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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輪 回

      2019-10-29 02:56:52
      東方劍 2019年9期
      關(guān)鍵詞:老唐張寧

      臨下班,葉紫給夏娉婷打電話,說她想離婚。

      夏娉婷在那邊應(yīng)道,理由呢?家暴還是外遇?

      葉紫說沒有。

      夏娉婷提高了嗓門,那離什么婚啊葉紫同學(xué)!奔四的人了,消停點好嗎?我正忙著呢,聽話,沒事早點回家,看看你們家老唐又給你做什么好吃的了……

      葉紫還沒反應(yīng)過來,夏娉婷就把電話掛了。

      葉紫拿著手機愣神,林玫就在這時走了進來。

      辦公室只有葉紫一個人。你找我?葉紫望著林玫,眼睛空洞洞的。

      是的,找你,葉……編輯。林玫小心翼翼找著稱呼。

      你是?葉紫打量眼前這個蒼白瘦削的女人,依舊茫然。

      哦,我們沒見過,我叫林玫。女人說。

      林玫?葉紫搖頭,她的記憶中沒有這個名字。

      我是張寧衛(wèi)的前妻,對不起,我來得有些唐突。女人絞著兩只手說。

      聽到張寧衛(wèi)這個名字,葉紫立刻周身血流加快,臉也刷地一下漲得通紅。

      冬天黑得早,和林玫的談話又耽擱了一會兒,葉紫走出單位大門時,天已全黑。老城區(qū)昏暗的路燈沒精打采,灰撲撲的馬路和步履匆匆的行人,在混沌的光影里晃動。葉紫沒有騎她的電動車,暈頭漲腦地沿著馬路牙子往家走。好在不遠(yuǎn),三站路,二十分鐘就到。

      正如夏娉婷所言,老唐正在廚房熱火朝天地炒菜。抽油煙機的轟鳴聲中,老唐仍然捕捉到葉紫開門的聲音,他舉著鍋鏟從廚房探出頭,滿臉笑容地說,回了?洗洗手沙發(fā)上歇會兒,飯馬上就好。

      葉紫“嗯”了一聲。等葉紫換好拖鞋,脫下外套,走到客廳中央。鍋鏟和鐵鍋的撞擊聲中,老唐的聲音又響起來,茶幾上有剛泡好的黃芪玫瑰花茶,你先喝一口。

      吃飯,喝茶,這是老唐最熱衷的兩件事。每一天,他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小葉,吃飯了。小葉,喝茶吧。剛結(jié)婚時,葉紫還挺享受,時間一長,飯和茶都變得索然寡味。葉紫知道,老唐的菜是越做越好,茶也是變著花樣地泡,索然寡味的并不是飯和茶。

      葉紫在一家內(nèi)部期刊做編輯,充斥著工作簡報和調(diào)研報告的雜志,早已耗光了她的熱情。在單位是千篇一律的白天,回家后放下碗筷和茶杯,兩個人坐在沙發(fā)上就再也無話,晚上也就成了千篇一律的晚上。

      老唐在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做行政,有大把的業(yè)余時間,從結(jié)婚那天起,家務(wù)就由他承包了。葉紫回到家也就是看看書,練練字。結(jié)婚八年間,葉紫的一筆小楷寫得是越來越有模有樣,總在省里市里的職工書畫展上得獎。葉紫沒想過當(dāng)書法家,她練字完全是因為無聊。她覺得,老唐愛琢磨菜譜,也一定是因為無聊。

      是不是應(yīng)該要個孩子?葉紫曾經(jīng)這么想過。但她覺得,她和老唐的婚姻似乎和愛情沒多大關(guān)系,在沒有愛的婚姻里造出一個孩子,這事不大靠譜。而老唐離過婚,有一個女兒跟著前妻,似乎也不著急要孩子。

      今天老唐做的是青紅椒爆腰花、椒鹽排骨、西芹炒百合、鯽魚豆腐湯,還有一小碟鹽漬大蒜梗。紅紅綠綠,煞是好看。

      葉紫沒有胃口,但她還是假裝吃得有滋有味。葉紫就這點好,雖然屢次泛起離婚的念頭,但她從來不給老唐甩臉子,尤其在面對滿桌佳饌的時候。她想,至少得尊重別人的勞動。也許正因為如此,老唐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妻子已心猿意馬。

      小葉,我跟你說啊,我們以后得少吃動物內(nèi)臟了,對心血管不好。老唐說。葉紫嘴里正嚼著一片嫩滑香脆的爆腰花,含混地“嗯”了一聲。

      葉紫愛吃爆豬肝、爆腰花,還有心肺海帶煲湯,老唐是知道的,并且把這幾樣菜練得爐火純青。但老唐說得沒錯,動物內(nèi)臟吃多了不好,葉紫在今年的例行體檢中,已經(jīng)查出甘油三脂偏高??扇~紫想,如果連這點念想都沒了,這個家就更沒意思了。

      吃完飯,老唐去洗碗,葉紫便去了書房。

      書桌上已經(jīng)鋪好一張半熟宣紙,但她并沒有提筆的欲望,就隨手拿起一直放在桌上的《古色今香》翻起來。

      自從得到這本書,葉紫便迷戀上張充和的小楷。張先生的字端莊清麗,骨血豐盈,偏偏還似隨性流淌的山野泉溪,自然樸拙,沒有一絲匠氣。書里收錄的近百幅題字作品,一筆一畫,她幾乎都能背下來,同時記熟的還有這位民國才女的身世故事。

