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語馨 相寧
【摘要】魏晉南北朝時期的舞蹈上承古拙厚重的“泱泱漢風”,下啟雍容華貴的“大氣盛唐”,架起了我國古代舞蹈史上的兩座高峰,是我國古代舞蹈史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審美傾向也是研究我國古代舞蹈發(fā)展中尤為重要的一環(huán)。本文分別從主情抒志,清骨傲志;飄逸超然,輕柔婉轉;氣韻生動,順勢自然;形神意境,象外有象;中西結合,多元綜合五個方面來探討魏晉南北朝時期舞蹈藝術的審美傾向。以期為魏晉南北朝舞蹈的研究做基礎性的資料積累。
【關鍵詞】魏晉南北朝;舞蹈;審美傾向
【中圖分類號】J712 【文獻標識碼】A
魏晉南北朝是我國政治上最混亂、社會上最痛苦的時代,戰(zhàn)爭不斷,人口與經(jīng)濟水平都急劇下降,但此時期舞蹈藝術的發(fā)展卻出現(xiàn)了中國古代舞蹈史中重要的大轉折。此間的舞蹈藝術改變了“詩樂舞三位一體”、被融于“百戲”的綜合性質而向相對獨立的藝術形式靠攏,為舞蹈藝術在唐代發(fā)展為獨立的表演藝術做好了鋪墊;“主情”的藝術觀念也與前代將舞蹈作為治國理政的手段相異,開始重視舞蹈藝術的本體,為舞蹈復歸本質功能提供了良好條件;魏晉南北朝舞蹈還形成了輕柔飄逸、氣韻相生的文人化審美基調,為我國古代舞蹈“陰柔之美”的風格構架起了由漢代“頓挫凝重的氣勢”向盛唐“行云流水的流暢感”而轉化的橋梁,成為了唐代舞蹈大繁榮的歷史積淀。
一、魏晉南北朝的舞蹈發(fā)展
魏晉南北朝360余年里,烽火連天、戰(zhàn)火連年、民生維艱。長期的分裂割據(jù)使得魏晉南北朝處于風雨不定、飄搖欲墜之中。社會的動蕩解體使得人民的物質生活極大受損,不得不尋求精神上的庇護。因此老莊玄學成為社會中流行的思想文化,佛教也逐步滲入人民的生活之中。這種社會文化傾向不僅促使了民族間相互學習取長補短,還促進了人民個性的極大解放,提高了人民群眾對精神世界的獨立追求,進而推動了舞蹈與其他藝術的發(fā)展。此時期舞蹈的兩大主體為清商樂舞與胡樂胡舞。
(一)清商樂舞
清商樂是魏晉南北朝流行的漢族傳統(tǒng)民間樂舞的總稱。清商樂舞不依附于“詩樂舞三位一體”的表演性質,屬于純舞蹈。曾隨著“永嘉之亂”東晉政權的南遷與南方民間樂舞的結合成為南方音樂的主流——江南吳歌與荊楚西聲。風格體現(xiàn)為婉轉柔美,清麗纏綿。著名的清商樂舞有《白纻舞》《杯盤舞》等。清商樂舞不僅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樂舞主體,也是唐代軟舞的前期鋪墊,更是唐代“九部樂”“十部樂”中“清樂”的前身,對于中國古代舞蹈而言有著非同小可的重要意義。
(二)胡樂胡舞
胡樂胡舞指西北各少數(shù)民族的樂舞,其中最有代表性的為龜茲樂。龜茲樂是古代西域龜茲地區(qū)的樂舞,是西域樂舞中受古印度天竺樂影響最深的樂舞,與佛教樂舞有著相似之處。風格特點體現(xiàn)為勁健瀟灑、奔放明快。作為與清商樂舞相異的“陽剛之美”,胡樂胡舞最終成為了與漢族清商樂相比肩的舞蹈主體之一,唐代“健舞”之前身。
二、魏晉南北朝舞蹈的審美傾向
(一)主情抒志 清骨傲志
在漫長的歷史進程中,情與理的關系一直是中國古代藝術所探究的問題。反觀歷史,自西周制禮作樂起,舞蹈藝術就已拋棄了其抒情性的本質屬性而成為了統(tǒng)治者鞏固政權的附庸;后漢代儒家“仁”的思想又強調以理制情,最終變?yōu)榱藢η榈囊种?直至魏晉南北朝時期玄學之風的興起,中國藝術情與理的天秤才終于傾向于情。玄學作為以追求人生解放與人格自由為目的的宗教信仰,它“恣情任性”的主張為魏晉南北朝時期深受戰(zhàn)爭迫害的百姓提供了逃避現(xiàn)實的思想體系。此時期的舞蹈藝術真正成為了表達個人情感的手段,迎來了“主情”意識本質功能的復歸。
