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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殊“朋友”

      2019-10-29 02:35:06
      東方劍 2019年8期

      著名搖滾歌手臧天朔先生逝世的2018年9月28日那天,我的手機里響起了他的那首成名曲《朋友》。聽著聽著,我的眼仁中竟然閃出了那個人的身影,他曾是我的對手,亦是我時常會想念的“朋友”。

      于是,我寫下這些文字。

      1

      上世紀80年代末,深秋的上海連續(xù)下了幾場雨,落葉飄零。都市東邊的提籃橋地區(qū),夜間連續(xù)發(fā)生盜搶案件。一時地區(qū)居民傳聞四起人心惶惶。派出所老所長徐敬禮坐不住了,他親自帶領全所警察日查夜巡,可是,案犯像是幽靈仍然在東區(qū)徘徊。焦急無奈之下,平日趾高氣揚的徐敬禮盯著桌上那部紅色電話機猶豫了半天,最后還是拎起聽筒撥了分局刑偵隊隊長郭啟明辦公室的號。

      電話“嘟嘟”響了一陣后,聽筒里傳來一個洪鐘般的聲音:“喂,誰?請說?!蹦悄z東口音,一聽便知是郭啟明。

      “大老郭,是我,徐敬禮。”

      “啊喲,今天太陽從西邊出來了,什么時候老班長想起找咱談心了。說吧,有何指教?”當年打進上海的時候,徐敬禮是郭啟明的班長。

      “別酸溜溜的。我有事找你?!?/p>

      “啥事?”郭啟明調(diào)侃道,“親家,是不是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想著咱老郭了?”

      “唉呀,孩子都大了,別老是親家長親家短的,多尷尬?!?/p>

      “什么尷尬不尷尬的,兩個小孩從小在一個院里長大的,早就好上了,我看就是你橫插一杠子棒打鴛鴦。今日正好來電話,這事就算我老郭低一回頭,請你同意將閨女嫁給我兒子?!?/p>

      “唉呀,我的郭大隊長,什么時候了還扯閑篇。這兩天我都火燒眉毛了,你還想著吃喝。再發(fā)生案件,我怎么向老百姓交代?第一起案件發(fā)生后,我就親自帶隊伏擊守候,不料守了東頭空了西頭。這叫啥個事?”徐敬禮真的急了,這說出的話也是東一句西一句的。

      “你不是總說要跟我老郭換崗位嗎?這案子是那么好破的?”

      “好了,我向你敬禮收回錯誤的言論,并向你道歉好吧!”

      “老徐,你這叫‘按下葫蘆起了瓢’。咱山東人還有一句俗話?!?/p>

      “怎么講?”

      “穿開襠褲過年,顧前顧不了后啊?!?/p>

      徐敬禮聽后那張老臉漲得像紫茄子似的。話糙理不糙。好在是一起扛槍打進上海的老戰(zhàn)友,他知道郭啟明不是譏諷他。“老郭,你總不能眼看我老徐年底上臺坐那‘冷板凳’吧?”這里有必要解釋一下,“冷板凳”一詞,發(fā)端于那個新來的局長溫聚才。姓溫,但是此君的脾氣不僅不溫和,可以說還有點火爆。去年年終總結(jié)交流大會,當著臺下一千多名民警的面,第一次登臺亮相的溫聚才竟然點名讓考核落后單位的主官上臺“匯報”工作。寒冬臘月的,那些個被點名上臺的科所長,誰個腿肚子不轉(zhuǎn)筋。匯報完了,還不能回原座位,政治處在臺下前排早就留好“專座”,請這些落后單位的領導“專心致志”地聆聽先進單位代表的經(jīng)驗交流。眾目睽睽之下,“專座”上的那些個一方諸侯個個汗流浹背,連坐在后面的單位民警也都無顏抬頭。此舉,無疑在不溫不火的虹港公安分局點著了一把火?!耙荒曷浜笳腋樱瑑赡曷浜蟀嵛蛔?。如果虹港分局明年在全市公安機關考核中不進入先進行列,我溫某主動打辭職報告!”溫聚才劍眉上挑,鐵掌拍案,錚錚有聲。這就是徐敬禮所稱的“冷板凳”。“唉,這坐冷板凳倒是次要的,可老百姓傳得邪乎。現(xiàn)在轄區(qū)姑娘夜里下班、上班又要家人送了。你說,急人不?”

      說到此,郭啟明的臉黑沉了下來。一旦發(fā)生刑事案件,加強防范是派出所的事,可破案卻是刑偵部門主要責任。盡管局里宣布元旦前發(fā)生案件由派出所為主組織偵破,因為刑偵隊要集中兵力偵破那些市里掛牌的大要積案。不是他不派偵查員增援東區(qū)派出所破案,實在是手上沒有得力干將可派。但是,想到連續(xù)發(fā)生的盜搶案,郭啟明不禁怒火中燒?!澳锏模瑢嵲谑翘珖虖埩?!敬禮,你讓我再盤點一下,等回音?!彪娫拻炝恕?墒牵鶈⒚鞯男那閰s更加糾結(jié)了。他從抽屜里摸出一包煙絲和卷煙紙,熟門熟路地卷了一支煙叼在了嘴上。剛才徐敬禮“老百姓又開始害怕走夜路了”的那句話,讓他心沉得老半天都沒擦著火柴點上煙。盤算自己的家底,整個隊攏共六十來號人,東西南北四個片區(qū)34個偵查員鉚死了17個派出所地區(qū),四個專業(yè)組加技術(shù)室一個蘿卜一個坑,兩個隊副加指導員各帶一個專案組,連警院實習的學員都分下去了。只有他自己是自由中衛(wèi),整天奔來跑去忙得像火燒猴屁股似的到處躥。根本沒有兵將可派??!正在這時,桌上電話鈴響起?!拔?,是肖劍?怎么,人抓到了?好,明天早上我派車去接你們。案件移交后放你兩個小時假補補覺。下午2點到我辦公室來報到。對,有重要任務交給你?!苯恿诉@個電話,郭啟明心情陡然陰轉(zhuǎn)晴。他點著了煙,在辦公室踱了兩步,自言自語道,行,肖劍這小子頂上去一定能鎮(zhèn)住。人一高興,臉部肌肉即刻松弛下來。郭啟明拎起電話撥號,電話接通。“喂,徐大所長,看在咱是親家的份上,我決定派本隊特別能戰(zhàn)斗的特勤組探長肖劍同志增援你們破案?!?/p>

      “肖劍,是那個高個小伙嗎?行啊!”

      “案子破了別忘了請我喝酒!”

      2

      經(jīng)過36個小時的奔波,從福州開來的列車終于停靠在上海站。

      與前來接站的林康副隊長接上頭后,肖劍終于長舒了口氣。要知道,他們四個刑警押了六名特大走私嫌犯回上海,這一路比在當?shù)刈凡抖夹量?。客車有一等包廂,可是按出差?guī)定不能報銷;買臥鋪,兵力分散不安全。最后,肖劍決定索性坐硬座,在旅客眾目睽睽“監(jiān)視”下還安全些。于是,四名荷槍實彈的刑警,押著六名戴銬的嫌疑犯,一路不眠不息地回到了上海。

      回到隊里,辦完案件移交手續(xù)后,肖劍和衣躺在沙發(fā)上睡著了。這盹打得連吃午飯都過了點。直到鬧鐘響,他才揉開眼皮,睡眼惺忪地奔進隊長辦公室。小伙子實在太累了。

      “報告隊長,肖劍向您報到?!?/p>

      正伏案閱卷的郭啟明一見肖劍,便起身握住肖劍的手,說:“好小子,整整14天,行程千里,轉(zhuǎn)戰(zhàn)八閩大地,出色地完成了偵查追捕任務。你們辛苦了。”

      “不辛苦,這次專案偵查福建省廳很重視,專門派了兩名經(jīng)驗豐富的刑警協(xié)助工作。否則我們兩眼一抹黑,連閩南話都聽不懂?!?/p>

      “好。所有涉案人員一網(wǎng)打盡,這起公安部掛牌的特大走私案總算可以結(jié)案了?!?/p>

      “隊長,我馬上寫追捕工作報告。爭取晚飯前完成。”