      以往,葉紫只要一拿起這本《古色今香》,就會覺得周遭寧靜如水,心就浸潤在一泓清水里,清爽而且熨帖??山裉觳恍?。封面上的張充和依然和往常一樣,端坐在竹椅上,微笑著注視她??伤粗粗?,就覺得林玫那張蒼白瘦削的臉,一次一次地迭印到張充和清秀安靜的臉上,來來回回,晃得她有些氣惱。

      葉紫沒想到,在她把張寧衛(wèi)和那段青春期故事徹底埋葬之后,這個人還會在她生活里冒出來。最近一些年,她很少想起他,那張曾經(jīng)十分熟悉的臉,在記憶中已經(jīng)模糊。這個人把她的青春歲月踐踏得千瘡百孔,好不容易傷愈,她便既沒了愛,也沒了恨。

      葉紫抬起左手,手腕處那道傷痕已經(jīng)很淡,只剩下一個黃豆般大小的瘢結(jié)??粗@個結(jié),葉紫的心被什么東西牽扯了一下,不重,卻很清晰。

      江邊有座名叫“昨日重現(xiàn)”的咖啡館,屋外的親水平臺上擺著一溜藤制的桌椅。冬天的上午,寒意很重,除了葉紫,恐怕沒人會選擇在露天里喝咖啡。

      葉紫裹著黑色的呢外套,捧著半杯拿鐵,坐在一張?zhí)僖紊?。江風(fēng)吹亂了她的頭發(fā),半空中的太陽斜斜地照過來,把她拉成一個長長的暗影,投射到清冷的石板地上,樣子有點乖張凄惶。

      夏娉婷挾著一陣風(fēng)奔過來,一邊拉開一張椅子坐下,一邊說,一大早叫我來干嗎???我可沒時間陪你小資!談離婚?免談??!

      葉紫白了她一眼說,你不是律師嗎?哪有把客戶往外攆的道理?

      夏娉婷說,我可不接離婚官司!我牢記老祖宗的教導(dǎo),寧拆十座廟不破一樁婚。人家老唐對你多好啊,別動不動就拿離婚嚇唬人。我敢說,這世上再找不到一個人,能像老唐那樣遷就你……

      葉紫低頭啜著已經(jīng)涼了的咖啡,不理會夏娉婷的喋喋不休。每次說到離婚,夏娉婷就是這態(tài)度,她已經(jīng)習(xí)慣。她也確實找不出話來反駁這位大律師,怎么陳述自己想離婚的理由呢?說老唐不懂文學(xué)、也不懂書法?說他們倆沒有共同語言?人家兩個字,“矯情”,就能讓她啞口無言。

      夏娉婷還在數(shù)落,葉紫同學(xué)你什么時候才能成長?別像個小姑娘似的,成天幻想著什么你儂我儂、琴瑟和鳴……

      葉紫抬起頭,皺著眉說,好啦好啦,今天不談離婚,有別的事。

      夏娉婷住嘴,別的事?你還能有什么別的事啊?

      她打量著葉紫,這才發(fā)現(xiàn),葉紫臉色晦暗,腫眼泡上印著兩個黑眼圈。真和老唐吵架了?一宿沒睡?她問。

      葉紫這才一五一十地說起林玫找她的事來。

      林玫告訴葉紫,他們一家六年前就從上?;貙幹萘耍髞硪驗橐恍┈嵤?,兩個人離了婚。前不久,張寧衛(wèi)酒后鬧事,還打傷了警察,被判了六個月,現(xiàn)在關(guān)在寧州市第二看守所。昨天,林玫去看守所看他,張寧衛(wèi)告訴她,他的同居女友孫涓沒經(jīng)過他同意,把他的車賣了。張寧衛(wèi)讓林玫到車管所,以賣車時車主不在場、買賣不合法為由,阻止車輛過戶,然后把車要回來。林玫去了車管所,但她既不是原車主也不是現(xiàn)車主,人家根本不接待。林玫是外省人,在寧州也沒什么朋友,就想起張寧衛(wèi)提起過的葉紫,于是找上門來,也是病急亂投醫(yī)。

      夏娉婷打斷葉紫,林玫不是他前妻嗎?怎么還管他的事啊?

      葉紫囁嚅著說,聽林玫的口氣,她很后悔離婚,一個勁地說當(dāng)年年輕不懂事……而且他們有一個女兒,所以,她管他的事,應(yīng)該算正常吧?

      那你呢?你確定也要管他的事?夏娉婷不以為然。

      不管怎么說,大家都是老同學(xué)……娉婷,你認(rèn)識的人多,就幫幫他們吧。這是他那輛車的牌照號碼。葉紫把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遞給夏娉婷。

      夏娉婷突然意識到什么,低聲驚呼,天哪葉紫!你不會是因為張寧衛(wèi)出現(xiàn)才要離婚的吧?

      胡說什么呢!我昨天才知道他在寧州!葉紫滿臉委屈地叫道。

      夏娉婷還不罷休,一邊起身一邊說,我告訴你葉紫,看在咱倆閨蜜一場的份上,我?guī)退麄兇蚵犚幌逻@事。但我警告你,你可不要犯糊涂,張寧衛(wèi)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張寧衛(wèi),你可別玩什么死灰復(fù)燃、鴛夢重溫的游戲!

      葉紫從夏娉婷的話里察覺出了什么。她攔住要離開的夏娉婷問,你早就知道張寧衛(wèi)回寧州了,對吧?你們一直有聯(lián)系,對吧?是不是老同學(xué)們都知道,就瞞著我一個人?

      你沒病吧葉紫?就算我早知道又怎么樣?沒告訴你又怎么樣?你還嫌被他害得不夠?夏娉婷生氣了。

      葉紫的臉色由紅變白,她移開目光,垂下眼瞼,默默拿起椅子上的包。

      夏娉婷不忍,走過去攬住她的肩,別怪我說話難聽啊葉紫,我真的是為你好。走吧,我開車送你,回家還是去單位?

