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獻學(xué)視野下的古代建筑考察

張婷 蘇燁 林艷慧

摘 要：文章通過對古籍的釋讀及資料的考證來討論古代建筑的興廢，并選取明代信州信美亭為考察對象，考證出其建筑的準(zhǔn)確位置、修建時間、意義及對后世產(chǎn)生的影響。

關(guān)鍵詞：信州;信美亭;談綱

信州自古被譽為信美之地，山川秀美，亭臺樓閣錯落有致，市井繁華，民風(fēng)淳樸，百姓安居樂業(yè)。據(jù)文獻記載，信州曾建有信美亭，但現(xiàn)今已不復(fù)存在。本文結(jié)合同治十一年（1872）《上饒縣志》收錄明成化年間廣信知府談綱所撰寫的《信美亭記》，嘗試解讀關(guān)于信美亭的種種疑惑，將就信美亭的興廢、涉及的相關(guān)人物及其思想進行考述。

1 信美亭之興廢及位置考

《廣信府志》對州府名稱作過解釋：“郡名廣信，元載云：‘其地信可美。王雷云：‘其俗美于廣，約而名之曰廣信。”①由此可知上饒被命名為“廣信”的由來。另外，明成化年間廣信知府談綱所撰寫的《信美亭記》一文中也有相關(guān)敘述②。“此地江山信美，郡所由名也”，即這個地方風(fēng)景旖旎，民風(fēng)淳樸，這應(yīng)該是此地以“廣信”命名的緣由。

《信美亭記》中提到，明成化丙午（1486）秋，副都御史陳玉汝奉皇帝詔命出巡廣信府。陳玉汝，名璚，號成齋，南直隸長洲陳湖人，成化十四年（1478）進士③，成化二十一年（1485）任南京副都御史，其與吳寬、李杰、吳禹疇、王鏊結(jié)成“五同會”④。

時任廣信知府談綱與之在驛樓詩酒之余談古論今，登高遠眺，興致高昂，感嘆郡中山青水美，靈山七十二峰高聳入云，白云紅樹掩映其間，諸山環(huán)繞，形態(tài)各異，若干、若矛、若旗鼓……靈溪、葛溪等支流在廣信府城旁匯合，形成了一條天然護城河，波光粼粼，宛若冰皎。陽光下遠山、古樹倒映水中，船帆、碧鳥繞水而行，景色怡人。城郭矗立在山間水崖之側(cè)，亭臺樓閣于竹林花塢間，耕田農(nóng)者與南市商賈均摩肩接踵，人丁興旺。達官顯貴云集，撥弦弄歌者甚多?？吹絿访裢木爸?，陳玉汝感嘆道：“風(fēng)景真美??！民風(fēng)真淳樸，頗有誠信??！”談綱道：“不只是如此。這個地方向南有鵝湖書院，東有懷玉書院，西有象山書院，錯落其間還有龍虎山、葛仙山、圭峰、南巖等名勝，這些地方均為神仙賢能者修行之所，經(jīng)常會有異象。圣靈泉水均在此處。鐘靈毓秀，因而人杰地靈，此地成就了汪應(yīng)辰、謝疊山之道學(xué)，陳康伯、施師點之相業(yè)，及大文豪張文忠、鄭威愍、劉之道、辛稼軒等比比皆是。且如此博學(xué)大家還將不斷出現(xiàn)，不可估量。此地還能說不好嗎？”陳玉汝回應(yīng)說：“確實是信美之地??！那就應(yīng)在此地修建以‘信美為名之亭。使我們這樣來游玩之人，可以登高一覽名勝從而抒發(fā)感慨之情，不是很好嗎？”談綱回答道：“甚好。”在這次相聚之后，陳玉汝雖然離開了廣信府，卻仍記得寫詩來催促知府談綱來履行建亭之承諾。于是，談綱命人在黃金山上開墾荒地，購置材料設(shè)備，修建亭子，取名“信美亭”⑤。至此，可知信美亭是在成化二十二年（1486）年由時任廣信知府談綱在副都御史陳玉汝的倡議下主持修建。