      “不,報告讓小金他們寫。我這么火急火燎地叫你來,有一項新的任務要交給你?!?/p>

      “什么任務?”肖劍問。

      郭啟明擺了擺手,說:“坐下,你先將這幾份案件材料看一下。然后我們再談?!闭f著,郭啟明將一疊案卷推到案桌前。

      聽得有新任務,肖劍拉過椅子坐下后,連忙翻閱案卷,一起、兩起、三起,邊看邊在隨身帶的筆記本上記錄下了案件發(fā)生的時間、地點、案犯體貌特征等重點。

      “半個月不到,東區(qū)連續(xù)發(fā)生了3起盜竊、搶劫案。當然,其中那起盜竊案與搶劫案不是一個類型,但是,就那兩起攔路搶劫案就夠我們喝一壺的了。”郭啟明卷了一支喇叭煙給肖劍,肖劍推了,“嘴苦,不抽了。”“唉,沒有睡好覺,吃啥啥不香?!闭f著郭啟明自己點上煙抽了起來。“連續(xù)發(fā)生搶劫案,影響很壞,案發(fā)地老百姓又開始夜送女同志上下班了。這種只有在1983年‘嚴打’前才發(fā)生的案件現(xiàn)在又抬頭了。這是對我們刑警的公開挑戰(zhàn)!說說,閱卷后的想法。”

      肖劍考慮了片刻,說:“從兩起搶劫案來看,我認為除了加強地區(qū)防范巡邏外,重點是抓現(xiàn)行?!?/p>

      “抓現(xiàn)行,你有把握?”郭啟明推了推綁著膠布的老花鏡,那從花鏡后面射來的目光有點咄咄逼人。

      “隊長,我試試吧?!?/p>

      “哦,看起來你心里已經(jīng)有譜了。”

      肖劍笑了笑沒有回答。說實話,雖然有了伏擊抓現(xiàn)行的想法,但是只是一個朦朧的概念,具體方案有待勘查現(xiàn)場后才能確定。

      “隊長,如果您沒有其他指示,我立即去提籃橋派出所報到?!?/p>

      “這小子,我還沒有下達命令呢。”

      “這還用說?”

      肖劍向隊長敬禮告辭,兩腳剛要跨出門檻,后面追來郭啟明的叮囑:“你只能在你們特勤組帶一個助手去。余下的人我要另用?!?/p>

      肖劍停下匆匆腳步轉(zhuǎn)身抱怨:“啊,只能帶一個兵上陣?隊長,這也太少了吧?!?/p>

      “你是破案還是去干仗?破案主要是靠腦子,人多反而誤事。沒得商量,只能帶一個。老子這里缺人呢?!笨赡芤庾R到這話說得前后矛盾,郭啟明馬上補了一句,“去、去吧,徐所長那里有的是兵。你去調(diào)動吧?!?/p>

      郭啟明連哄帶趕地將肖劍送出了門。

      3

      市第一人民醫(yī)院的內(nèi)科病房里,16床的一位頭發(fā)花白的病人頭戴氧氣罩,手插輸液管,旁邊的檢測儀上,屏面正跳動著心率、血壓等生命體征指數(shù)。

      女護士推門進來,走到守護在病床邊的一個姑娘身旁,俯身輕輕說:“李小姐,你上次預交的診療費已經(jīng)用完了。請你趕緊去樓下收費處交費?!苯舆^護士遞來的賬單,姑娘一臉木訥。正在換輸液瓶的護士又叮囑了一句,“李小姐,抓緊去交,因為你母親的藥最晚明天要接上,否則就要停藥了?!?/p>

      “藥不能停?!惫媚锛绷耍巴A?,我媽媽怎么辦?”

      “我也知道不能停,但是藥房是根據(jù)交費憑證配藥的。這個你懂的呀。”

      “知道,知道,謝謝你,護士姐姐。我會想辦法去交的?!?/p>

      護士走了。李芳木木地出病房,不知不覺走到樓道頭的窗口邊。倚著冰冷的窗框,望著樓下星星點點般的萬家燈火,姑娘那沒有血色的臉上直掉淚。到哪里去借錢哪?這些年,為了給母親治腎病,變賣了家中所有值錢的物品,還借遍了所有想得起來的親戚朋友。連父親唯一留下的那塊英納格手表都當?shù)袅?。由于年老體衰,母親的病情越來越嚴重,醫(yī)生說現(xiàn)在搶救只能暫時維持,但是,最終是要換腎。大學剛畢業(yè)的李芳,好不容易入職一家廣告公司當文案實習。一百出頭的工資加上母親百元退休金,平日生活無憂,可是遇到這種大病,不僅要透析、服藥,還要補充營養(yǎng),這點錢根本不夠開銷。欠了一身債。明天,明天就要斷藥了,怎么辦?此刻,李芳真的想爬上窗臺跳下去解脫苦惱。

      這一切,都被一個鬈發(fā)高鼻梁、著一套深色夾克裝的男子看到了。他是來探望李芳媽媽的。當他拎著水果袋推開病房門時,聽到護士在催李芳交醫(yī)藥費,就駐足放下水果袋輕輕退出。他沒有去安慰李芳,而是急急忙忙下樓來到了收費處窗口,問:“內(nèi)科病房16床病人要交多少醫(yī)藥費?”窗口里的女職員查看了賬目,說:“至少還需要交5000元,否則,明天就準備辦出院手續(xù)吧?!?/p>

      “什么,出院?”

      “沒有錢讓醫(yī)院怎么治療?”收費處的職員瞥了一眼,勸道,“小伙子,你是病人家屬吧,別在我這兒浪費時間了,快去湊錢交費救你親人要緊?!?/p>

      “小芳,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和阿姨的?!摈馨l(fā)青年心里默念著,攥緊拳頭走出了醫(yī)院大門。

      4

      回到特勤組。同事們見肖劍回來,主動圍了上來。肖劍傳達了隊長的指示,布置了諸如寫工作報告、做好案件收尾工作等瑣事。然后他給支瑛打了電話。他之所以決定讓支瑛參加這次搶劫案偵查行動,基于兩個原因:一是通過這次在福建輾轉(zhuǎn)追捕兩個星期的實戰(zhàn)檢驗,這位中國刑警學院畢業(yè)的大學生的業(yè)務能力讓他十分欣賞,無論是從一般的法律文書、駕車、擒拿格斗,再到現(xiàn)場勘查、案件分析、快速反應能力都非常出色。更可貴的是在這個姑娘身上沒有嬌驕二氣。二是他看了兩起搶劫案材料后,一個初步的偵查方案已然在他腦海里有了雛形。他需要一名膽大心細的女偵查員做“誘餌”。這是一次非常危險的行動,也是他十分慎重的選擇。帶女警參加這種行動確實有點冒險,但是,他的行動方案里,這是個不可或缺的角色?;蛘哒f是一個決定全案偵破成功與否的關鍵。他對她寄予全部希望。

      “支瑛,休息好了沒有?”電話里,肖劍和顏悅色地問候。上午回局后,肖劍照顧支瑛讓她先回家休息了。

      “師傅,您休息了沒有?我剛起床,準備去菜場買菜,晚上陪爸媽好好吃頓飯呢?!?/p>

      “對不起。請你今晚9點到提籃橋派出所報到?!闭啥蜕忻恢^腦的支瑛在電話那頭愣住了:“師傅,這大晚上的去派出所……”

      “別問了,有新的重要任務需要我們?nèi)ネ瓿伞N乙呀?jīng)請示過隊長了,這次行動,請你做我的助手。好吧,晚上見。”

      掛了電話,肖劍又看了一遍案件材料,發(fā)現(xiàn)了兩起案件發(fā)生時有兩個共同特點:一是深夜,二是雨天。于是肖劍拎起了電話咨詢氣象臺,氣象臺值班員告之:今天本市晴轉(zhuǎn)多云;明天白天大到中雨,夜里陰轉(zhuǎn)晴。