      葉紫猜得沒錯,夏娉婷不僅知道張寧衛(wèi)回寧州了,還在幾次同學(xué)聚會中見過他。張寧衛(wèi)和葉紫的故事,老同學(xué)們盡人皆知,大家心照不宣,有張寧衛(wèi)在的聚會,從不喊葉紫參加。

      夏娉婷因為和葉紫從小就要好,幾乎見證了葉紫和張寧衛(wèi)情感瓜葛的一點一滴,所以對張寧衛(wèi)沒什么好感。但她奇怪的是,張寧衛(wèi)明知她和葉紫的關(guān)系,卻從沒向她問起過葉紫,對那個曾經(jīng)為他切腕的女人,似乎沒有半點關(guān)切,這讓夏娉婷很是憤慨。

      張寧衛(wèi)回到寧州后,先是與人合伙做物流,后來因為跟合伙人起了糾紛,退出了物流公司。張寧衛(wèi)在中學(xué)和大學(xué)都是高才生,在上海一家外企做工程師的時候干得也不錯,自己做生意卻一直做不起來。這些年在寧州陸續(xù)做過生態(tài)農(nóng)業(yè)項目,參與過房地產(chǎn)開發(fā),都不成功,從物流公司退出時變賣的股份幾乎賠光。

      老同學(xué)們都說張寧衛(wèi)還是適合搞搞研發(fā),不適合做商人。夏娉婷認(rèn)為,他在生意場上屢屢失敗,跟他的性格和為人有很大關(guān)系。想想他對葉紫做的那些事,夏娉婷甚至覺得,一切都是報應(yīng)。

      夏娉婷最后一次見張寧衛(wèi),是在兩年前的夏天,蘇小小從北京回寧州,一幫中學(xué)同學(xué)聚了一下。

      張寧衛(wèi)那時候已經(jīng)離婚,生意也毫無起色,整個人灰頭土臉。蘇小小已是北京某大學(xué)副教授,老公也官至副局。夏娉婷以為,他在蘇小小面前會清高一下,沒想兩個人一見面,就在眾目睽睽下熱情擁抱。飯前斗地主,張寧衛(wèi)一直坐在蘇小小身后支招,一只手時不時停留在蘇小小豐腴的肩頭。兩個人嬉笑如常,旁若無人。

      夏娉婷簡直看呆了!她實在不懂,這兩人同時失憶了嗎?當(dāng)年,張寧衛(wèi)從天之驕子淪為殺人犯的兒子,蘇小小忙著四處澄清:我和張寧衛(wèi)只是同學(xué)友誼。張寧衛(wèi)得知后,把蘇小小送給他的盒帶、CD和《灌籃高手》漫畫海報,憤然扔到她身上……那場面,作為旁觀者,夏娉婷還歷歷在目,兩個當(dāng)事人卻像是全然沒有發(fā)生過。

      好一個相逢一笑泯恩仇啊,那葉紫呢?葉紫算什么?可憐的葉紫,在張寧衛(wèi)落難時,在蘇小小落荒而逃后,像個小母親一樣呵護照料他的葉紫……夏娉婷在心里再一次為葉紫不值。

      從那次聚會以后,夏娉婷就再也不想見到張寧衛(wèi)。倒是有一些關(guān)于張寧衛(wèi)的消息,陸續(xù)傳到她耳朵里。張寧衛(wèi)一直沒混出個樣兒,和一個離了婚的女人同居著。那個女人嗜賭如命,欠下一屁股債,東躲西藏,居無定所。夏娉婷想,張寧衛(wèi)是徹底毀了。

      這一切,夏娉婷沒有告訴葉紫。她太了解葉紫,心重,善良得沒有原則,對張寧衛(wèi)愛到蝕骨,連命都可以不要。葉紫真能把張寧衛(wèi)從心里徹底趕走嗎?夏娉婷不敢肯定。

      把葉紫送到單位,分手時,夏娉婷要了林玫的電話,并對葉紫說,這事我來處理,有情況我直接跟林玫聯(lián)系,你就不要管了。

      葉紫說著感激的話下車,走了兩步又折回來說,娉婷,你說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去看看張寧衛(wèi)?

      夏娉婷一聽就又炸了,大聲道,葉紫你再這樣,我就不管他的事了,我也從此沒有你這個朋友!

      葉紫連忙賠小心,好了好了,算我沒說,你快忙去吧。

      到了辦公室,打開電腦,葉紫對著屏幕發(fā)了會兒呆。然后,她幾乎是下意識地點開D盤,在一堆文檔里找到一個文件夾。文件夾的名字只有一個字母:W。多久沒有打開過這個文件夾了?葉紫已經(jīng)記不起來,只覺得日子漫長得像是有了一個世紀(jì)。

      她一下一下點擊著鼠標(biāo),就像一次一次拂去記憶中的浮塵,又像一層一層揭開覆蓋在傷痕上的皮肉。每一下,她都能感覺到來自心底的疼痛,可疼痛里又暗藏著誘惑,讓她欲罷不能。

      終于打開了那張照片,這是一幅鉛筆畫,流川楓的身體,張寧衛(wèi)的頭。畫這張畫,是膽小的葉紫當(dāng)年做的最大膽的一件事情。結(jié)婚前,葉紫刪掉了電腦里所有與張寧衛(wèi)有關(guān)的照片,卻沒有舍得刪這張翻拍的鉛筆畫。