信美亭所處之地景致甚美，使人流連忘返。那么信美亭的準(zhǔn)確位置又在何處？《廣信府志》記載：“靈雨祠在南隅德濟坊，祀鷹武李將軍。明嘉靖壬寅郡守吳希孟建，其地為信美亭故址?！雹儆纱丝赏浦琶劳の挥趶V信府城南隅德濟坊處，在明嘉靖壬寅（1542）之前就已毀圮，存世時間并不長，后由繼任郡守吳希孟在信美亭原址上修建靈雨祠。同時，此句引出了“南隅德濟坊”，而據(jù)《上饒縣志》載，當(dāng)時上饒都鄙分四隅共九十九里，分別為城隅、東隅、南隅和西隅，文中提到的信美亭舊址就在與廣信府城隔水相望的南岸，即今水南一帶。而關(guān)于德濟坊，《上饒縣志》載“德濟坊在南隅黃華亭西”。中國國家圖書館收藏的明萬歷《江西輿地全圖》中有廣信府城圖，圖中就繪府城南門外有橋，橋?qū)Π队幸槐?，其東側(cè)就是黃華亭。由此可得知，德濟坊在水南南屏山脈之黃金山一帶，進而可知，信美亭所在地即為今上饒市人民醫(yī)院附近，即黃金山上，清康熙年間在黃金山建曲江書院，即今天的信江書院。

另有《廣信府志》記載：“黃金山，溪南一名道觀山，山石雄踞，為府治右障。上有谷神道院。舊志有溪山堂、含輝閣、樂歲樓、信美亭，皆廢，今為信江書院基?！睋?jù)以上文獻可知，信美亭的確坐落于黃金山上，即今信江書院內(nèi)。

2 談綱與信州南巖之淵源

《信美亭記》收錄于同治十一年（1872）《上饒縣志》，是由時任廣信知府談綱所撰。談綱（1438—1507），字憲章，號勿軒，明無錫縣（今屬江蘇）人。明成化五年（1469）進士，授南京刑部主事，出守廣信，后遷萊州，有政聲，后入祀鄉(xiāng)賢祠。敦上教化，愛好讀書文章，老不釋卷，著有《祠堂考》《愚慮草》等②。其父談復(fù)，字采芝。曾任南京刑部郎中，是當(dāng)?shù)孛t(yī)，一生以藥濟人，衣食常不給，而所得悉施貧者，以高壽終③。他是集“醫(yī)者”與“儒士”兩個身份于一體的“儒醫(yī)”。其女談允賢（1461—1556），明著名女醫(yī)，中國古代四位女醫(yī)之一，先世“以儒鳴于錫”，數(shù)代進士，顯于當(dāng)世④。她出生于醫(yī)學(xué)世家，十來歲就開始攻讀各種醫(yī)學(xué)典籍，著有《女醫(yī)雜言》一書傳于世?？芍^一門賢達。

《上饒縣志·山川志》載：在上饒縣城隅西南方向十里的地方，有一巖壁名南巖，曾是理學(xué)大家朱子讀書的處所?；砣豢涨叮扇輸?shù)百人，巖壁下建有朱子祠及僧舍十?dāng)?shù)楹，不假瓦覆，雖大雨無檐漏聲⑤。由于巖壁的遮擋，即使瓢潑大雨，朱子祠及僧舍也無屋檐滴落的雨滴聲，故南巖下朱子祠所處之地空曠、安靜，極適合修身養(yǎng)性、讀書思考。清刊本《西江志》記載：“朱子祠在上饒南巖寺左，明成化間知府談綱建，后圮?！雹抻纱丝芍鞒苫觊g談綱因此地曾為著名理學(xué)家、教育學(xué)家朱熹讀書之所，故興建“朱子祠”于南巖下南巖寺左側(cè)，后年久失修而圮，今有遺址。

