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

邱云安

武所雖小，卻是名震閩粵贛三省繁華之地。鹽上米下形成了武所獨特的地理位置。來往的客商都是沖著這里業(yè)已形成的鹽米交易市場而來。

牛家曾是武所最大的鹽商。江西來的米商專找牛家做生意。生意做得大了，自然被土匪給盯上了，牛老大一夜之間在武所沒了蹤跡，后來人們在長安崠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據(jù)說是躲藏在長安崠的土匪徐老妖所為。

沒了牛老大，牛家日趨沒落，直到牛黑子開了家打鐵鋪。

牛黑子自幼師從李鐵師，在下壩墟上學(xué)打鐵。由于經(jīng)常接觸炭火的原因，他的皮膚像生鐵一樣黑黢黢的，所以人們干脆叫他牛黑子，真名叫什么倒是不記得了。

他的鐵匠鋪開在武所城門墻下一個避風處。所謂“鋪”，只是一間破房子，門面不大，矮矮的古屋，蓋一層薄瓦。牛黑子每天就在這不足十平米的破房子里打鐵。

武所是個奇特的地方，集鎮(zhèn)所在地僅一萬余人，卻有一百零八種姓氏。相傳明洪武年間，賊寇作亂，朱元璋派十八將軍前往剿滅，平定賊亂后，十八將軍在此落籍，漸漸形成獨特的方言，謂之“軍家話”。

這里的人多習武強身，防范土匪，因而鐵匠鋪是個熱門的行當。刀、槍、劍、戟、犁、耙、鋤、鐮、菜刀等都是牛黑子每天要鍛打的鐵器。

牛黑子打鐵很講究方法，方圓幾十里，牛黑子的鐵器都很出名。

小小鐵匠鋪供應(yīng)著當時閩粵贛相鄰五縣農(nóng)家的生產(chǎn)生活用具，常常外省的人也翻山越嶺來買牛黑子的產(chǎn)品。

父親死后，牛黑子打鐵時喜歡咬著嘴唇猛勁打，久而久之成為了一種習慣。人們說那是牛黑子把鐵當成了殺父仇人，在咬牙切齒報仇。

牛老大生前倒不是很喜歡牛黑子，說他拗勁，不適經(jīng)商，因此當年牛老大帶著剛滿五歲的兒子赴下壩墟，見牛黑子在李鐵師的打鐵鋪門口哭鬧著不肯離去時，就決意讓牛黑子學(xué)一門手藝。

牛黑子倒也是塊打鐵的料，學(xué)藝甚精，十幾年后，成為李鐵師最為得意的弟子。牛老大被徐老妖撕票后，牛黑子就拜別師傅，回武所開了打鐵鋪，維持一家老小的營生。

雖說武所城打鐵鋪不止一家，但牛黑子很注意樹立自己的品牌。在產(chǎn)品定型后，牛黑子會在自己的產(chǎn)品上蓋章留下一個“黑”字，就像書畫家完成作品后的落款。

牛黑子人緣好，生意也一直很好。誰家的犁、耙掉了角，只需帶一小塊鐵來，他便可免費將犁、耙掉的角補上。其他活計，價錢是不必問的，全憑牛黑子開口，然而好多時候牛黑子也緘口不語，任憑鄉(xiāng)親們隨意給。

因此牛黑子的打鐵鋪總是生意興隆，常常半夜還傳來叮叮當當?shù)拇蜩F聲。

沒出五年，日本人侵占了武所，武所城籠罩在一片血雨腥風中。

這天，牛黑子正在打鐵，突然闖進兩個陌生人，一個在門外望風，一個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立即把他拉到一旁拿出一張圖紙，要牛黑子七天內(nèi)打鑄一百副長矛和大刀，說是對付日本鬼子用。

聽說是打鬼子，牛黑子丟下那些訂單，顧不得吃飯，連夜趕制。

交貨這一日，趁著天黑，牛黑子把長矛和大刀全都裝進麻袋里，那兩個陌生人驗貨后立即和一個老大模樣的人說：“齊了?！睉{借門縫的光，牛黑子認出此人正是殺父仇人徐老妖。一股深仇大恨涌上心頭。牛黑子怒目切齒，雙目噴火。趁徐老妖不備，只要牛黑子一錘下去，即可報仇雪恨。牛黑子手中的大鐵錘不停地顫抖……

忽然東城門那邊傳來一陣狗叫聲?！翱熳?，鬼子來了！”徐老妖也在牛黑子遲疑間一剎那認出了牛黑子，一怔后立即當機立斷帶著他們消失在夜幕里。

幾天后，傳來了徐老妖的隊伍和鬼子激戰(zhàn)斷塔崗的消息。那些倒下的鬼子身上，插滿了牛黑子打造的長矛和大刀。

徐老妖抱著一把血淋淋的大刀靠在斷塔上，血流遍地，已經(jīng)沒了氣息。

第二天，武所的人們發(fā)現(xiàn)牛黑子關(guān)了打鐵鋪，不知去向。

幾年后，外出經(jīng)商的人回來說，八路軍中有一名將領(lǐng)臉很黑，很像鐵匠牛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