      鼠標(biāo)的箭頭停在畫中人的臉上,食指輕輕滾動鼠標(biāo)撥輪,人臉慢慢被放大。濃眉,凹眼,高鼻,嘴角微微上挑,含著一個居高臨下的笑……說什么記憶模糊啊,張寧衛(wèi)這張臉,分明是深刻在她腦海里,溝溝回回中,隨時準(zhǔn)備著向她傳導(dǎo)某種信息。

      用現(xiàn)在的話,應(yīng)該稱張寧衛(wèi)為校草。校草當(dāng)然首先得帥,同時作為省重點中學(xué)寧州實驗高中的校草,功課還得出色,而這兩條,張寧衛(wèi)一條不少。他是學(xué)生會的學(xué)習(xí)委員,最有殺傷力的,他還是?;@球隊的主力前鋒。每逢有比賽,球場邊就會聚集一大群女生,其中就有葉紫和蘇小小。女生們嘴里喊著“實高隊加油”,目光卻只盯著張寧衛(wèi)瘦高的身影不放。

      那時候,一套名為《籃球飛人》的漫畫書正在同學(xué)們中間熱烈地流傳。這部后來改叫《灌籃高手》、并拍成動畫片的日本漫畫,讓很多本來不喜歡籃球的女孩兒也愛上了籃球。她們都把張寧衛(wèi)當(dāng)成了流川楓,把自己當(dāng)成了赤木晴子。

      張寧衛(wèi)確實很像流川楓,軟軟的頭發(fā)搭拉在前額,差點就遮住了眼睛。他端著肩走路,不愛搭理人,偶爾張口說話就是一副譏誚的表情,眼里似乎沒有任何人。

      擠在人群中的葉紫,大概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她瘦瘦小小,從不大聲說話,即使拍紅了巴掌急紅了臉,也仍然是沉默的。葉紫本來也沒想和張寧衛(wèi)怎么樣,她覺得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他就好,直到高二下學(xué)期那個早春的下午。

      那天,有一場實高對市一中的籃球比賽,張寧衛(wèi)不知怎么到晚了。他飛奔到球場時,兩邊的隊員都熱身好久了。他在場邊一邊脫著外套和長褲,一邊向旁邊的人群掃了一眼,正好看見幾步遠(yuǎn)的葉紫。他順手把衣服扔給她,說葉紫你幫我看一下衣服啊!說完就沖進了球場。

      那場球?qū)嵏咻斄?。比賽結(jié)束,球隊被教練留下來,做了好長時間的講評。當(dāng)張寧衛(wèi)理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走到場邊時,驚奇地發(fā)現(xiàn),葉紫還站在那里,孤零零一個人。

      你怎么還沒走?他問。

      葉紫看了一眼胸前抱著的衣服,滿臉通紅。

      哦!咳!你給我放對面司令臺就行了??!張寧衛(wèi)接過衣服,似笑非笑,譏誚的表情又浮上那張帥氣的臉。

      這時候,幾個隊員圍過來,沖他倆擠眉弄眼。葉紫窘迫地想離開,卻聽見有人說,哎,同學(xué),別走啊,和我們一起吃飯唄。

      葉紫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張寧衛(wèi)。已經(jīng)穿好衣服的張寧衛(wèi)說,老六請客,你就去唄,他爸是大款,不吃白不吃。

      鬼使神差。一向矜持的葉紫,真的就跟他們?nèi)チ恕?/p>

      那樣一個初春的夜晚,和一幫熱氣氣騰騰的男生,吃了那樣一頓飯。葉紫事后怎么都想不起來,那頓飯吃了什么,吃飯的時候說了什么,只知道心臟一直“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晚上躺在床上,張寧衛(wèi)那張汗涔涔的臉老在她眼前晃,她平生第一次失眠了。

      葉紫還沒想清楚這件事意味著什么,蘇小小卻找上門來……

      夏娉婷一向有效率,她去了一趟車管所,三兩下就把情況搞清楚了。孫涓把張寧衛(wèi)才開了五年的福特小車,作價二萬五賣給了一個二手車經(jīng)銷商,現(xiàn)在車已經(jīng)轉(zhuǎn)賣給另外一個人,并且已經(jīng)完成過戶。孫涓拿著張寧衛(wèi)的身份證,還偽造了一張委托書,所以賣車的過程沒遇到任何阻力。夏娉婷記下了現(xiàn)在車主的姓名和電話,如果真想贖回車,最簡單的辦法是去找這個人商量。

      夏娉婷果然沒把情況告訴葉紫,而是直接通報了林玫。出于對張寧衛(wèi)的成見,她也沒給林玫什么好臉色。林玫很識趣,千恩萬謝一番,就沒再麻煩夏娉婷。

      過了幾天,林玫把葉紫約到一家茶餐廳,把事情說給葉紫聽了。她說,夏律師好像對張寧衛(wèi)有意見啊,是不是寧衛(wèi)得罪過她?

      葉紫忙說哪有啊,夏律師就是這性格,說話太直截,但她心眼兒特別好。你看我跟她一說你們這事,她第二天就給辦了。

      林玫說,是的是的,虧得是她。

      葉紫看出林玫欲言又止的樣子,就問,你今天找我還有別的事嗎?

      林玫說,呃,是這樣的,我去找過那個買車的人了,好說歹說,就差給他磕頭,那人總算答應(yīng)把車贖給我。但是他說買車時請中間人吃過飯,還說車子過戶交了手續(xù)費什么的,讓我給他三萬,才肯把車給我。

      這不是趁火打劫嗎?葉紫下意識地就要給夏娉婷撥電話。但想到那天分手時夏娉婷對她的警告,只好收住手。她看著林玫問了一句,是張寧衛(wèi)讓你把車贖回來的嗎?