      “呵,天助我也?!毙εd奮地一拍桌子,現(xiàn)在唯一要做的是必須勘查現(xiàn)場,包括案犯作案后的逃跑路線。因為他要選擇伏擊地點。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決定今晚勘查現(xiàn)場,明晚行動。

      當晚,肖劍和支瑛在派出所治安警長國清的陪同下,按照案發(fā)時間,仔細勘查了兩起搶劫案件的案發(fā)現(xiàn)場。邊勘查現(xiàn)場,國清警長邊介紹案情:

      “第一起案發(fā)地點是昆明路下海廟后面的一條小弄堂里;時間是11月12日晚上11時34分,被害人是一名搓麻將晚歸的中年女性。贏了錢的被害人,一路哼著越劇回家,哪料到,剛進小弄就被從后面躥上的歹徒搶走隨身挎的皮包一只。包內(nèi)有人民幣3440多元,以及手表、鉆戒等。然后,歹徒向霍山路方向逃去。第二起案發(fā)地點是舟山路、周家嘴路一條小弄堂內(nèi);時間是11月19日晚11時05分左右,被害人系商店下班女職員。也是在回家的路上,被搶走皮包一只,包里有現(xiàn)金500多元?!?/p>

      肖劍對第一起案件發(fā)生后,案犯從原猶太住宅區(qū)逃遁頗感興趣。這一大片建筑群,無論是猶太教堂、咖啡館,還是住宅、公園,不僅透出濃濃的巴洛克風格,還散發(fā)出維多利亞時期所特有的歐陸風情。弄堂小道保留著六十年前建造時的鵝卵石路面,讓人仿佛回到了二戰(zhàn)時期的波蘭、捷克等東歐城市。國清警長告訴肖劍,當年有近三萬猶太難民先后逃到上海,其中大部分猶太難民集聚在這里建房定居,可能是為了便于緊急情況下逃遁,所以就設計了這種大墻里面套小弄、小弄連支弄,支弄通大路的內(nèi)部道路結(jié)構(gòu)。

      站在弄口,肖劍撫摸著斑斑剝剝、浸潤著歷史滄桑的墻面若有所思地說:“國清警長,我在你第一起案件的工作報告里發(fā)現(xiàn),那天,正在附近巡邏的民警聽到被害人呼救,發(fā)現(xiàn)嫌疑人后,一直追到這片區(qū)域后才失去目標的?!?/p>

      國清答道:“是的,第一起案件案發(fā)地在提籃橋監(jiān)獄后面的昆明路上。可是當被害人呼叫后,那家伙卻穿過長陽路躥入這片區(qū)域,喏,就是從這條弄堂逃走的。如果不是經(jīng)常走這條弄堂,或者就是住在這一片的人,誰能知道在弄底有一條支弄能通往霍山路的?”

      “那你們事后排查了沒有?”肖劍問。

      “案發(fā)后,我們開展了地區(qū)嫌疑排查??墒牵捎谝股钣昀?,路上行人稀少,沒有訪查到有價值的線索?!?/p>

      “哦,這片地區(qū)現(xiàn)在居住多少居民?”

      “沒有具體統(tǒng)計過,如果從舟山路頭到大連路尾,估計有三萬多人。這個請你放心,案發(fā)后,我們徐所長親自帶隊下地區(qū),根據(jù)被害人提供的案犯體貌特征發(fā)動居民排查,遺憾的是至今也沒有發(fā)現(xiàn)嫌疑人。”

      肖劍他們邊聊邊走進弄堂,大弄小弄每條都走了一遍,支瑛還畫了線路圖。

      現(xiàn)場勘查一直到凌晨才結(jié)束。

      回到所里,肖劍向徐敬禮所長匯報了偵查方案。徐所長同意由國清警長率領治安組民警配合肖劍他們行動。

      第二天清早,橙紅的太陽剛露了個頭,即被烏云遮蓋住了。上午還是霏霏細雨,熬到了午后,一場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晚上10時,肖劍一聲令下,行動組分三路準時出動。

      雨下了整整一天。都說秋高氣爽,可是上海的秋天時不時要下幾場雨,總雨量也位列夏季之后,達95mm左右,尤其是在深秋季節(jié)經(jīng)常陰雨連綿。晚10點以后,雨量明顯小了下來。陰云密布的夜空中,竟然跳出了一輪彎月。天氣寒冷,只有霍山公園對面那片猶太住宅群里的寥寥幾個窗口還亮著燈光。

      這時,靠近長陽路的一條弄堂小道上,走來了一個女子。那女子,身材修長,手拿收攏的雨傘,肩搭白色小皮包,長發(fā)飄逸,步履輕盈。月光中,白色的高跟鞋敲打著濕漉漉的泛著藍光的鵝卵石路面,發(fā)出“篤、篤”清脆的聲響。雨霽月明,彎月如鉤。那清藍藍的銀鉤,將這個窈窕女子的身影勾得老長老長。“篤篤”的腳步聲,在空寂的弄堂里回響。那連月光灑落都能聽得到的靜謐,此時竟然有些恐怖。

      潮濕的空氣中,女子向弄堂深處走去。

      “篤篤”的腳步聲,穿過逼仄的弄堂,也躥進了一只豎起的耳朵里。在弄堂拐角處蟄伏著一條黑影,蹲在地上的黑影,正拿著樹枝在鵝卵石上劃著什么,莫非在計算著那自遠而近篤篤聲的距離?黑影嘴角叼著的煙頭隨著他腮部一鼓一癟的呼吸,發(fā)出忽明忽暗的光,那微光,照出被垂落的鬈發(fā)遮蓋的半張臉;那半張慘白的臉上,一道挺直的鼻梁勾勒出男子刀削般的臉部輪廓;緊繃的臉皮上有一道暗紅色的傷疤,那傷疤在神經(jīng)似的抽搐中像一道蚯蚓爬在灰慘慘的臉上;聚焦的瞳孔中,射出的是一道貪婪又兇狠的幽光。

      高跟鞋走近了。黑影似乎聞到了女人的香水味。他迅速將煙蒂掐滅。煙蒂被鞋底磨碎。

      獵物終于出現(xiàn)在那拱樓下的弄口。

      可是那女子并沒有察覺到角落里埋伏著一匹淌著饞涎的“狼”。當她聞到空氣中飄來的一股煙味時,黑影已經(jīng)躥騰到她的身旁。乘她驚慌之時,突然伸手搶奪她背著的那只精致的小白包?!皬姳I!”女子那個“盜”字還沒有喊出,黑影便撲過來掐她的脖子。哪知,女子身形一閃,拎起小包甩向黑影,邊甩邊叫嚷:“肖劍,快來呀,歹徒在這里哪!”黑影一愣,順勢搶過女子皮包就逃。這時,從后面?zhèn)鱽硪魂嚹_步聲,黑影機靈地向側(cè)旁的一條暗弄逃去?!昂伲l能在這八卦陣似的小弄堂里抓到我,那真的是神了?!焙谟暗靡獾芈冻鲅例X笑了。聽得雜亂的腳步聲漸漸沒了音,黑影人扯了扯衣領,神抖抖地向霍山公園方向弄口走去。哪料到,當他走到弄口時,突然,一個身高1.80米、一襲風衣在寒風中拂動的男子擋住了他的去路??床磺屣L衣人的臉,因為那盞昏暗的路燈燈光被擋在了他的身后。

      “怎么,連個招呼也不打,就這樣走了?”風衣人瀟灑地叉開兩條大長腿占領了整個弄口,調(diào)侃道。

      打招呼?搶劫還要跟人打招呼?豈非咄咄怪事,從古至今聞所未聞!

      “喂,你是誰呀?”黑影人籠在衣袖里的手悄悄抽刀。

      這點小貓膩哪逃得出風衣人的眼睛?

      “哎,小賊,別搞小動作了,你他媽的也太沒眼力見了?!闭f著從腰間摸出了手銬,“我是警察!”

