā),已經(jīng)坐著一個女生,是比他高一年級的Lily Ann Summers,莉莉·安·薩默斯, 夏天的百合。

      好看的歐亞混血的臉,惺忪無辜,像鹿,或者羊,可惜她永遠濃妝,浣熊一樣的黑眼圈,在長及腰的黑發(fā)中忽隱忽現(xiàn),帶洞的T恤,幾乎開到胸口的深V領,短得不能再短,緊得不能緊的牛仔布熱褲,是小歐喜歡看又害怕的高年級女生之一。在東普林鎮(zhèn)公立學校漂亮女孩中,她不是傾國傾城。但是因為是插班生,(秋天新轉(zhuǎn)來的),她很乖,沒有本鎮(zhèn)女生那么咄咄逼人。

      面對莉莉安,小歐忽然想起今天自己新理的頭發(fā),他一陣心痛,羞愧得恨不得自殘。隨即看到莉莉安夸張的浣熊眼,因為天熱有點糊了的口紅,小歐放松下來,誰也不要嫌棄誰,在主的眼里沒有人是完美的。

      姚牧師叫她自我介紹,然后讓她做課前禱告。

      沒想到莉莉安站起來,像上課做報告那樣離開自己的位子,輕手輕腳站到房間中間,她逆光在落地窗前,只有一個朦朧苗條的身材輪廓,窗外累累的櫻花倒是看得真切,只見她揚起臉,閉著眼睛,朱唇輕啟,那樣子好像一朵花等著蝴蝶停在花瓣上:

      主啊,請帶領我們走出黑暗的山谷,保佑我們,讓我們領會你的話語……

      祈禱時應該低頭合目,心懷虔誠,小歐盯著莉莉安禱告的樣子,怎么都不收回自己的眼光,他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不遠處的鐵路上通勤火車到站了又離開,鳴一聲汽笛,時間過得很慢,好像每一秒鐘在數(shù)窗外櫻花的花瓣。

      姚牧師總結(jié)說感謝主,今天把莉莉安帶到我們中間。

      小歐點頭稱是。

      那節(jié)課一個小時小歐基本都在看莉莉安,沒有看的時候也在看。他努力想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課上,字里行間,他看到的都是一朵朵櫻花在微風中搖曳的樣子。最后唱敬拜歌,姚牧師選了年輕人喜歡的蔡琴的歌:

      愛聲聲藏在傳說中

      那是君王為他彈奏

      但你從不在意聽過 是否

      他是這樣走,有笑有淚

      有剛強也有軟弱

      幾千年唱著困惑

      是否

      你和她之間若即若離

      你孤獨走在曠野里

      月光美麗無法抵抗 是否

      愛的試探,有苦有痛

      有毀滅更有背叛

      這是冰冷破碎旋律

      苦痛人生

      不盡

      你經(jīng)過的所有失落

      我也曾經(jīng)一樣走過

      但你不知能向誰訴說

      靈魂深處,微小聲音

      有回答更有呼喚

      你活著每一口呼吸

      愛著

      請原諒我給得不多

      盡我所有請你接受

      ……

      小歐今天唱得格外深情。在唱歌的那一刻,小歐和莉莉安在同一間房間里,變成了一個人,同一個靈魂,同一個呼吸,小歐一邊唱,一心想著怎么約莉莉安出來。

      課結(jié)束,教會的媽媽們聚在門外,小歐的媽媽也在其中。她們像一群和善的母雞,在一片“感謝主”的贊嘆里領出自己的孩子,他聽到媽媽用濃重的臺灣國語對莉莉安說,以后到我們家來玩噢,小歐喜歡跟同學玩,尤其是漂亮女生噢……

      他聽不清莉莉安和“阿姨們”說了什么,一會兒人群散了,夏天的百合已經(jīng)不見蹤影,小歐怪他媽媽過分熱情把人家嚇跑了,他泄氣地坐回自家的本田車。

      “你想請莉莉安來玩嗎?playdate……”媽媽一邊開車一邊問他。天色陰下來,稀落幾顆雨滴打在車窗上,小歐媽媽打開車前窗的雨刷。

      “媽,playdate是給小毛頭的。”