      那倒也不是……但我知道,孫涓偷偷把車賣了,寧衛(wèi)非常生氣。我去看他的時候,他直罵娘。你知道,他是個驕傲的人,如今淪為階下囚不說,還被一個女人給涮了。如果車能贖回來,我想他在里面心情也能好點兒,我看見他的時候,他的狀態(tài)真的很糟糕。

      那,我能幫到你什么嗎?葉紫聽到這里,已經(jīng)想到林玫可能是要找她借錢。換作夏娉婷,根本不會讓林玫把那個借字說出口,可葉紫一張嘴,就結(jié)結(jié)實實給了人家一個開口的機會。

      果然,林玫沖口就說,葉紫,寧衛(wèi)一直說,你是他見過的最實誠的女人。我雖然只見過你一面,我也感覺到你的熱情和善良。所以,我只能向你開口?,F(xiàn)在我找不到孫涓的人,找到了,她也不見得把錢給我,說不定早輸光了。這幾天我東拼西湊,還是差四千塊……

      說到最后,林玫的聲音明顯地帶了哭腔。葉紫心里酸酸的,忙說好了好了,你告訴我一個交行的卡號,我馬上把錢打給你。但是,這事只我們倆知道,別告訴夏律師,也別告訴張寧衛(wèi)。

      林玫抹著眼淚答應(yīng)了。茶餐廳的隔壁就有一個交行的ATM機,葉紫一邊操作轉(zhuǎn)賬,一邊想,林玫現(xiàn)在的樣子,是不是特像當(dāng)年的自己?

      那年春天,和張寧衛(wèi)他們吃過晚飯的第二天一大早,葉紫恍恍惚惚走到校門口,迎面碰上滿臉笑容的蘇小小。蘇小小上來就親熱地挽了她的胳膊,把嘴湊在她耳邊說,昨天晚上跟寧衛(wèi)他們一起吃飯了?

      葉紫警惕地問,你聽誰說的?

      蘇小小大聲笑起來,你別管我聽誰說的,我就是想告訴你,寧衛(wèi)就是想謝你幫他看了半天衣服,你可別想多了哦!啊哈哈,葉紫你可真傻,居然抱著一個男生的衣服幾個小時不撒手!

      葉紫撥開她的胳膊,厲聲道,這些話是張寧衛(wèi)說的嗎?是他讓你轉(zhuǎn)告我的?

      葉紫的樣子嚇了蘇小小一大跳,但她依舊滿不在乎,說那倒不是,我們寧衛(wèi)可是謙謙君子,他才不會這么說話呢。不過我告訴你,我和寧衛(wèi)正在交往,他籃球隊那幫兄弟都叫我衛(wèi)嫂啦!

      葉紫盯著蘇小小的眼睛,冷冷地說,除非張寧衛(wèi)親口告訴我,除非你們倆結(jié)婚了,否則,我不放棄追求他的權(quán)利!

      于是就有了那幅鉛筆畫,頭是張寧衛(wèi),身體是流川楓,旁邊還有一行字:我愛進攻之鬼。進攻之鬼是流川楓的綽號。這還不算,葉紫居然把這幅畫直接貼到了班里的學(xué)習(xí)園地,教室里一下子就炸了鍋……

      但是,張寧衛(wèi)最后還是和蘇小小好上了。葉紫聽說后,趴在夏娉婷肩頭哭了,抽抽搭搭地說,娉婷,如果和張寧衛(wèi)好的人是你,我也就認(rèn)了,可偏偏是蘇小??!

      夏娉婷說,昏話!我才看不上那個冷漠自私的家伙!

      葉紫不高興了,你怎么這樣說他???

      夏娉婷說你也不想想,你為那幅畫承受壓力的時候,他幫你說過半句話嗎?你都用那樣的方式向他表白了,他給過你一個態(tài)度嗎?最后還不是選擇了蘇小??!我敢說,他是看中了蘇小小有個當(dāng)公安局長的爹,他那種出身的人,天生就有攀龍附鳳的潛質(zhì)!

      最后這句話讓葉紫當(dāng)場翻臉,一個多月沒理夏娉婷。后來還是夏娉婷追著她道歉,兩個人才和好如初。

      日子在渾渾噩噩中一天天過去,轉(zhuǎn)眼就到了舊歷的年底。

      這天,葉紫接到林玫的電話。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啊葉紫,寧衛(wèi)出來了!他在里面表現(xiàn)好,加上余下的刑期也不多了,所里就讓他提前出來過年,年后刑期滿了再回去補辦手續(xù)……

      林玫的聲音里洋溢著喜氣,葉紫受到感染,也由衷地說,好事好事!

      林玫又說,明天,我和寧衛(wèi)做東,在寧州請幾個朋友吃頓飯,感謝大家這段時間對我們的幫助,葉紫你一定要來??!

      葉紫費了番躊躇,還是決定去吃這頓飯。

      這天,她提前下班回了趟家,脫下黑色呢外套,換了件淺啡色的羊絨大衣,還找了枚胸針別上,又抹了點唇膏,蹬上一雙黑色的高跟及膝靴。大衣的腰收得恰到好處,和八寸高跟一起,使嬌小的她亭亭玉立起來。金色的胸針和橘色的唇膏,把她有些蒼白的臉襯出了光彩。

      葉紫看著鏡子中自己容光煥發(fā)的樣子,感覺有些不習(xí)慣。她想夏娉婷知道了一定會罵她,她自己都想罵自己,為什么在這種時候會想起打扮自己?帶著一種復(fù)雜的情緒,葉紫出了門。

      葉紫走進酒店包間的時候,人差不多已經(jīng)到齊。林玫見了她很高興,挽著她和大家一一打招呼。

      張寧衛(wèi)站在門后的角落里,似乎有點不知所措,還是林玫把他拉到葉紫面前,說你得好好感謝葉紫,她是你的貴人,不然你那車找不回來,你也不會這么快就出來!又說,可惜夏律師出差了,本來也要請她來坐坐的。