      黑影人哪買這嘴巴賬,揮刀向前橫刺里劃向風衣人。刺時未聞風衣動,不料,刀近身時,忽見風衣舞動將刀裹挾,只見那警察手起掌劈,“咣當”一聲,刀被擊落。黑影還想垂死掙扎,沖拳猛擊警察軟肋。說時遲那時快,警察左手一擱,右手抓腕,側(cè)身伸腿,就勢一拖,黑影一個趔趄撲倒在硬生生的鵝卵石上。可憐那挺拔的鷹勾鼻子,磕得一臉鼻血。

      不容小賊翻身,單膝壓背,一副锃亮的手銬已銬住了黑衣人的手。

      5

      一箭中的,初戰(zhàn)告捷。

      本來,肖劍將案件移交給派出所就可以班師回朝了。可是,徐敬禮所長說什么也不讓肖劍和支瑛走。理由有兩點:其一,犯罪嫌疑人究竟作了幾起案件還沒有證實,案件豈能移交?其二,你肖劍探長神勇,上手即破疑案,希望能留下來審訊,也讓我們派出所民警見識審訊技巧。

      肖劍以年底隊里活兒忙,堅辭回隊。不料,徐敬禮所長抬出了與郭隊長生死之交的關系。當郭隊長得知肖劍他們只用兩天就生擒犯罪嫌疑人,高興地答應了徐敬禮的請求。于是肖劍和支瑛只得留在所里繼續(xù)審案。其實,從內(nèi)心來講,肖劍也想親自審訊這個“膽大妄為”的家伙。在強大的查緝聲勢中,他為什么還要頂風作案?這是何種心理驅(qū)使下形成的?正在參加政法學院研修班學習的他,最近又迷上了犯罪心理的研究。

      新改建的派出所審訊室規(guī)范敞亮。錄音、錄像同步開啟。肖劍和國清警長同坐審訊桌前,側(cè)后那張案桌坐著的是擔任記錄的支瑛和民警錢昕。

      正襟危坐的國清干咳了一聲,兩個民警將戴著手銬的黑衣人押上。

      “請坐?!眹逯噶酥笇徲嵶狼暗囊巫?。

      這個剛剛落網(wǎng)的犯罪嫌疑人倒也不怵,大模大樣地坐在那張有蓋板的特殊椅子上。剛落座,這小子就蹺起了二郎腿。從進門到蹺腿這一連串動作,瞇縫著眼悄悄觀察對方的肖劍便判定:這家伙對審訊環(huán)境特別熟悉,甚至熟悉到有點像回到姥姥家的感覺??隙ㄊ莻€有前科的家伙。

      落座后的嫌疑犯,一甩濕鬈的長發(fā),抬頭正遇肖劍逼視的目光,見肖劍這身打扮,他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肖劍依然披著那件米色的風衣,而剛才那個孤身進弄堂的女子則換了一身警服,只是那雙白色高跟皮鞋沒換掉。

      這兩個警察是個狠角兒,黑衣人那條蹺起的二郎腿悄悄放下了。

      “姓名?”國清問。

      “戴斌?!毕臃傅皖^答。

      “出生年月?”

      “大約是1964、1965年的吧?!?/p>

      “什么大約,說準了?!?/p>

      “反正我是屬龍的?!?/p>

      “跨年龍那就是春節(jié)前出生的?!?/p>

      “我是大年三十晚上生的?!?/p>

      “對了,過了年你就是屬小龍了。”

      “什么是小龍?”

      “就是屬蛇?!?/p>

      “哦,蛇叫小龍。有意思?!?/p>

      “1965年頭上生的,那今年是23歲?!?/p>

      嫌犯點了點頭,“虛歲24啦?!?/p>

      這段對話像是茶館里聊天,頗為有趣。國清用余光悄悄瞟了肖劍一眼,肖劍閉眼靜默,一只手托著腮幫,一只手在玩著那支沒有開帽的水筆。

      見此狀,國清警長“啊哼”一聲,只得繼續(xù)發(fā)問:“文化程度?”

      “初中畢業(yè),高中沒讀幾天?!边@小子總是陰陽怪氣的。

      “家庭住址?”

      “岳州路‘祥安里’4號?!?/p>

      “為什么要持械搶劫?”

      “肚子餓了,想弄錢?!?/p>

      “難道你沒有家人嗎?”

      “沒有。我父親生癌死了?!?/p>

      “那你母親呢?”

      “早死了!”

      肖劍注意到,當國清問到嫌犯母親時,他的態(tài)度陡然由隨性轉(zhuǎn)變?yōu)樵购蕖?/p>

      肖劍側(cè)臉使了個眼色,支瑛馬上離桌出門。她明白肖劍的意思,根據(jù)嫌犯交代的姓名、年齡、住址立即與當?shù)嘏沙鏊?lián)系,核查戶籍資料、了解嫌犯表現(xiàn)及家庭成員情況。這是審案必須要搞清楚的。

      常規(guī)的話問完了,國清又看了看肖劍,肖劍向國清蹺了蹺大拇指,國清警長只得繼續(xù)審下去。

      “戴斌,你將昨晚作案的經(jīng)過老實交代?!?/p>

      戴斌斜了審訊者一眼,說:“警官,這還用交代嗎?誘餌不就是那個剛剛出去的穿白高跟鞋的女警察,抓我的就是眼前這位身手不凡的大俠嗎?落在你們手里算我倒霉,還用得著費那勁交代嗎?”戴斌頭一歪,對著臨時擔任記錄的小錢說,“警官,麻煩你將昨晚的事寫一遍,我簽字就是了。”

      “你、你他媽的也太囂張了?!眹濉班病钡卣酒?,擼起袖子要走過去,被肖劍悄悄攥住了。

      “戴斌,別看咱們隔著案桌都坐在椅子上,可是,我的椅子是審訊官座,你的椅子是有蓋板封住的被審座。也就是說,我們代表國家依法審訊犯罪嫌疑人,而你現(xiàn)在的義務就是要如實交代犯罪事實。法律供詞必須是犯罪嫌疑人本人供述,我們寫算哪門子事?改天你到法庭翻供,說我們編造供詞,執(zhí)法犯法,那豈不是讓爺們掉飯碗了嗎?”肖劍坐直身子一通擺道論理,說得嫌犯無語。

      “大偵探,你真是好口才。反正都是明面上的事,說就說?!毕臃皋揶砹诵σ痪洌S后將昨晚作案經(jīng)過交代了一遍。

      這時,支瑛推門進來,遞給肖劍一份電話記錄。肖劍看了一眼,問:“戴斌,農(nóng)場放了你幾天假?”

      “啊、啊……什么農(nóng)場放假?哦,是的,我是請假出來的?!毕臃革@然有些措手不及。

      “什么理由?”

      “家人生重病?!?/p>

      “你不是沒有家人嗎?怎么3分鐘不到,又蹦出家人來了?”

      “我、我沒有講實話,我媽生重病躺在床上,所以農(nóng)場特別放我半個月假?!?/p>

      “你媽不是早死了嗎?”

      “生病的是我后媽。這個惡婦早就該入地獄了。”

      “那你為什么還要請假回家探望她?”

      “我、我是借此機會出來透透氣,領領行情,順便瀟灑幾天?!?/p>

      “哦,領領行情,瀟灑幾天。說,這次出來做了多少壞事?”國清問。

      “哪有做多少壞事,不就是昨晚喝了一點酒,酒后亂性,就動起了歪腦筋。唉,這不都主動交代了嗎?”

      翻看著電話記錄的肖劍自言自語地說:“怪不得昨天晚上你要作最后一次案,原來今天是你回農(nóng)場的日子?!?/p>

      “是的。哎,不是的。我只作過這次案,不巧被你們抓了個現(xiàn)行。我認栽了?!?/p>

      “別裝了,我肖劍從來不冤枉人,之前那幾起搶劫案也一定是你干的吧?”

      “什么另外幾起案件?我、我不知道。請問,你有證據(jù)嗎?”

      “證據(jù)?笑話,自己長了這個樣,還問我要證據(jù),有意思嗎?那些個被害人對案犯體貌特征都有詳細的描述。”肖劍拿起案桌上一疊材料,揚了揚說,“黑衣、鬈發(fā),一副深凹的眼窩子,當然最突出的是你的鷹勾鼻子,哦,還有左臉頰上那道刀疤。還需要我出示證據(jù)嗎?”