      “反正她愿意來玩呢,莉莉安到你們學校多久了?好像沒有什么朋友耶?!毙W媽媽漫不經(jīng)心地說。

      “我不知道。我們不是一個年級?!?小歐回答。

      之前小歐只在學校見過莉莉安的媽媽一次,一個高瘦的臉色蒼白的女人,今天教會的接孩子的阿姨們中間沒有看到她,莉莉安是搭別人的車離開的。

      過了一個星期,星期六中午,莉莉安果然來playdate, 小歐暗自佩服媽媽能張羅。莉莉安像脫了畫皮,換成素顏,涂了好多防曬霜,香水味兒濃得像祛蚊劑,但深V沒有了,利落的緊身長袖運動衣,七分褲,青檸綠色加白色,長發(fā)扎了馬尾巴,拖在白色的頭盔后面,她是騎車來的。小歐跟在她后面,看著她白色的騎車褲在膝蓋以下赤裸的纖細的小腿,左腳髁上一個小小的刺青,是一朵紅玫瑰,小歐很興奮,立刻決定帶她去秘密花園,他的暗黑界。

      他們在離小歐家后院不遠的小路上騎車,不遠有一個“水禽保護區(qū)”,150多英畝地的濕地,一條印第安語里叫“高地”的河,“掃哥塔克”,流過整個林子,也流過整個東普林小鎮(zhèn),西普林鎮(zhèn),西港,諾瓦克,斯坦福,掃哥塔克河和它大大小小的支流、濕地、地下水,給整個地區(qū)提供水源,這里方圓百里之內(nèi)家家戶戶挖井取水,在掃哥塔克河地下水域上挖一個20英尺深的洞,水就流出來了,水跟這世界上其他最寶貴的東西一樣,是免費的。小歐渾然不覺。

      他騎車跟在莉莉安后面往濕地走,一邊欣賞著莉莉安細細的背影上扎成一束的長發(fā)。河澤邊是高高低低的灌木長草。這片地連著一片園子,原來是一個闊人的君子農(nóng)場,闊人過世后家人嫌打理麻煩,還要年年貼上高昂的地稅,不如送給鎮(zhèn)里充公做公園。園子多年荒蕪,草長鶯飛,無人管理的蘋果樹和梨樹兀自開花結(jié)果,有幾個木框圍起來的苗圃,曾經(jīng)種植各種草本香料的,現(xiàn)在遍布雜草,僅剩下一兩叢幸存的羅勒、迷迭香和百日香,其余是瘋長的三葉草、蒲公英和兔耳葉子。田地邊緣的石墻已經(jīng)倒塌,變成幾堆石頭,旁邊有幾棵多年生的芍藥還茂盛生長,已經(jīng)抽出暗紅色的新枝新葉,抽出的花苞還很小,只有紐扣大,要等到5月才能開花,苗圃旁邊是幾籠白色和黃色的木箱子,那是廢棄的養(yǎng)蜂箱。

      園子里有一條用鋸木屑鋪出的小路,蜿蜒從果樹旁一直通向河邊,秋天時滿地落葉,路很滑,濕地里有冷霧飄過,樹和石頭朝北處長著翠綠的青苔,偶爾出太陽,地上會冒出奇形怪狀的蘑菇;春天豐水季,小路上就可以聽到前方隆隆的水聲,濕地的黑土上抽出一團一團巨大的根莖植物,那是“臭鼬百合”,翠綠色帶深棕色條紋的芭蕉狀的闊葉散發(fā)出妖冶的香氣,野地里的樺樹和小白楊上不時跳動一只啄木鳥,紅色的冠羽在灰褐色的樹皮上特別醒目。

      遍地潮濕的腐木,雜草叢生,近于荒地,沒有風景,但這是小歐唯一熟悉的世界,他喜歡獨自來,每一次走在這里就像走進熟悉的音樂。除了這,他能把莉莉安帶到哪里去呢?小歐暗自忍不住后悔第一次就把莉莉安帶到這個秘密花園來,應該把她帶到星巴克或者電影院。一只白色的鷺鷥從他們頭頂飛過,留下飛速移動的影子。