      你好。葉紫故作鎮(zhèn)靜地問候。

      張寧衛(wèi)笑了笑說,好久不見。

      開場白說完,兩個人都不知道如何繼續(xù)。好在林玫這時候宣布開席,葉紫如釋重負(fù)坐到餐桌旁。

      席間,大家頻頻舉杯給張寧衛(wèi)和林玫敬酒,說著壓驚、去穢、破鏡重圓之類的話。張寧衛(wèi)除了負(fù)責(zé)沖大家笑,很少說話,一直是林玫在張羅回應(yīng)大家。

      林玫喝了不少酒,臉紅紅的,眼里放著光,和前兩次見葉紫時判若兩人??粗?,葉紫不知怎么就想起了蘇小小。

      高考后,蘇小小和張寧衛(wèi)去上海上大學(xué),葉紫和夏娉婷則進了武漢的大學(xué)。大學(xué)的第一個寒假,回到寧州的部分同學(xué)如約聚在一起。那天的蘇小小就像今天的林玫,喝了很多的酒,顯得異?;钴S,一口一個寧衛(wèi),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張寧衛(wèi)的女朋友??刹恢獮槭裁?,張寧衛(wèi)那天沒有來,蘇小小的解釋是,寧衛(wèi)家里臨時有事。

      蘇小小說夠了上海和張寧衛(wèi),忽然一臉神秘地對大家說,哎哎,告訴大家一個爆炸性新聞啊,昨天,有人在鳳凰水庫引水渠撈魚,撈上來一個鼓鼓囊囊的尼龍編織袋,打開一看,媽呀!居然是一個女人的頭和軀干!嚇得他屁滾尿流報了案。警察去了,在引水渠里又撈起一個編織袋,是人的四肢……

      她還沒說完,就有人叫起來,呀,太惡心了,快別說了,還讓不讓人吃飯呀!

      也有人來了興趣,說這就是傳說中的殺人碎尸案吧?怎么個情況呀?

      蘇小小故作高深,我爸說了,案子已經(jīng)有了線索,破案指日可待,大家靜等消息吧!

      消息真的很快就來了。兩天后的《寧州晚報》完整披露了這起案件,大家萬分驚訝地得知,殺人的居然是張寧衛(wèi)的父親,而被殺的是他母親。在肉聯(lián)廠的家屬宿舍,他們一家三口的家里,他的父親殺死了他的母親……葉紫清楚地記得,那天是臘月二十四,小年。

      想到這里,葉紫覺得心里有些發(fā)堵。大家似乎也都無心戀戰(zhàn),笑鬧著說久別勝新婚,給你們兩口子多留點時間和空間吧,然后就散了。

      林玫說她要去結(jié)賬,讓張寧衛(wèi)送送葉紫。葉紫口里說著不用不用,卻還是跟著張寧衛(wèi)走出了大堂。

      兩個人站在馬路邊,燈箱和霓虹忽明忽暗的光,在他們臉上跳躍。有了夜幕的掩護,又沒了旁人的注視,葉紫放松了許多。

      你還是老樣子,就是黑了點兒。葉紫說。

      她說的是真話,如果略去時光的痕跡,張寧衛(wèi)那張臉依然俊朗。但她沒有說出來的感覺是,張寧衛(wèi)眼睛里的內(nèi)容已經(jīng)完全變了。不是高中時代故作高深的酷,也不是遭遇家庭災(zāi)難時的驚惶和憤怒。那目光游移,閃爍,仿佛心不在焉,又仿佛心事重重。

      張寧衛(wèi)沒有接她的話,甚至都沒看她。他眼睛看著別處,低聲說,林玫借你的錢,我會盡快還給你的。

      葉紫立刻紅了臉,忙不迭地說不急不急……好像欠錢的是她。

      這時候,林玫出了酒店,遠(yuǎn)遠(yuǎn)地向他們走過來。葉紫看著她影影綽綽的身影,忍不住問,林玫……不是當(dāng)初你那個大學(xué)女同學(xué)吧?

      張寧衛(wèi)扭頭看著她,嘴角牽出一個奇怪的笑,說不是。你說的那個女同學(xué),她那個顯赫的家庭,到底還是沒有接納我。而林玫,和我一樣,她父親坐過牢。所以,我?guī)еx開上海,從一個傷心地回到另一個傷心地。

      這是今天晚上,張寧衛(wèi)說的最長最完整的一段話,卻讓葉紫激靈了一下。從自己和蘇小小,到女同學(xué)和林玫,再到孫涓,張寧衛(wèi)似乎一直在做著選擇,可實際上卻是被別人選擇了。到頭來,結(jié)果與初衷相去甚遠(yuǎn)。

      同張寧衛(wèi)和林玫道過再見,葉紫上了出租車。望著車窗外快速閃過的街景,葉紫想,今天這場見面,似乎不是想象的樣子。

      那么你希望是什么樣子呢?她問自己。想了又想,還是沒有答案。

      臨近春節(jié),葉紫開始忙起來。葉紫和老唐的父母都還健在,葉紫也就和大家一樣,像模像樣地忙起年來。

      這天中午,葉紫拎著大包小包從單位附近的沃爾瑪出來,忽然接到張寧衛(wèi)電話。張寧衛(wèi)說,他正在她單位門口的麥當(dāng)勞,問她在不在,他來給她還錢。

      葉紫心想,不是可以打卡上嗎,怎么還當(dāng)面還?但她口里還是說著不急啊,過完春節(jié)再說吧。

      張寧衛(wèi)說,我馬上要出趟遠(yuǎn)門,還是先還了吧。

      葉紫只好說讓他稍等,自己馬上過去。

      麥當(dāng)勞里人頭攢動,葉紫費了很大勁,才在一個角落找到張寧衛(wèi)。張寧衛(wèi)戴著頂棒球帽,兩道濃眉在陰沉的臉上格外扎眼。他眼睛充著血,胡子拉碴,像是一宿沒睡,又像是早上起來沒有洗臉。葉紫有點兒被他的樣子嚇到了,在他面前坐下,一時不知說什么好。

      張寧衛(wèi)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放在小桌上,推到葉紫面前說,你點點。

      葉紫看著他說,要不……我們也吃點東西?