      被肖劍這一猛擊,戴斌懵懂了,愣怔了片刻,忽然他揚起脖子呵呵嗤笑起來:“尊敬的探長,難道在一個大雨滂沱漆黑的夜晚,你能看得清一張被長發(fā)遮蓋的臉嗎?笑話,天大的笑話!哈哈,我沒有想到你的智商會這么低?!?/p>

      支瑛緊張地看著肖劍。這是一個常識性的問題。盡管罪犯搶劫時與被害人近距離接觸,但是,如果在漆黑深夜的大雨中,這種辨識度是極低的。那么,肖劍對案犯特征的描述就有“詐審”的嫌疑。這是非常危險的一種審訊方法。在犯罪預審學里,在沒有證據(jù)鏈支撐的情況下,“詐審”方法是不允許的。連坐在一旁的國清警長的臉也緊張得有點僵硬??墒切s神定氣閑地看著對方洋洋得意的臉。靜默了一分鐘,突然,肖劍收起風衣站起,嘿嘿冷笑一聲,指著戴斌說:“小子,你終于露出了狐貍尾巴。請問,你是怎么知道前幾起搶劫案發(fā)生在雨夜?”

      “哦……”頓時,戴斌頭冒冷汗,張口結(jié)舌,不知如何回答。

      “喂,朋友,剛才我根本沒有說是什么時間、什么地點、什么環(huán)境下發(fā)生的案件,你怎么知道案發(fā)時是夜里、而且還下著滂沱大雨呢?答案只有一個:除非你就是作案人!”

      “啊、啊——”戴斌捶胸頓足,后悔莫及。

      “嘿嘿,我當然知道風雨交加的漆黑夜根本看不清面貌特征,這是常識。小子,我只是略施小計讓你上鉤而已!因為我從你進門的那種神抖抖的樣子就判定,你是一個既聰明又自負的家伙,所以故意露出破綻引你自爆。還不老實交代?”這時,肖劍兩道劍眉豎起,怒目逼人,一改剛才慵懶的樣子。

      “你、你是個詭計多端的魔鬼!”戴斌咬牙切齒,在牙根里磨出了這句狠話。

      接下來,沒多費口舌,戴斌倒也爽快,交代了另外兩起搶劫案。

      唯一遺憾的是,經(jīng)對戴斌家里依法搜查,只搜到了第一起案件中被劫的那塊女式雷蒙威金表。

      審訊畢,嫌犯看了訊問筆錄,無誤,簽字捺指印,民警送他進看守所收押。臨踏進囚車門時,戴斌那雙躲在亂發(fā)后面的眼睛惡狠狠地盯了肖劍一眼,突然冷冷地說:“這次算我倒霉,又栽在你的手里了?!?/p>

      6

      “什么叫又一次?難道我們還有第一次嗎?”

      肖劍盯著戴斌的臉細細打量,雖說自從警以來,他參與偵破了一系列刑事案件,但只要他打過交道的案犯,他都不會忘記。有的他還能直接說出姓名和社會關系。可是此刻肖劍的腦子里怎么也想不起來有戴斌這個老“朋友”。

      “肖探長,你難道忘記了三年前,你在武進路市信鴿協(xié)會旁邊的水餃店抓過我們嗎?你拿槍砸開我們老大腦袋的狠勁我一輩子也忘不了。所以,你的臉我一定是記得的?!?/p>

      三年前,哦,三年前的那場充滿驚險刺激的戰(zhàn)斗,肖劍怎么會忘記呢?

      此刻,肖劍的思緒回到了三年前那個陽春四月。那天肖劍正在隊里值班,半夜,036號線人打來電話報告,說是明天早上,一幫“軋鐵輪子”的家伙約好在武進路市信鴿協(xié)會弄旁的飲食店碰頭,然后上北站乘火車南下,一路盜搶作案。啊,這“軋鐵輪子”,指的是要乘火車流竄全國盜竊搶劫無惡不作。接報后,肖劍頭皮發(fā)麻。這么猖狂!當即打電話向郭啟明隊長請示。郭隊問:多少人?肖劍答:據(jù)036號說,六七個人左右。郭隊又問:今晚隊里還有幾個人?肖劍答:除了我跟老朱值班外,從警校分來的五位新警同志參加夜間巡邏后都留在了隊里,現(xiàn)正準備休息。郭啟明遲疑片刻,說:肖劍,現(xiàn)在通知別的同志也不方便。這樣,小肖,明天早晨抓捕行動由你全權(quán)負責指揮,伏擊這批亡命之徒,決不能讓他們流竄出境。肖劍一陣激動,可是又覺得沒有把握:“隊長,我自己還是個刑偵新兵,能行嗎?”

      郭啟明不高興了,訓斥:“不鍛煉永遠不行。小子,咱當兵出身的人永遠不能說不行。知道嗎?”

      “是,請隊長放心,保證完成任務?!?/p>

      其實,當隊長讓他指揮明天這場特殊的戰(zhàn)斗時,他喜憂參半,喜的是隊領導這么信任他,憂的是剛?cè)刖瘍赡?,從未指揮過抓捕行動。但是,想到這些歹徒流竄作案的惡果,脊梁骨里躥出一股豪氣,臨戰(zhàn)退縮那還是男人嗎?咱當過兵的人就喜歡打惡仗硬仗!但是,冷靜下來細思量,明天他要指揮的是一群可以說一點實戰(zhàn)經(jīng)驗都沒有的學生兵。再說裝備極其簡陋,除了值班配備的一把五四式手槍和兩副手銬外,幾乎可以說是赤手空拳。而他們的對手,肖劍料定,這些亡命之徒個個身上揣著兇器。而且,電話中036號還補充了一句:他們中間有幾個是從勞改農(nóng)場逃出來的勞改犯。越想越覺得任務艱巨??墒牵热淮饝岁犻L,開弓哪有回頭箭?肖劍與老朱商量后,立即召集正準備休息的新警開會,通報了案情,傳達了郭隊長的指示。在地圖前,將人員分成了3組,并將兩副手銬分給另外兩組,他自己留了手槍,畢竟在部隊里他是玩槍的。

      “為了速戰(zhàn)速決,所有的人都換上便衣,聽我的信號突然襲擊,爭取不讓一名嫌犯漏網(wǎng)?!?/p>

      新警激動地紛紛表示:師兄放心,我們決不給虹港刑隊丟臉。

      第二天清晨5時,肖劍和行動小組的六名戰(zhàn)友各自騎自行車趕到乍浦路、武進路口教堂集合點。然后根據(jù)昨晚部署悄然布網(wǎng):三組“沉”弄底張網(wǎng)以待;二組進水餃店甕中捉鱉;一組由肖劍和小金子在馬路對面蹲候。

      清晨,一輛清潔車駛過后,空寂的街道上仿佛像有人施了魔法一般,人車逐漸流動起來。表針走向6點時,肖劍發(fā)現(xiàn)從東西兩邊陸陸續(xù)續(xù)走來了一些理平頂頭、穿藍綠軍褲、背軍用挎包的青年。他們看到弄口“市信鴿協(xié)會”牌子時,不約而同朝弄堂內(nèi)那家水餃店走去。什么情況?這不是常見的復員軍人打扮嗎?不對,大清早復員軍人怎么會在水餃店里聚會?細察,哦,肖劍猛然一驚,這些家伙走路時兩腿左撇右捺,根本不像是受過嚴格訓練的軍人步姿。再看,有幾個家伙叼著煙卷邊走還邊賊眉鼠眼地四下張望,一個兩個三個……啊,竟然來了十一個。

      就是這幫家伙。立刻行動!

      肖劍當即穿過馬路走近他們。巧了,那天肖劍的便裝也是白襯衣配藍軍褲??赡苓@身裝束為他贏得了貼近嫌犯的時間。當他撲向那疑似為首的大高個時候,對方愣了幾秒,這幾秒為肖劍贏得先發(fā)優(yōu)勢,只見他一步躥上,從背后插臂抓肩,一個反關節(jié)將高個子摁倒在地。那些個剛跨進店門的同伙,見此情景邊嚎叫邊返身沖了過來。

      “你、你他媽的是誰呀?”那些歹徒紛紛從軍挎里抽出匕首、刮刀、土槍。

      肖劍掏出手槍,打開保險,大喝一聲:“刑警!都給我站住了,不然一槍斃一個!”