      很快他們來到河邊。河水淙淙,呈現(xiàn)淺淺的棕綠色,水不深但是流得很急。河邊的樹很密,幾乎把路擋住,不能前行,他們只好把自行車倒在路邊,往樹林里鉆,莉莉安興致很高,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走著走著,樹木變得稀疏,忽然眼前只有幾棵參天的常青柏樹,樹之間草木不生,形成一塊空地, 地上的松針間露出巖石。莉莉安有些驚訝。

      “Hemlock grove,” 小歐說,鐵杉叢。

      小歐指著空地和周圍的幾棵樹,解釋給她聽:鐵杉的根系含微量砷,有毒,所以鐵杉生長的地方別的樹都不能生長,形成鐵杉叢,這是鐵杉樹的生存之道,霸占地盤。

      河水呢,也有毒?莉莉安問。

      河水沒有毒,河水棕色是因為被鐵杉的樹皮染的,鐵杉樹皮是天然的皮革鞣化劑,可以賣錢。小歐見莉莉安感興趣,很是得意。

      你怎么知道這些的?

      童子軍露營訓練。

      莉莉安在那塊空地上走著,忽然她注意到地上一條黃白色的樹枝,她把它撿起來,湊到眼前仔細看,突然她明白了,像抓著燒紅的鐵那樣,呀一聲丟開,滿臉驚恐,她嚇得不由自主抓著小歐的手臂。

      她撿起的不是什么樹枝,那是鹿的枯骨。

      小歐猛被莉莉安抓住,也嚇了一跳,隨即看清是什么,順勢握住莉莉安的手,但這時莉莉安把手抽了回去,她被別的東西吸引,朝一堆石頭走了過去。

      莉莉安看到離她不遠的亂石間有一個小小的頭骨,她走過去,撿起來,頭骨只有她的手掌大小,尖尖的吻骨抵著她的掌心,這骨頭已經(jīng)有些日子了,枯骨上長了薄薄的青苔,掂在手里很輕,莉莉安不太害怕了,她覺得悲哀。

      小歐忍不住解釋:這是小鹿的頭骨。

      怎么死的?

      被土狼吃掉的。

      莉莉安聽到“被吃掉”,嚇得打了一個激靈。小歐說:土狼不是狼,不吃人的。

      莉莉安放下骨頭,沉默地走下去,在這安靜的草木世界下,進行著這么激烈殘忍的生存競爭。

      小歐還在回味剛才那幾秒鐘的觸摸,莉莉安的纖手,柔軟細膩,那幾秒鐘的撫摸似乎烙印在小歐的皮膚上,幾秒鐘是不夠的,遠遠不夠。

      走到水邊,她忽然開始脫鞋子,鞋帶解開,脫下,又把襪子脫下,露出白皙秀氣的腳。

      “你要干什么?”小歐驚慌失措地看著她赤裸的腳,他的臉騰地紅了。河水在這里被一塊巨石擋住,水壩一樣,巨石下的河水形成一個水潭,水還是棕色,清澈見底,映出水面上的一切。

      “我要到河里走走,我熱了?!崩蚶虬叉?zhèn)靜地回答,一邊往水里走,她腳髁上的玫瑰花刺青像眼睛一樣地閃現(xiàn),襯出她皮膚白皙,這朵花隨后沒進河水里。小歐覺得自己的臉越來越熱。他能下河嗎?他總不能脫下褲子吧?

