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寒
1
第一個故事,是我家兵哥講給我聽的,他的老連長夫婦的故事。
1988年中秋節(jié),兵哥還是一名剛?cè)胛椴痪玫男卤x家在外過的第一個中秋節(jié),與全連官兵在火車上度過。
“那年中秋節(jié)我們正在去西部進行新兵訓(xùn)練的火車上,上車前,老連長喜滋滋地告訴我們,晚上我們會在火車上吃到特別香的月餅?!蹦翘旎疖嚨诌_那個小站的時候,是傍晚時分。按照規(guī)定,火車將在小站???分鐘。那5分鐘里,老連長一直在站臺上來來回回地走,并不時朝著小站的進站口方向張望??芍钡杰囬_的最后一分鐘,老連長都沒等到那天要等的人。
“對不起大家,今天晚上你們可能吃不上特別香……”老連長臉色鐵青,說不下去。戰(zhàn)士們很少見老連長的臉色那么難看。
“不就是月餅么?我們從小吃到大,早吃膩了?!庇袘?zhàn)士試圖打破車上的沉悶。
小城不大,卻有兩個火車站,城南一個,城北一個,從城南到城北,對于一列龐大的火車來說,不過說幾句話的工夫。正說著,火車再次鳴笛進站。老連長再一次滿懷期待的跳下站臺。
就在他前腳落地的那一瞬間,老連長的眼睛唰一下亮了,她竟在這里出現(xiàn)了。胳膊上挎一個大大的花布包,正步履蹣跚地向車廂這邊飛跑過來。
“那天晚上,我們?nèi)B戰(zhàn)士終于還是吃上了嫂子親手做的月餅,是我這些年吃過的最香最甜最特別的月餅,是懷著6個月身孕的嫂子親手做的。因事先老連長只告訴她會在那天傍晚時經(jīng)過家鄉(xiāng)小站,卻忘記告訴她在哪個站臺等,她先去了城南,可她前腳才到城南小站,火車就已開動,她又騎上車抄近路一路追向城北……那天,我們每人手上拿著一塊嫂子做的月餅,在西行的列車上齊聲高唱‘十五的月亮,如果月亮聽得懂,那晚的月亮也許會被我們這群漢子唱哭……”我不知道那晚的月亮哭了沒有,反正聽完這個故事我哭了。
2
接下來,就輪到我們自己的故事,發(fā)生在1998年春天,武漢火車站站臺。
那天,是兵哥到火車站送我。一個月的探親假滿,我又要戀戀不舍踏上歸程。那是一次讓我們揪心又難忘的告別。那時剛剛懷孕不久的我妊娠反應(yīng)正嚴重,幾乎吃什么吐什么。兵哥卻無法請假回程送我,就恨不得把他所有的愛與牽掛都打進我的行李包。
“窮家富路,回家用錢的地方多,多帶點。”臨行前,兵哥找司務(wù)長預(yù)支了下個月的工資,連同他當月所余不多的錢,全部塞進了我的錢包。又特意跑到超市去買了大包的水果、瓜子、糖果,把我的行李箱塞得滿滿當當。
“我哪吃得完這么多?”站臺上,等火車來之前,我還試圖把包里的東西往外掏。卻被兵哥果斷地制止了:“別動,那些也不是盡給你吃的?;疖嚿铣S龅轿鼰煹某丝停绻麄儾宦犇愕膭?,你就拿這些東西來分給他們吃,讓他們多擔(dān)待照顧一下你……”那是一趟艱難的旅程,擦干了站臺上的離別淚,旅程途中我咬牙一滴淚也沒掉。兵哥卻哭了。在歸隊之后略顯空蕩的那間“探親房”里。他說,他回去后才開始后悔,不該往我的包里塞那么多東西,他可以把我送上火車,可我下車后誰來幫我扛。
3
第三個故事,發(fā)生在2018年冬天,故事的主角之一,是我們辦公室的一位女同事。90后,一位年輕的軍嫂。
同為軍嫂的身份把我們之間的距離拉得很近。
90后,在我們這一代人的眼里是糖水中泡大的孩子,我很擔(dān)心他們是否能忍受得了這種長期兩地分居的生活。可他們現(xiàn)在的兩地分居生活,顯然與我們那個年代不一樣,他們幾乎每天都可以在網(wǎng)上見面。聽著他們無限甜蜜又旁若無人的打情罵俏,作為過來人的我,有時也會打趣他們一下:
“你們現(xiàn)在條件比我們那時條件好多了,還可以天天視頻電話?!薄澳悴恢狼皫滋觳鸥阈?,我不是到廣州去學(xué)習(xí)么,剛好想著趁此機會去看看他,誰想他們剛好有任務(wù)去外地。我們兩列火車對開,其中在某一站有6分鐘共同的停靠時間,我們兩個就站在各自的站臺上,舉著手機給對方拍了一張照片。”在車水馬龍的站臺上,一對近在咫尺的戀人卻無法握一握對方溫?zé)岬氖?,更不用說一個親熱的擁抱,他們只能舉著各自的手機,把對方的容顏拉近一點,再拉近一點……
每每想起這樣的鏡頭,我的心便隱隱的痛。任科技手段如何日新月異,都無法代替一對戀人相依相偎的溫度。
3個故事,時間跨度30年,均發(fā)生在火車站站臺。不一樣的時代背景,不一樣的一群人,卻有著一個相同的名字——兵哥兵嫂。
汪國偉摘自《博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