      歹徒們愣住了。

      “都給我蹲下?!背么跬襟@魂未定,機靈的小金抽去了他們的褲腰帶,將他們趕進了水餃店。

      有兩個歹徒見機不妙向弄底逃竄,哪料到,被埋伏在里面的第三組偵查員候個正著。

      瞬間,不明就里的歹徒被打蒙了,所有抓獲的歹徒全部被塞進小小的水餃店。肖劍點人頭,呵,十一人一個不少。兩副手銬至多銬四只手腕也就是四個人,其余案犯怎么辦呢?沒有關系,抽出他們的鞋帶綁住拇指,保證一個動不了。伏擊成功的信號已經(jīng)發(fā)出,可是,等待增援的時間是漫長的。降伏是暫時的,幾分鐘后,突然,那個為首的高個大喊道:弟兄們,他們只有六個人,怕他們個鳥!拼了!沒等他拼字出口,肖劍抬手一槍柄,一道血流即刻從那家伙的頭頂淌下,當下?lián)艨辶诉@家伙的囂張氣焰!

      “信不,誰敢亂動,我打死他!”狹路相逢勇者勝!此刻,肖劍怒目圓睜正氣凜然。

      看到他們老大頭頂流出的血,嘍啰們干瞪著眼無可奈何地老老實實又蹲下了。

      ……

      戴斌說:“那時我剛?cè)牖铮死洗笈芰藥状未a頭,都是望風的。最后送了我三年勞教,這是我第一次吃官司?!?/p>

      不知怎么的,當肖劍聽了戴斌這句話后竟然莫名有些悵然。誰都有人生難忘的第一次。這家伙人生難忘的第一次竟然拜他所“賜”!

      戴斌被民警押上了去看守所的囚車。臨上車,他還忿忿地盯了肖劍一眼。

      肖劍說:“對不起,你人生難忘的第二次又是我‘賜’給你的。希望我們不要有第三次?!?/p>

      徐敬禮、國清他們要留肖劍喝慶功酒。他推了。因為肖劍此刻倦得連眼皮子都快抬不起來了。

      回局的路上,坐在車斗里的支瑛問肖劍:“師傅,你是怎么判斷案犯會重返猶太區(qū)作案的呢?”

      “哦,賭運氣唄!”肖劍戲謔地答道。

      支瑛瞥了肖劍一眼,噘嘴無語。

      駕著飛馳的三輪摩托,肖劍他拼命睜開眼睛不讓倦怠的眼皮耷拉下去。

      7

      斗轉(zhuǎn)星移,白駒過隙。時光進入1990年代第三個年頭。

      生活好了,老百姓大都盼望過年,唯獨警察“怕”過年。不是怕過年加班累,也不是因為吃不上年夜飯心里酸;對刑警來說,如果有命案沒有偵破,那么,這個年肯定是過得無滋無味的。

      臨近年關,對肖劍來說更是壓力山大。

      年前,公安體制改革,分局刑偵隊改為刑事偵查支隊,而郭啟明隊長卻光榮離休了。離休前,根據(jù)他的提名,肖劍被任命為分局刑偵支隊副支隊長,分管情報隊、重案隊。聽著是分管兩個偵查隊,可是內(nèi)行的人都知道,僅一個重案隊就夠他忙乎的,一旦案件破不了,那么案件就掛在了重案隊,一年下來,一個隊將會演化出三四個專案組。而作為分管副支隊長每起案子偵查都少不了費心傷腦。特別是郭啟明老隊長在離休歡送會上頗為傷感地說:“當了二十年隊長,欠債不多。唯一遺撼的是那起發(fā)生在潼關路上的命案沒有偵破。唉,我沒有機會了,只好拜托各位年輕同志了?!?/p>

      其實,這起久偵未破的命案,不僅僅是郭老前輩的遺憾,也是這支曾經(jīng)被上級命名為“尖刀刑偵隊”的心結(jié)。

      那究竟是一起什么案件呢?

      那年9月13日凌晨,潼關路菜場女營業(yè)員康雅琴,凌晨4點30分從家里騎自行車到單位上早班,到了5點菜場開市,這名女營業(yè)員還沒有到單位。經(jīng)理不放心,打電話到她家,家長說,雅琴早就出門了。幾乎同時,案發(fā)地派出所接到一位早起買菜的大媽報案,說在潼關菜場拐角一棟住宅樓的門廊下,發(fā)現(xiàn)一個姑娘倒在臺階上。經(jīng)過現(xiàn)場勘查,法醫(yī)驗定:被害人系窒息而亡。值得引起重視的是,死者的眼睛被人為燙灼。這是一起性質(zhì)惡劣的命案。虹港刑隊全力以赴忙了整整兩個月,卻未能破案。其中,有一小細節(jié)讓郭隊長難得罵娘。菜場經(jīng)理違反約定,竟然在當天公司干部會議上泄露了被害人康雅琴不幸遇害的消息。于是,當刑警在審查內(nèi)部嫌疑人時,失去了極好的甄別條件。以后,盡管對有關嫌疑人采取了偵查措施,可是畢竟天機泄露,時不再來。于是,這起案件拖了一年多未見起色。雖然這只是一起隔年積案。但是對刑警來說,沒能偵破的案子更令人糾心。尤其是肖劍,他仍然會時不時翻閱案卷琢磨一番。

      元旦后,區(qū)委政法委要組織法制宣講團赴勞改農(nóng)場開展法制宣傳。帶隊的是老局長、區(qū)委政法委書記溫聚才。隊里安排肖劍參加,目的是借此東風,深入發(fā)動服刑人員檢舉揭發(fā),擴大犯罪線索來源。肖劍讓重案隊將歷年未破的重特大案件整理了一份材料,其中重點是代號為“9·13”的那起未破命案。這次隨他出行的仍然是支瑛。如今,她不僅是重案隊副隊長,而且,他倆的關系從同事正向戀愛關系發(fā)展。當政委老邢勸肖劍帶支瑛去農(nóng)場時,肖劍“欣然”答應了。別看邢政委平時話不多,可是全隊兩百多號人的心思及家庭情況,門兒清。用上海話說叫作:拎得清!

      經(jīng)過五個多小時的長途奔波,法制宣講團一行順利到達了位于皖南山區(qū)的勞改農(nóng)場。當天下午,區(qū)委政法委書記溫聚才以宣講大好形勢作為法制學習開班動員。哇,老溫真能侃,從全國改革開放大好形勢講到上海,又從上海講到虹港區(qū),從虹港區(qū)點到每個街鎮(zhèn)新面貌。兩個半小時的報告,幾百名服刑人員竟然沒有一個打瞌睡的。肖劍在這批服刑人員名單中,發(fā)現(xiàn)了好幾個熟悉的名字,其中就有兩次被他送進班房的戴斌。

      晚飯后,宣講團成員分頭找服刑人員談話。轉(zhuǎn)交這些人員家人或者親友的信和慰問品;了解他們在農(nóng)場勞動改造的情況;動員他們深挖余罪、檢舉揭發(fā)犯罪線索,爭取立功贖罪;勉勵他們好好勞動改造,早日走出大墻,迎接美好新生活。

      肖劍和支瑛則有的放矢地找了幾名服刑人員談話。這些服刑人員大都認識肖劍,因為當年是肖劍將他們“送”進了牢房。當然,臨近新春佳節(jié),曾經(jīng)的承辦員帶來親屬的慰問,服刑人員還是很感動。當晚,最后一個談話對象是戴斌。別人都有親屬委托帶來的慰問品,而唯獨他沒有。支瑛臨時去農(nóng)場小賣部買了兩盒餅干送給他。

      戴斌推門進來了。

      四年未見,戴斌沒有大變,一頭鬈曲的短發(fā),鷹勾鼻、深眼窩、長方臉,只是那雙略帶憂郁的眼睛更深沉了。雖然身板有點單薄,但從他那袒露在外的頸脖上的肌肉傳出信息,幾年不見,他長結(jié)實了。

      “小戴,你好!”肖劍主動上前打了招呼。

      “肖探長,不,肖支隊長,祝賀榮升!”