這一“主情”的傾向使得舞蹈的情感表現(xiàn)范圍進一步擴大,人們開始在舞蹈中抒志言情、嗟嘆人生、訴衷情、道別離。東晉著名舞蹈家謝尚最善模仿飛鳥鴝鵒形態(tài)特征的《鴝鵒舞》。他在表演此舞時“屈伸俯仰,旁若無人”,充分體現(xiàn)出了其士人身份下的超然與傲岸?!而z鵒舞賦》有云:
公乃正色洋洋,若欲飛翔。避席俯傴,摳衣頡頏。宛修襟而乍疑雌伏,赴繁節(jié)而忽若鷹揚。由是見多能之妙,出萬舞之傍……眾客振衣而跂望,滿堂擊節(jié)而稱樂……況乃意綽步蹲,然后知鴻鵠之志,不與俗態(tài)而同塵。
可見,《鴝鵒舞》不僅表現(xiàn)出了鴝鵒的動態(tài)特征,還借此舞抒發(fā)了孤傲超脫、遺世獨立的情感,充分體現(xiàn)了鶴之孤傲、云之高潔的清骨傲志,傳達出高度的精神自覺,超凡脫俗,飄逸嫻雅。正如《鴝鵒舞賦》中所言:“鴻鵠之志,不與俗態(tài)而同塵”。
(二)飄逸超然 輕柔婉轉
魏晉南北朝時期生命意識的覺醒使人們十分渴望世事安寧。當真正的自由無憂難以實現(xiàn)時,人們開始嘗試將自己的意識理想寄托于神幻世界。因此,此時期舞蹈的風格審美逐漸傾向于飄逸、輕盈、柔美、婉約。這種審美追求的是一種超凡脫俗的美,既有著世俗美女的清秀柔婉,又有著飄飄乎遺世獨立,欲羽化登仙的仙姿神韻。由此可見,飄逸可謂魏晉南北朝舞蹈中風格形態(tài)的核心體現(xiàn)。
《白纻舞》以身穿白色苧麻舞衣表演而得名,舞衣素潔如舞人之素雅,含笑顧盼,如怨如訴。晉《白纻舞》詩中言:“輕軀徐起何洋洋,高舉兩手白皓翔。”“雙袂齊舉鸞鳳翔,羅裙飄鷂昭儀光?!笨梢姟栋桌偽琛分小拜p軀徐起”“羅裙飄鷂”的輕盈飄逸之勢。南朝宋劉鑠的《白纻舞辭》:“仙仙徐動何盈盈,玉腕俱凝若云行”“狀似明月泛云河,體如輕風動流波”,也充分體現(xiàn)出了舞蹈形象中“若云行”“如輕風”的輕盈飄逸之形。
除飄逸外,為適應此時期文人士大夫文化“風神秀逸,韻致清婉”的審美傾向,此時期的舞蹈也普遍傾向于輕盈曼妙、嫵媚柔婉的審美。如《明君》《前溪舞》《拂舞》等等,都普遍體現(xiàn)出了魏晉舞蹈婀娜多姿、婉約柔美的形態(tài)審美傾向。
(三)氣韻相生,順勢自然
“氣韻”可謂中國古典舞美學的核心特征,中國古典舞對于“氣”有著一種特殊的講究,是中國古典舞的本質特征。
“氣”在中國古代哲學中被視為萬物生成運化的根本所在、宇宙萬物的本體和生命。南朝梁鐘嶸曾在其《詩品序》中言“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敝赋瞿芤镒兓⒏邪l(fā)精神、激蕩體性的原因在于宇宙“氣”的運化。舞蹈中的“氣”通常在以氣帶動身體來占據(jù)空間、承施壓力、構成方位,從而形成物質之氣與精神之氣相統(tǒng)一的狀態(tài)。氣之剛柔,爾有神韻。
“韻”是在“氣”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不僅指舞蹈中風格和節(jié)奏的內在韻律,還代表著舞者自身的精神氣質與外在風韻。具體體現(xiàn)在舞者以目傳情的表演狀態(tài)之中。從傅玄的《卻東西門行》“回目流神光,傾亞有余姿”及《四時白纻歌》“如嬌如怨狀不同,含笑流眄滿堂中”的文字記載中可看到,“以目傳情”是魏晉時期體現(xiàn)舞蹈內在風韻的一種手段。
當以氣帶韻、韻中有氣之后,“氣韻相生”就使得魏晉南北朝舞蹈呈現(xiàn)出一種“順勢自然”的審美意識。
(四)形神意境,象外有象