      張寧衛(wèi)起身說不用了,我得趕緊走。想了想,又坐下來,垂著眼睛說,葉紫,你是個好女人,只是當(dāng)年……我不懂。

      葉紫鼻子一酸,眼淚就開始在眼窩里打轉(zhuǎn)。

      張寧衛(wèi)再次起身,說我走了,不然來不及了。不等葉紫回話,他就拎起地上的一只雙肩包,急促地向門外走去。

      幾秒鐘后,葉紫回過神來。她抓起桌上的信封,叫了聲等一下,就追出去。

      葉紫追上張寧衛(wèi),說你不是要出遠(yuǎn)門嗎?這錢你先拿著吧,出門需要花錢的,回來再還我就是了。

      張寧衛(wèi)沒接信封,他看著葉紫,好久都不說話。這是張寧衛(wèi)在兩次見面中,第一回這么認(rèn)真地和葉紫對視。葉紫被他看得不自在起來,只好低下頭,把信封往他衣服口袋里塞。

      張寧衛(wèi)擋住她的手說,葉紫,別讓我再欠你什么。

      張寧衛(wèi)走了,葉紫站在冷風(fēng)盤旋的大街上,茫然四顧。她甚至都沒看清楚,張寧衛(wèi)是朝哪個方向走的。

      時光似乎又回到那年冬天,在同樣是冷風(fēng)嗖嗖的大街上,她四處尋找著張寧衛(wèi)……

      張寧衛(wèi)不想回家,父親在那個家里殺死了母親,又在家里的衛(wèi)生間把母親肢解成了碎片。家沒了,蘇小小也躲起來不見他了,張寧衛(wèi)脆弱得就像冬天里的一根枯草。

      葉紫心疼得要命,她找了他一天一夜,終于在一家游戲機房找到他。她把他帶到一間出租屋,那是她為他租下的。整個寒假,葉紫就在這間出租屋里陪伴張寧衛(wèi),像妻子,又像母親。她天天給他買菜做飯,督促他換洗內(nèi)衣,和他一起聽歌、打電腦游戲。天氣好的時候,就拉他出去打籃球。張寧衛(wèi)不想見熟人,葉紫就騎著她媽媽的踏板小摩托,把他帶到遠(yuǎn)郊的職高去打球。

      愛情,就像一頭被囚禁的小獸,一旦放出來,就滿世界橫沖直撞。葉紫放任著這種沖撞,她看著張寧衛(wèi)心情一天天好起來,她也發(fā)現(xiàn),自己在忙碌辛苦中越來越容光煥發(fā)。她在心里說,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多么偉大!

      夏娉婷看著葉紫在愛情里燃燒,憂心忡忡。有一天,她問葉紫,你真要把自己一輩子和張寧衛(wèi)綁在一起?你想過沒有,他能擺脫父弒母的創(chuàng)傷和陰影嗎?他是個驕傲的人,可他絕不是一個堅強的人。

      葉紫聽不進去,她以為愛情會一直持續(xù)下去,她從來沒想過,張寧衛(wèi)對她是愛,還是依賴?

      ……

      夏娉婷的電話,把葉紫的回憶打斷。夏娉婷的聲音緊張而高亢,葉紫,不好了!張寧衛(wèi)出事了!昨天夜里,他把孫涓殺了,還搶走了她幾千塊錢。現(xiàn)在警察正到處抓他,你這段時間千萬不要跟他聯(lián)系,也不要接他電話!

      葉紫眼前閃過一道血光,手機滑落到地上。夏娉婷的聲音還在從那頭傳來,葉紫,有什么事你記得聯(lián)系我……葉紫已經(jīng)聽不見了,她在大街上腳步零亂地奔走著,就像當(dāng)年奔走在上海那所大學(xué)的校園里。

      教室,自習(xí)室,圖書館,食堂……哪兒哪兒都沒有張寧衛(wèi)的身影。她帶著張寧衛(wèi)愛吃的鴨脖子,坐了一整夜的火車,從武漢到了上海,想給張寧衛(wèi)一個驚喜。

      直到中午,在校門口一個小飯館里,她終于找到了張寧衛(wèi)。張寧衛(wèi)正和一個打扮時尚的女孩一起,你喂我一口,我喂你一口,甜蜜地吃著飯。

      葉紫想不起來,當(dāng)時自己是怎么沖到他們面前,又是怎么被張寧衛(wèi)拽到小旅館的。她只記得張寧衛(wèi)說,她是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她家有很大的產(chǎn)業(yè),他爸很喜歡我,我們已經(jīng)好了很久了。

      葉紫看著張寧衛(wèi)那張冷冷的臉,又四顧了一下這個小小的房間。每回來上海,她都住這家旅館。在一間一模一樣的房間里,葉紫把自己給了他。

      葉紫沒有哭,也沒有鬧,她輕輕說了句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見你。

      張寧衛(wèi)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就走。

      房門在他身后合上,葉紫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對著左手腕狠狠地割了一刀。她看見血從那個深深的刀口處涌出來,滴滴答答流到地板上。血在地上越積越多,四溢的血光氤氳著,慢慢地把她包圍。慚慚地,小小的房間旋轉(zhuǎn)起來,她覺得眼前越來越黑,她想伸手抓住什么,但胳膊剛伸出去,人就整個地失去了知覺。

      夏娉婷趕到上海時,葉紫已被旅館老板叫來的救護車送到了醫(yī)院。白被單下,葉紫的身體單薄得像一張紙。夏娉婷哭了,她把葉紫抱在懷里說,葉紫,忘了他,忘了他吧!和他在一起,總有一天你會沒命的!