自從唐代草衣禪師開創(chuàng)南巖寺后，各朝各代的文人騷客紛至沓來，絡(luò)繹不絕，使南巖石壁的題刻如百花爭艷、群星璀璨。朱熹作有《詠南巖》詩：“遙望南巖百丈崗，青山疊疊樹蒼蒼，題詩壁上云生石，入定巖前面作房……”南宋詞人辛棄疾作有詞：“笑拍洪巖，問千丈翠壁誰削？依舊是，西風(fēng)白鳥，北村南郭……”除此之外，許多達官顯貴均在此留下題刻，如宋禮部尚書韓元吉、明禮部尚書費寀及廣信府歷任知府，都作詩著文留壁，至今所留字跡依稀可見，尚可辨明⑦。由此推之，曾任廣信知府的談綱必定也在南巖崖壁上留下了他的瑰文墨寶，以傳后世。

同治十一年（1872）《上饒縣志》就摘錄了談綱關(guān)于南巖八景的長篇撰文《南巖八景詩敘》。該詩文有道：“南巖洵勝地也，宋文公朱夫子當(dāng)游于斯，留題巖穴，以啟后人，是固道之所在也。予來見焉，極切景仰，遂為辟地建祠;復(fù)因詩覓景，厘為八題，各系以詩。”①可見，南巖景致幽靜，實為讀書論道之圣地，著名理學(xué)家、教育家朱熹當(dāng)時到此地游覽時，在南巖崖壁上留下妙筆文章，以便啟示后人，所以此地是鞏固學(xué)識、宣揚德政之所在。談綱懷著極其崇敬的心情前來瞻仰，深感嘆服，于是決定在此地開荒辟地，修建朱子祠。談綱又因詩覓景，分別為八景作全方位詮釋，并加以對比，以凸顯八景分布錯落有致、互為呼應(yīng)。之后，文章分別具體勾勒了南巖文公祠、大義石、一滴泉、千人室、五級峰、百丈壁、開鑒塘、濯纓井八處景致的引人入勝之處，后分別作八句五言律詩，以形容該景的絕妙之處、作者所想及其與他景之互動關(guān)系，構(gòu)思新穎，表現(xiàn)手法細膩，堪為佳作。

談綱任廣信府知府當(dāng)在成化年間，任期諸文獻語焉不詳，然他在廣信任上愛民如子，勤于政務(wù)，清正廉明，剛正不阿，是一名公認(rèn)的清官、好官。談綱推崇程朱理學(xué)，認(rèn)同格物致知論，認(rèn)同朱熹的心性理欲論，贊同道心與人心理論，“道心”即仁義禮智信之高尚品德，為善，“人心”則為饑食渴飲之凡人需求。他認(rèn)為，一個完整的人必定是“道心”與“人心”的結(jié)合體，但必須是以“道心”為主，“人心”為輔，并要努力地推行和發(fā)揚“道心”。同時，他還極力以仁德推行教化，以身作則，向百姓積極宣揚道德文化教育，移風(fēng)易俗，培養(yǎng)人民勤儉、仁愛、和睦、謙讓的優(yōu)良品質(zhì)。

3 從《信美亭記》看談綱的為政思想及當(dāng)代借鑒意義

《信美亭記》一文中除敘述了信美亭修建的緣由外，還借與同僚交談之口，詳細闡述了談綱作為朝廷官員憂國憂民的為政思想。

文中提到，談綱與同僚們登上信美亭后，同僚們都說：“這里真是景色太美了！”談綱說道：“你們只知道此景美，那么也應(yīng)該知道什么是值得擔(dān)憂吧？百姓喜樂，我等之憂愁才能紓解，且來往游人還可借此景抒發(fā)感慨，暢游一番。這樣，我們才可偶爾享受這愉悅時光。若我們不知道擔(dān)憂，獨享其美，放縱享樂，懈怠政務(wù)，那么人與事物就會風(fēng)云突變，天譴即將到來。比如，天以大旱來警示我們，此地就談不上美不美了，而是會變成環(huán)境非常惡劣的地方。不是這樣嗎？到時還能高興嗎？所以，擔(dān)憂是美延續(xù)的保障，是常樂的基礎(chǔ)。要想盡情地享受美景，怎能不擔(dān)憂呢！”