由于兩漢經(jīng)學與儒學的崩潰,儒家“樂而不淫,哀而不傷”的審美標準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情、味、妙、逸。情即舞蹈形式之下的情意;味為“品味不盡,余意無窮”的特殊精神內質;逸為飄逸清遠、恬然清傲的致趣。
《老子》 “玄之又玄,眾妙之門”的思想使得此時期人們對于藝術的追求普遍講求一個“妙”字?!懊睢笔且环N難以把握的、超出具體物象之外的境或質。通常體現(xiàn)為一種深遠的意境與余味。南朝梁王訓言:“新妝本絕世,妙舞亦如仙”。只有當舞蹈既符合現(xiàn)實客觀世界,達到“形似”,又不為物役,賦主觀情意于其中而達到“神似”之時,舞蹈才能生動感人。
此時期文人士族描寫舞蹈風姿舞容的大量詩歌文賦作品的出現(xiàn),無疑為舞蹈藝術提供了審美的風向標?!疤斓赜写竺蓝谎浴钡男W之風,使得這一時期人們往往將自然美作為藝術美的范本。因此,描寫舞蹈的詩歌文賦也往往將舞蹈與自然“比興”。因此,自然形象的比興不僅為欣賞者提供了客觀存在的外在形態(tài)——象,而且還提供了具有某種象征性意味的“象外之象”。如談及蓮花,則想起其出淤泥而不染,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高貴品質;談及梅花則想起其傲霜斗雪的高潔氣質等等。
(五)中西結合,多元綜合
魏晉南北朝舞蹈的兩大主體——清商樂舞與胡樂胡舞分別代表著輕柔典雅、瀟灑奔放的風格特點。由于政權變遷與人口遷移,民族逐漸融合滲透。邊疆少數(shù)民族的舞蹈與中原舞蹈出現(xiàn)了相互學習、取長補短之勢,人們的審美意識也逐漸趨于多樣化的綜合形態(tài)。
清商樂舞隨著東晉政權南遷,吸收江南民間樂舞,發(fā)展成為江南吳歌與荊楚西聲的過程即暗示著魏晉舞蹈擷英取精、多元綜合的審美特征。
《西涼樂》就是中西文化相互碰撞中誕生的經(jīng)典作品?!段鳑鰳贰分械奈璧附凶龇轿?。方舞中的服飾偏向于中原清商樂舞風格,但又與西域“龜茲樂”“安國樂”的服飾有著相似之處,屬典型的中西結合。方舞中舞者腳蹬皮靴,其腳下舞步與西域舞蹈豐富的腳下動作相近。但以近于中原風格的西涼樂為配樂,可見其是在對西域舞蹈文化的接受過程中,與中原清商樂舞在矛盾中求統(tǒng)一。充分體現(xiàn)了中國樂舞文化的強大融合能力
不論是中西結合的《西涼樂》,還是在江南民間舞蹈中吸取養(yǎng)分的清商樂舞,都充分體現(xiàn)出了魏晉舞蹈敢于立足傳統(tǒng)、融合異風的創(chuàng)作意識和審美傾向,同時也體現(xiàn)出了我國對中外文化兼收并蓄、包容開放的大國風范。
綜上所述,魏晉南北朝這一生命意識普遍覺醒的時期,其歷史背景與文化傾向均決定著這個時代的藝術必然產(chǎn)生高度的文明。任何輝煌燦爛的巔峰的形成,總是伴隨著前期長時間的沉淀。正是魏晉南北朝的積淀,才使得舞蹈藝術在唐代產(chǎn)生了質的飛躍。過渡不意味著平凡,因此,應對此時期的舞蹈予以重視,更透徹的理解歷史,以歷史淘出的精髓彰顯時代精神。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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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羅語馨(1998—),女,漢族,本科,湖南常德;相寧(1971—),女,漢族,碩士研究生畢業(yè),連云港灌南,講師,江蘇師范大學音樂學院舞蹈系,講師,研究方向:中國古代舞蹈史、漢代舞蹈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