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固秋
我家的貓虎兒走了,享年十七歲。都說貓的一歲相當(dāng)于人的七歲,這么算起來,虎兒如果是人的話,已經(jīng)一百一十九歲了。
虎兒走前的半個月里,特別黏人。吃完晚飯,我們照例都要在客廳里坐上一陣,看看電視,聊聊家常。我、妻、女兒,每人占一張沙發(fā),虎兒會輪流到每張沙發(fā)上。如果女兒睡在沙發(fā)上,它就會躺在她身邊。過一陣兒就跳到我的沙發(fā)上,蹲在一側(cè),眼睛看著你,它要你也看著它;你只要轉(zhuǎn)頭看電視,或者低頭看報紙,它就會伸出前爪拍拍你的胳膊。那雙眼睛在說話,只是我不懂。于是我搔搔它的臉頰,據(jù)說貓最喜歡人搔它臉頰,這時虎兒會瞇起眼睛,昂起點兒下巴,很享受的樣子。最后它又跳到妻的沙發(fā)上,妻不斷輕輕捶它的背,像跟小孩兒說話似的,說:“虎兒啊,你是怎么了?也不好好吃東西,病了?你看你瘦的?!蔽以谝慌孕λ骸盎郝牭枚畣??”妻說:“虎兒心里全明白,只是說不出?!被簬缀醢涯樫N到了妻的臉上。
馬庫斯是去年秋天大雨之夜,女兒從街頭抱回家的小貓,當(dāng)時巴掌大,如今圓鼓鼓,抱在手里有點兒分量了。這段時間以來,它和虎兒相安無事,各吃各的,各睡各的,偶爾會親密地依偎在一起,那也是馬庫斯追隨虎兒;有時又會扭打起來,搞不清真假,往往是小的挑釁在前,突然撲到虎兒身上咬耳朵。在虎兒的最后半個月里,它們在客廳地毯上大打過一次,也是小的挑釁在前,虎兒反擊得很猛,發(fā)出戰(zhàn)叫,馬庫斯也叫,畢竟稚嫩,聲帶還沒發(fā)育好。最后馬庫斯逃入房間,虎兒躺在地板上,看得出心跳得很厲害。這是虎兒此生的最后一戰(zhàn),它還是勝利了。
那天,虎兒就喝了點兒水,幾乎沒有吃什么東西。小孫子來家時碰了碰虎兒的鼻子,馬上來報告:貓哥的鼻子熱熱的,大概是生病了。我跟妻說,看樣子虎兒活不久了,畢竟十七歲了。晚上,虎兒依舊跳到我們的沙發(fā)上,看著我們,眼神特別凄涼。妻說:“虎兒不是來告別的吧?”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第二天,虎兒一天不吃東西。下午,它突然跳上靠窗的沙發(fā),再跳到窗臺上,窗子開著,隔著紗窗望望外面的藍(lán)天、白云、綠樹……虎兒望了好久,然后掉頭從沙發(fā)靠背上走下來?;旱念^和一只前腳突然簌簌抖起來。我大聲把妻叫來,虎兒像是得了帕金森氏癥。妻一下子流出了眼淚。抖了一陣,終算停住了,虎兒跳下沙發(fā),一聲不響去桌子底下躺著了。
第三天早上,妻跟虎兒的老主人楊先生楊太太打了電話。虎兒是他們的“店貓”,長得“魁梧”,威風(fēng)凜凜,顧客牽了狗進店,狗見了虎兒都乖乖地瑟縮在主人身后。虎兒灰黃雜色,脊背上隱隱有條黑線,很有魅力,有的老主顧過上些日子還會專門來看望它。后來店歇業(yè)了,楊家住的公寓大樓不準(zhǔn)養(yǎng)寵物,于是就請課余在店里打工的我女兒帶回家,算是寄養(yǎng)。楊先生在電話里說,他和太太馬上來法拉盛,帶虎兒上醫(yī)院;虎兒有寵物登記卡,在曼哈頓看病有固定的醫(yī)院。
我們找出攜帶寵物用的帆布籠子,虎兒呢?早晨起來后還沒有見到虎兒,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我突然有點兒心慌。最后是在電視機后面找到的,它靜靜地蜷在毛茸茸的玩具大狗身后。它在躲人。
差不多傍晚妻才回家,提著個空籠子。馬庫斯馬上過來,圍著空籠子聞個不停?!霸趺礃??”我問?!盎鹤吡耍逼拚f著就哭了,“醫(yī)生懷疑是癌癥,十七歲,沒必要再治療了,花錢,還痛苦,也治不好……”這個晚上,家里突然冷清起來,虎兒走了,就像走了個人。
摘自《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