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雪春
那年臘月回故鄉(xiāng)烏金溝村看望祖父母。閑轉(zhuǎn)時我發(fā)現(xiàn)老宅后的老杏樹沒了,就問正在搓麻繩的耄耋祖父。祖父下意識往后窗方向看了一眼說:那老杏樹太老了,樹干都被蟲子蛀空了。那天夜里,村里刮起了罕見的山風(fēng),就聽“咔嚓”一聲,老杏樹被吹倒了。
我在老杏樹的殘樁前站了好一會兒。老杏樹是我童年記憶的一部分。
那時的老杏樹真是慷慨啊!每年春頭時小村都要刮上幾場遒勁的山風(fēng),可老杏樹的枝葉就像護犢子的母牛,牢牢抓住枝頭盛開的杏花。風(fēng)息了,枝頭依舊花朵錦簇。
“真是一棵好杏樹呀!”祖父拍著老杏樹的樹干沒少夸。沒錯兒,是棵好杏樹,不用澆水施肥,每年都會奉獻出一筐又一筐的橙黃,為寡淡的日子添了股清香與甜蜜。這時的祖母便會拿些杏給鄉(xiāng)鄰們品嘗,聽人家夸杏甜,祖母便會笑得合不攏嘴。然后挎上筐到姚千戶屯鄉(xiāng)集市上的犄角旮旯里偷偷賣杏,掙點錢再買些大粒鹽針頭線腦兒啥的,所以說老杏樹是我們家的來錢道兒之一哩。
老杏樹的花謝了,一粒粒纖小的青杏子密密麻麻地掛在枝頭。風(fēng)來了,雨來了,織密的枝葉便挺身而出,甜蜜的呵護就此開始。
從這時起,我便不時地圍著老杏樹轉(zhuǎn)悠,那些青杏饞得我直流口水。
祖母說,這時的杏子酸且澀,吃了會倒牙會鬧肚子。倒牙倒是真的,可鬧肚子卻不會,我知道祖母是在蒙我,因為每年這個時候祖母都故意這么說,怕我偷爬上樹摘青杏子吃。
我常常偷偷溜到房后,像小猴子一樣爬上老杏樹,騎在樹干上摘著青杏大快朵頤。而到了吃飯時,卻捧著腮幫子看著碗里飯發(fā)怵。這時祖母便會用筷子輕點著我的小腦殼數(shù)落說:“又去偷杏子吃了吧?看看,牙倒了吃不下飯了吧?活該!吃不了飯就餓著!”
那天我又爬上了老杏樹,幾乎爬到了樹頂。喘息未定,就從樹葉的縫隙間看到了祖母。
“村子,爬那么高看摔著啊!”祖母在杏樹下仰脖兒沖我喊,聲都變了調(diào)兒?!皩氊悆簩O子聽話快下來!奶奶這就給你沏白糖水喝,來,慢慢兒爬下來……”
就在我的右手掠過樹葉去摘青杏的瞬間,我握樹干的左手背突然一陣劇痛,我“嗷”地一聲慘叫,左手一松便掉了下去。
樹枝沖撞著我裸露的肌膚,樹葉在翻轉(zhuǎn)的瞬間,葉片背面的“洋拉子”極快地以毒毛刺進我的臉頰、脖頸兒……最后我像一枚熟透的杏子沖向地面。
我慘叫的同時,杏樹下的祖母大張開了嘴,眼睛里充滿焦慮與恐懼。
我扶著樹干的左手松開的瞬間,祖母的雙臂上伸、懷抱敞開。我的身軀先是墜進了祖母的懷里,接著又將祖母狠狠地砸倒在地上。倒地的瞬間祖母的腰眼兒恰好頂在了一枚比鵝蛋大些的硬土上。
我摔得小臉兒煞白,氣若游絲。祖母動作極快地爬起身把我摟在懷里,又是捶胸又是搗背,淚水在眼圈里打轉(zhuǎn)兒。
事后好一陣子祖母總是眉頭緊鎖緊按腰眼兒在院子里忙碌,而我則雀躍歡叫著拎著撈魚網(wǎng)沖出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