      葉紫在她懷里無聲地流著淚,好半天才說了句,娉婷,帶我回家吧,我想我媽了。

      孫涓不但賣掉了張寧衛(wèi)的車,還刷爆了他的幾張信用卡。張寧衛(wèi)看著賬單上十幾萬的流水,氣得七竅生煙。他在五金店買了把榔頭,就去找孫涓。孫涓當(dāng)然拿不出錢來還銀行的賬,憤怒的張寧衛(wèi)幾乎砸碎了她的頭顱,孫涓哼都沒哼一聲就斃了命。張寧衛(wèi)帶著孫涓錢包里的幾千塊錢,迅速逃離。

      警察暫時沒有找到張寧衛(wèi),但他們找到了葉紫。在刑偵隊,葉紫交出了張寧衛(wèi)還她的四千塊錢,對警察問的問題,該說的她都說了,不想說的,比如她和張寧衛(wèi)的過去,她一個字沒說。

      因為有夏娉婷在外面周旋,警察錄完筆錄,就放了葉紫,但要求她保持通訊暢通,并且不要離開寧州。

      夏娉婷開車接了葉紫,小心翼翼地說,我請你吃龍蝦大餐吧,然后我們?nèi)プ鰝€SPA。

      葉紫搖搖頭,說你還是送我回家吧。

      夏娉婷看了一眼葉紫,一張平靜如水的臉,沒讓她看出任何端倪。那今天我住你們家陪你說說話?她再一次提議。

      好了,娉婷,我沒事的,你別打擾我和老唐的二人世界好嗎?葉紫說著,居然笑了一下。

      車開到葉紫家樓下,葉紫果真沒讓夏娉婷上樓。她親昵地抱了一下夏娉婷,說謝謝你娉婷,這些年沒有你陪伴,我可能都走不下去。改天我約你吃飯、逛街。

      葉紫回到家,洗了個澡,換上一身干凈的衣服,然后下樓去了超市。

      在超市,她精心挑選了一塊上好的雪花牛肉,又買了全麥吐司、洋蔥、西紅柿、生菜等,還買了瓶法國波爾多。

      買完東西,葉紫給老唐打了個電話,讓他下班早點回家,接著就到廚房忙開了。

      等老唐回來,葉紫已經(jīng)做好了晚飯。餐桌鋪上了咖啡色的桌布。煎得兩面焦黃的牛排,盛在雪白的骨瓷餐盤里。清澈的大號水晶碗,盛著紅紅綠綠的蔬菜沙拉。吐司已經(jīng)抹上黃油,高腳杯里斟好了紅酒,明晃晃的不銹鋼刀叉也已擺好。

      望著一臉驚訝的老唐,葉紫說,抱歉啊,我已經(jīng)被你慣得不會做中餐了,只好做了這么一桌。

      老唐忙說蠻好蠻好,并作勢就要上桌。

      你是不是應(yīng)該先去洗個手?。∪~紫笑道。

      吃完飯,葉紫又陪老唐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會兒,喝著她泡的普洱。然后,老唐看足球賽,葉紫去了書房。

      葉紫先臨了一幅張充和的《桃花魚》,這是她最喜歡的一幅字?!懊杈痛汉蹮o著處/最憐泡影身家/試將飛蓋約殘花/輕綃都是淚/和霧落平沙?!比~紫默念了一遍,心說,您都“輕綃都是淚”,還讓我們怎么活?

      收拾好筆墨,她捧起《古色今香》凝視片刻,然后輕輕合上,撫平,回身放進書柜。又從書柜里取出一本西泠印社的《晉唐小楷集》,放到書桌上。

      對不起,張先生,我要和您暫別一些日子了。不是您不好,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總是在您的才情和精致里,對比出自己的平凡和粗糙,這感覺,不太好。葉紫在心里向先生道歉。

      此時,夏娉婷的聲音又在她耳邊響起。葉紫你不要整天捧本《古色今香》顧影自憐作小女兒態(tài)好不好?張充和是誰?兩廣總督張樹聲的曾孫女,民國教育家張武齡的小女兒,沈從文、周有光的小姨子!人家平常都和什么人一起混?胡適之、金岳霖、梁實秋、張大千、沈尹默、章士釗……哪一個名字說出來都能把地上砸個坑!大詩人卞之琳當(dāng)年都入不了張家四小姐的法眼,她最后嫁的是世居德國的猶太人、漢學(xué)家、耶魯教授傅漢思!人家琴棋書畫詩詞曲賦樣樣精通,能和梅蘭芳同臺演唱,把個昆曲唱到了美國,而且一唱就是一輩子!一人一命,你能復(fù)制她的書法,復(fù)制不了她的人生!咱普通人就過自己的普通日子不好嗎……

      夏娉婷說這番話的時候,葉紫還直沖她翻白眼,可現(xiàn)在,她覺得夏娉婷說得真好。

      這時候,老唐的聲音從客廳傳來。小葉,明天小年,晚上下班我開車去單位接你,我們一起去我爸媽家吃飯。葉紫應(yīng)了聲好,心里想,真快,又是小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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