      “哎,你的信息還是蠻靈通的嘛?!?/p>

      “不奇怪,我們經(jīng)常有新犯人進來,誰還不知道承辦的職務和名字啊!”戴斌依然是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只是話中帶刺更尖刻了。

      肖劍做了讓座的手勢,戴斌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地坐下了。支瑛沏了一杯茶送上,頓時,茶的清香彌漫了整個房間。農(nóng)場產(chǎn)出的原生態(tài)綠茶真的不錯。

      四年前,戴斌因搶劫罪被判10年徒刑。屈指算下來,余刑還有5年10個月。談話從聊天開始。

      “怎么樣?習慣這里的生活嗎?”肖劍問。

      “沒有習慣不習慣的,我們是勞改犯,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戴斌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但是我看你精神狀態(tài)很不錯嘛?!?/p>

      “說吧,肖隊長,你們這次來一定是有目的的吧?”戴斌說。

      肖劍也不回避:“當然,春節(jié)將臨,我們一來是代表家鄉(xiāng)父老鄉(xiāng)親來看望你們,盡管你們犯了法走錯了道,但是,仍然是我們虹港區(qū)的人。二來也是想了解一些有關情況?!?/p>

      “什么情況?哦,應該是案件線索吧?”

      “是的?!?/p>

      “呵呵,我們整天被關在戒備森嚴的勞改農(nóng)場,能有什么犯罪線索可提供呢?”戴斌瞟了肖劍一眼,而后別轉(zhuǎn)頭壓著喉嚨嘟噥出一句,“沒有什么好說的。”

      “好,那就聊你自己的事?!毙⒃掝}拉了回來。

      “我?我有什么好談的?自從判刑后,我既沒有上訴也不想逃跑,老老實實接受改造,爭取評上勞動改造積極分子減刑。早日出去,這是我如今最大的人生目標?!?/p>

      “你的表現(xiàn),農(nóng)場管教干部都給我們介紹了。據(jù)說你已經(jīng)得了兩年先進,再評上一年就有條件減刑了?!敝х皖亹偵卣f。

      聽到贊揚和鼓勵的話,戴斌有些羞澀地笑了起來。

      “說吧,當年你搶劫所得的贓款贓物都到哪里去了?”肖劍冷不丁問。

      “啊,這些陳年爛谷子的事當年我都交代過了。”

      “你是怎么交代的?”

      “出去半個月,當然是吃喝嫖賭都花掉了?!?/p>

      “不對,你根本沒有揮霍,而是……”見戴斌兩眼緊張地盯著自己,肖劍知道這招有效,“你吃的是泡面,抽的是牡丹煙,哪里花得掉4000多元贓款?那可是一筆巨款?!?/p>

      “你怎么知道的?”

      “笑話,我們當然要依法去你家里搜查的。墻角邊一堆方便面桶、一缸子煙蒂,你當我們刑警眼睛是瞎的?”

      “我、我真的花掉了?!蓖掏掏峦碌拇鞅?,脖子擰得像麻花。

      “都給那個叫李芳姑娘的母親交住院費了吧?”肖劍說。

      戴斌知道坐在他面前的這兩個刑警絕非等閑之輩,更不會打無準備之仗。但是,轉(zhuǎn)而一想,如果姓肖的要追究他的法律責任,那還會等到四年后的今天嗎?事已如此,也沒有必要隱瞞了。憋了這么些年的心事,他也想找個人吐吐。

      “小芳是我小學到中學的同學。我從小父母離異。我跟了父親,母親帶走了剛會走路的妹妹。文革后,父親娶了我后媽。這是個惡婦,她待她那個女兒捧如星月,而對我不是打就是罵,當然,我也有逆反心理,從不叫她一聲媽。我爸生病死后,她把我趕出家門。只有小芳一家沒嫌棄我,我們兩家住得近,我經(jīng)常去她家蹭飯。那年她媽腎炎發(fā)作住院,正好我那后媽也生病臥床,居委會給農(nóng)場拍電報,農(nóng)場見我平時表現(xiàn)好,又到了解教期,所以就批準我回家探親?!?/p>

      “你媽不是死了嗎?”

      “我這是說的氣話?;丶液?,她的病又好了,見我煩,第二天,拎了包就去深圳她女兒那里了。當我知道小芳她媽住院缺錢,就動了搶劫的念頭。唉,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吃官司也認命了??上В@點錢也沒能救活小芳媽的命,她還是死了。”

      “那現(xiàn)在你和李芳怎么樣了?”支瑛問。

      “她、她成家了?!?/p>

      “怎么會是這樣呢?”

      “那人是她公司的主管,是他幫小芳結(jié)清了她媽最后的醫(yī)療費以及所欠的債。嘿,我一個罪犯能幫得上什么?”戴斌兩眼直愣愣地盯著自己身上的藍色號衣的衣襟,邊說邊搖著頭。

      肖劍真的沒有想到,坐在對面這個兩次被他送進監(jiān)房的對手,竟然有這段讓人悲催的故事。痛苦的回憶,使得戴斌的手不停地顫抖。

      “對不起,觸動到你的傷心事?!敝х嬲\地道歉。

      “沒關系,像我們這種人是不配有愛情的?,F(xiàn)在我完全釋然了。愛一個人并不是要占有她,而應該是希望她能幸福。如果,當年小芳因為愛我而一直等候到現(xiàn)在,你們說,我會采取什么行動?”

      “越獄逃跑嗎?”支瑛問。

      戴斌答所非問:“10年刑期,我會死在這里的?!睍褪依锏目諝饽塘似?,戴斌自嘲地笑了笑,“我想過逃跑,可是,當他們倆來農(nóng)場探望我的時候,我終于打消了越獄的念頭。因為當我見到了那個人,戴了副眼鏡,蠻斯文的。從他能來農(nóng)場當面向我解釋追求小芳的緣由時,我就原諒他了。人家是‘模子’,阿拉也不是小肚雞腸的戇男。人不錯,或許比我更合適小芳。所以,當小芳告訴我,她要跟他結(jié)婚時,我只說了一句話,祝你們幸福。”

      肖劍被他的故事感動了。眼前的這個曾經(jīng)兇神惡煞的搶劫犯,在暗戀的姑娘選擇別人的時候,竟然有如此豁達的心態(tài),不得不令人敬佩?!肮植坏茫斈昴銓⒛菈K瑞士名表留下,是給她的吧?”

      “是的,唉,別提了,這塊表也是定我罪的證物。一切都過去了。當然,這些年農(nóng)場管教也開導了我不少,當年我的那些胡作非為,都建立在別人痛苦之上的。唉,最對不起的是我的父親?!?/p>

      “你父親?”

      “他在我讀小學的時候病故了。臨走前,他拉著我的手囑咐我要走正道??晌摇贝鞅蟪槠亓飨铝搜蹨I,“我四歲的時候父母離婚的,我母親是猶太人,聽我父親說,二戰(zhàn)時,德軍大肆屠殺猶太人,在一位中國夫人的幫助下,我外祖父一家從波蘭逃到上海,定居在霍山路上。外祖父在長陽路上開了一爿洗染店,我祖父是洗染店的職員。日子總算安穩(wěn)了下來。解放后,得到猶太人在中東建國的消息后,外祖父將洗染店轉(zhuǎn)讓給了我祖父,唯一要求是將正在讀書的母親托付給我祖父。因為當時以色列剛建國生活很艱苦,所以外祖父說,等他立足后再接我母親過去。我祖父當然是答應下來。這樣,我父母從小一起長大,相知、相戀,一直到相愛結(jié)婚。”

      “那你外祖父以后怎么沒有接你母親去以色列?”