這段話以“美”為切入點，巧妙闡述了“樂”與“懼”的辯證關(guān)系，表明談綱心懷滿腔抱負，以高尚德行作為表率，有強烈的社會責(zé)任感和居安思危意識，深知信美來之不易，需要悉心維護。他主張要重視禮義仁智信的傳統(tǒng)教育理念，尊崇天地萬物生長之規(guī)律，勤于政務(wù)，不得放縱享樂，積極為國家、民族興榮大業(yè)分憂解愁，多為百姓謀福祉，使其安居樂業(yè)，樂享美好生活，從而形成安定祥和的社會局面。這與北宋曾任饒州知府的范仲淹“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千古名句所體現(xiàn)的“先憂后樂”思想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21世紀(jì)，“先憂后樂”的憂患思想被賦予了新的時代含義。2019年1月22日，習(xí)近平總書記在省部級專題研討班上發(fā)表重要講話，科學(xué)分析了當(dāng)前和今后一個時期我國面臨的安全形勢，為切實做好防范化解重大風(fēng)險各項工作指明了前進方向，提供了重要遵循。他強調(diào)，堅持底線思維，增強憂患意識，著力防范化解重大風(fēng)險，破解突出矛盾和問題，加強廉政建設(sh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wù)，是奪取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偉大勝利、實現(xiàn)中華民族偉大復(fù)興中國夢的堅強保障②。

憂勞可以興國，逸豫可以亡身?？梢?，憂患意識是從古至今治國理政為官所應(yīng)遵循的不二法則。談綱“先憂后樂”的家國情懷和“為君分憂、為民謀樂”的從政思想在《信美亭記》中流露無遺，亦是他一生為官、勤懇為民的真實寫照?！?/p>

附：

信美亭記

廣信府知府 談綱

此地江山信美郡所由名也，成化丙午秋黃門陳玉汝奉命使廣，適于 契濶于驛酒樓，酣熱甚，登此而風(fēng)焉，相與眺望郡中山川盡在目睫，彼其靈鎮(zhèn)嵯峨，從列七十二峰于天表，諸山環(huán)拱，若干若矛，若旗鼓車馬屏帳之衛(wèi)，從而白云紅樹掩映其間，又若畫圖之揭碧，落山信美也。靈溪、葛溪諸水會合為江，匝郡而流紆若帶，環(huán)瑩若冰皎，而山光樹色涵照風(fēng)帆沙鳥之飛揚，若在鏡中，景象萬千。水信美也，城郭巍峨于山間水崖，樓閣參差于竹林花塢。后田登稼者肩相摩，南屏歸市者踵相接，衣冠云擁，弦歌風(fēng)動城郭，風(fēng)俗皆信美也。黃門曰：美哉信乎。予曰：不止是也。自此而南為鵝湖，東為懷玉，西為象山，散而龍虎、葛仙、龜峰、南巖，諸巖皆招仙致賢，獻異呈妍，而勝水靈泉在在有焉。山水之美如此，是以鐘而為人，則汪文定、謝文節(jié)之道學(xué)，陳文正、施正憲之相業(yè)，張文忠、鄭威愍、劉之道、辛稼軒之忠節(jié)，文章炳耀于前，而瑰奇碩大之士，績績焉出又未可量也，謂信為不美可乎。黃門曰，信乎美哉驛宜有亭于此建焉，目以信美使吾之往來者因名勝覽，以抒旅懷，不亦可乎。子曰：唯黃門既去復(fù)以詩來促之，予遂剃荒購良，命工造焉，亭成。子偕僚同府王宗信、通判王景壯、推府仇元美輩登焉。咸曰：信美也，可樂也。子曰：若知可樂而亦知其可懼乎？夫此美非吾興，若所有也。明天子愛之于天，而寄之于吾興，若使得而守之以興吾民也。故必吾興若惟日慄慄體君心，宣君化輔成太和天地位，而萬物育然后，可以保此美而吾民樂，民樂而后吾君之憂舒，而后過客得假此一樂，而后吾興。若得以偷樂其間使吾興若不知所懼，擅其美，從其樂，怠其政，人事乖，天譴至。有若前日之警，興旱則美，不美將變，而為惡矣。樂乎？否乎？然則懼也者，美之所由，保樂之所由基也。欲樂其美可不知所懼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