      小歐急得在岸上走來走去,最后決定爬到大石上坐了下來。

      “你干嗎不一起下水呢?水很干凈?!崩蚶虬脖硨χ?,自顧自地在玩水。河邊的白楊樹在她細瘦的背上撒下枝葉婆娑的影子,一陣風吹來,樹影和水光一起在飄忽不定。不遠處一對野鴨子撲棱棱從她頭頂飛過,樹林深處的貓頭鷹叫著,who who who, who would you cook for, who who who, who who who who, who would you cook for, who who。

      小歐克制自己盡量往別處看,他抬頭看看藍天,看著樹林和河水,但是最后他的目光總是回到莉莉安身上,河水把她的運動衣更緊地包裹在她身上,衣服下的內(nèi)衣幾乎纖毫畢現(xiàn),還有她的腰和臀的曲線。

      不遠處是一個廢棄的石橋,長滿青苔,石墩上被人用噴漆噴出火紅的字:

      PARADISE?

      天堂, 旁邊是一顆五角星。

      小歐覺得那個詞就是自己寫的,每一個字母都纖毫畢現(xiàn),腰和臀,小歐如在夢里。

      小歐看見自己脫下所有衣服走進水里,掃哥塔克河水清澈湍急,輕輕撞擊他的身體后飛速地離開,他俯身潛入河底,水波親密地裹挾著他,推搡著他往莉莉安的方向漂,一隊加拿大野鵝驚叫著從水面掠過,寬闊有力的翅膀在空氣中擊打出一陣風,小歐想,我什么也不做,我就想看看莉莉安腳髁上的紅玫瑰刺青,嗯,也許再看看別的地方,莉莉安衣服下小小的乳房,腋下新生的毛發(fā),哦毛發(fā),像水草一樣柔軟的毛發(fā)……陽光眩目,莉莉安的身體眩目,小歐暈眩,他在欲望、緊張和滿足感中快樂得想哭。

      忽然,手上像被煙頭燙到,被狠狠蜇了一下,他啊地尖叫一聲,疼得差點從石頭上摔下來,一只蜜蜂伏在他右手的食指上,小歐的手像被火點著了,太疼了,他忍不住要哭,他拼命甩手,想把那該死的從天而降的蜜蜂從手上弄掉,也想把眼淚壓下去,那蜜蜂像燒盡的香煙蒂,跌落他腳邊的石頭上,薄薄的翅膀撲騰兩下,死了,他的手背已經(jīng)腫起來。

      莉莉安終于上岸,周身滴著水,連發(fā)梢都是濕的。她提著鞋子爬到大石上,在小歐身邊坐下,把腿伸直,好讓陽光曬干衣褲。

      小歐伸手摸了摸她潮濕的膝蓋,莉莉安吃驚地盯著那只又紅又腫的手背,他只好又把手縮回來,解釋剛被蜜蜂蜇到。莉莉安一臉驚恐,她立刻穿上襪子和鞋,仔細系緊鞋帶,然后說,好可憐!我們趕快離開吧,我對蜂毒過敏。

      小歐跟在莉莉安后面,過橋,穿過樹林,穿過果園,往家走。小歐發(fā)現(xiàn)自己永遠跟在女人后面,一步之遙。

      家里他媽媽正在廚房里忙晚飯,剛剛烘焙好的布朗尼點心出爐端上飯桌,巧克力和香草的香味飄滿屋子,小歐晚飯吃了好多,特別餓,他沉默著,拼命吃飯,努力避開莉莉安和媽媽的目光。他的另一個自我留在樹林里,留在水邊,他的罪,他的喜歡,是他所有的一切,猶如有毒的鐵杉叢,寸草不生,沒有任何圣潔。

      晚飯后莉莉安母親來接她回家。

      之后的一星期,小歐都疑神疑鬼,他覺得媽媽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對,學校里同學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對,似乎他們都知道他心底的秘密和欲望,他們在審判他。河水流過莉莉安的身體,那么自如和貼切,那是最折磨他的,為什么罪和快樂一樣,都那么自如和貼切?像鳥展翅飛起來,像花開,而信仰卻在倏忽一瞬,可遇不可求。

      那時他開始重復做一個夢,夢見自己變成一只大黃蜂,在夜里飛回到水禽公園的鐵杉叢,鐵杉叢還是空無一人,寸草不生,那塊由幾棵參天大樹圍起來的空地光潔得像一個舞臺。不遠處橋墩上噴漆的紅字,在夜中熠熠閃光:

      PARADISE

      飛著,飛著,他叮的一聲撞在玻璃上,接著小歐醒了,窗外第一線晨光把窗簾一角照亮,他朦朧中看著那泛光的窗子,屋里空氣黑暗混沌,窗子是唯一看得清的東西,那是一幅純光線組成的畫,窗外只有雨,雨打在窗玻璃和屋頂上,在那一瞬間他忽然記起過去的事,想起這些年來他對父親的思念,想起他對父母的不理解,因不理解而產(chǎn)生的憐憫,連那些爭吵,連橡木桌子都變得親切,那是他長大的一部分,想起那些停留在風中的葉子,然后他又忘了,再次沉沉睡去。

      復活節(jié)那天一共十個人受洗,七十歲從鎮(zhèn)江來探親的不識字的老奶奶到六歲的小女孩,穿著教會準備好的寬大的長白袍,排成單行隊走過教會的院子,一個一個走到受洗池子前,白袍子讓每一個人看起來都差不多,像集體做SPA美容,莉莉安站在他前面,素顏,頭發(fā)扎起來,露出白膩的后頸。

      之前一天下了雨,櫻花已經(jīng)全部落下,地上零星散著粉紅色的花瓣,后院的樹只剩下茂盛的綠葉,夏天就要來了。小歐的頭發(fā)已經(jīng)長得整齊,不再是囚犯式的短發(fā),白袍下小歐只穿了短褲,上面打赤膊,他看到站在前面穿同樣白袍的莉莉安,小歐忽然很興奮,要不是準備受洗,他真想左腳向前一步,將身體重心移到右腿上,左腿伸直,右膝微屈,弓一樣拉緊腰部的肌肉,轉(zhuǎn)身,雙手舉起一根想象中的棒球棒,舉過右耳,側(cè)身,擺出一個擊球的姿勢給莉莉安看看,他是鎮(zhèn)上少年棒球隊的主力擊球手,下周就是學校的棒球季節(jié)了。

      教堂通向后院受洗池的門口一陣響動。一個中年男子的聲音“莉莉安,莉莉安”,隨后一個扎小辮,穿Polo針織外套的中年白人已經(jīng)沖進來,直奔受洗的這隊人,他戴著無邊眼鏡的窄臉,下巴輪廓分明,抬臉往這一隊里每一個人臉上望過去,他在找莉莉安。

      莉莉安叫了一聲,“爹地”。原來這就是她姓里的薩默斯,他是薩默斯先生,莉莉安的父親。

      薩默斯尋聲走到女兒跟前,一手挎著她的肩膀,一手拉著她的右臂,一邊催促她走:“行啦行啦,we are done here, 不搞這套,趕緊離開這個鬼地方,立刻走?!?/p>

      莉莉安想掙脫,“我不想走,我要!”

      “不行,等你到十八歲,信什么狗屁教都可以,現(xiàn)在不行,現(xiàn)在你得聽我的!快走!”他說英文的聲音又快又重,不容置疑,莉莉安轉(zhuǎn)頭朝小歐求救,然后踉蹌一步,跟著爹地已經(jīng)離開了受洗隊伍。

      小歐從白日夢里醒來,莉莉安回頭哀求的眼神像滾燙的烙鐵一樣,他的腳步極重,又像被吸鐵石吸著,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們父女倆,他忽然明白這可能是最后一次看到莉莉安了,但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夢游一樣唯唯諾諾地跟在他們后面,眼見著這對父女大步流星走出了門,然后消失了。院子里有一種懾人的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小歐站在院子中間,不知道怎么辦才好。

      小歐低頭看著自己白袍下赤裸的雙腳,43碼的大腳,他腦海里唯一想的:“也許我也離開?這會兒走還能趕上他們?”他眼角的余光,已經(jīng)看到媽媽的身影急匆匆從教堂門里趕來。

      姚牧師在叫他的名字,輪到他了, 一只蜜蜂在他面前盤旋了幾下,輕輕落到他白袍的前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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