      “曾經(jīng)來中國接過??墒悄菚r,我父母已經(jīng)結(jié)婚了,而祖父不同意我父親去以色列。這樣母親只好留在了中國?!?/p>

      “你母親叫什么名字?”支瑛問。

      “施莉娜?!贝鞅蟠?。

      “不,應該是薩利娜!”支瑛情緒有點激動,“施莉娜是解放后戶籍登記的名字?!?/p>

      “你怎么知道的?”戴斌訝異地瞪大了眼睛問道。

      “你原名也不叫戴斌?!?/p>

      “哦,那我的名字……”

      “你原來是不是叫戴維斯?”

      這段對話極富戲劇性,連肖劍都目瞪口呆了。

      “我的名字是上學時改的?!贝鞅箜曋х难劬Τ錆M著疑問。

      支瑛緩了口氣,說:“別忘了,當年,我也是你的承辦員,當然要對你的底細查個明白了?!?/p>

      這么解釋,戴斌釋然了??墒切膩頉]有聽支瑛說起過。他瞥了支瑛一眼,支瑛沒搭理。

      天色已晚,肖劍約戴斌明天再談。門外警衛(wèi)將戴斌帶回監(jiān)房。雖然沒有挖到犯罪線索,但是,至少他們?nèi)〉昧舜鞅蟮男湃?。還有一點得到了證實,戴斌之所以對猶太區(qū)這么熟悉,原來這小子曾經(jīng)在這里居住過。所以戴斌他將最后一起作案設計在最熟悉的街區(qū),這也是當年肖劍根據(jù)現(xiàn)場勘查設置伏擊點的依據(jù)。

      在回農(nóng)場招待所的路上,一言不發(fā)的肖劍突然對支瑛說:“明天一早我們到管教科查戴斌,去年9月13日,這小子在哪里?”

      支瑛訝異地看著肖劍:“難道你懷疑去年潼關路那起命案兇手是他?”

      “在案子未偵破前,一切皆有可能。”看著那繁星點點的夜空,肖劍做了幾個擴胸運動,說,“那起案子的案發(fā)地不就在猶太住宅區(qū)接壤的地界上嗎?”

      8

      第二天上午,吃罷早飯,肖劍他倆找到了農(nóng)場管教科。正在辦公室的楊科長熱情地接待了他們。當?shù)弥硪夂螅瑮羁崎L對戴斌的表現(xiàn)大加贊賞,甚至說是農(nóng)場樹立的勞動改造的典型。當肖劍問去年9月戴斌有沒有離開過農(nóng)場時,楊科長斷然否認:“沒有,肯定沒有。他怎么可能逃跑呢?逃跑,我們又怎么可能評他為年度勞動改造積極分子呢?肖支隊長,我可以保證,他一直在農(nóng)場,沒有脫離我們的視線?!?/p>

      眼看交談無法進行下去了。這時,辦公室里一位女民警突然想起了什么:“哎,科長,戴斌是局新岸藝術(shù)團的團員,去年9月他不是被市監(jiān)獄局調(diào)到局里參加國慶文藝匯演排練嗎?”

      “市監(jiān)獄局就在提籃橋地區(qū)?!敝х摽诙觥?/p>

      “啊,”楊科長拍了拍腦袋,“我怎么把這茬忘記了??墒?,文藝排練演出都是在內(nèi)部禮堂,這些服刑人員演員應該都在我們的監(jiān)控之下,怎么可能出得去呢?”

      “啊呀,科長,既然肖支隊他們懷疑戴斌,而且時間上也對得上,我的意見還是查一查為好?!?/p>

      “好吧,聽我們小梅同志的。”

      當即,老楊打電話給局管教處,管教處負責去年文藝匯演的黃干事肯定地回答:“沒有批準一個犯人出監(jiān)獄,最多是讓他們的家人來監(jiān)獄探望?!?/p>

      作案是需要時間和空間的。一個不可能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的人,那么,任何對他的懷疑都將不成立。肖劍對戴斌的懷疑破滅了。但是,他還是認為要找戴斌再談一次,因為他總感覺到戴斌能跟他聊些什么。這種感覺是刑警特有的第六感覺,還是昨晚那場觸及靈魂深處談話給他帶來的期許,肖劍自己也說不清楚。

      下午,他和支瑛再次找了戴斌。地點還是昨晚談話的小會客室里。

      戴斌走進來了,還是那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他似乎在掩蓋昨晚向兩個“陌生”人吐露心聲后的窘迫。依然是肖劍上前主動向他打了招呼:“戴斌,睡好了沒有?”戴斌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還行吧?!睕]等肖劍讓座,他自己拉過椅子坐下了。

      支瑛依然沏了一杯香氣撲鼻的綠茶放在了茶幾上。不知怎么的,支瑛看戴斌的眼神有些憐憫抑或是憐惜。

      “小戴,我們想了解去年9月,你參加市監(jiān)獄局文藝匯報演出排練的情況。”肖劍說。

      “呵,這有什么好說的?可能認為我長得帥,所以……你們懂的?!?/p>

      “別臭美了,據(jù)我們了解,那是因為你的長相符合一個小品角色的需要,所以才讓你參加了新岸藝術(shù)團的?!敝х脑捪褚话唁S刀,“銼”去了戴斌的銳角。

      “在監(jiān)獄局排練的時候,你有沒有出去?”

      “出去?當然是出去過?!?/p>

      “去了哪些地方?”

      “國慶文藝匯演后,我們又去了周浦、寶山、青浦等監(jiān)獄。”戴斌一臉誠實。

      “你知道,肖支隊長問的不是這個。這些我們已掌握了?!敝х鴼鈵赖卮驍啻鞅蟮脑?。

      “那你們要我說什么?”戴斌狡黠地眨了眨眼睛。

      “你有沒有去過潼關路?”肖劍問。

      “潼關路,沒有。不,我說的是去年9月我沒有去過。以前,我肯定是去過的。嚇死我了?!?/p>

      “哦,你為什么說去年9月沒有去過?戴斌,你在回避什么?”

      “我、我聽說潼關路發(fā)生了一起殺人案?!?/p>

      “哦,你是怎么知道的?”

      “這、這,我是聽管教說的?!?/p>

      “管教?管教怎么會說這種事呢?哪個管教?”

      “唉,這么長時間了,我怎么會記得那么清楚呢?反正是聽人說的。”

      “夜里,一匹游蕩在猶太住宅區(qū)的野狼,忽然,他看到了一個獵物,于是張著獠牙向獵物的頸脖咬去——”肖劍傾身盯著戴斌,用夢游般的語調(diào)描述一個曾經(jīng)發(fā)生過的場景。

      “不、不,這不是我干的!請相信我?!?/p>

      “那是誰干的?你都知道些什么?”肖劍窮追不舍。

      “我真的不知道。但是我坦白,去年我在上海排練節(jié)目的時候,小芳她抱著寶寶來監(jiān)獄探望過我。后來,不知怎么地說到了康雅琴,哦,她也是我們倆的同學。小芳說,雅琴她是被人謀害的,死得很慘。我當時說了一句:這是她的宿命?!?/p>

      一語成讖!

      “為什么這么說?”肖劍問。

      “不知道,反正她這個人這么混江湖肯定是沒有好歸宿的?!?/p>

      “怎么個混法?”

      “好了,都告訴你們了吧!她是我們老大的拍拖。說女朋友似乎雅些。可是,她的男人肯定不只有老大一個?!?/p>

      “哦,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不奇怪,我最初就是老大帶出道的。因此,老大那點破事,沒有我不知道的?!?/p>

      “你老大?”

      “就是被你在水餃店打開瓢的那個人!”

      “哦。”

      “是的,他曾經(jīng)為‘大白鵝’,噢,雅琴的綽號叫‘大白鵝’,不惜花錢給她買高檔手表、戒指、衣服,幾乎天天上館子。老大對她真的很癡心。老大吃官司后,還經(jīng)常寫信給她,可是長時間分離,她跟老大的感情薄了,聽說,她在外頭又有花頭了。”

      肖劍一直沒有打斷戴斌的敘述,他的腦海里,將獲取的信息,不斷與一年前那起命案所有的信息相碰撞。

      被害人是老大的相好;

      老大為被害人花了許多錢;

      被害人另找新歡;

      老大依然癡情被害人;

      老大嫉恨在心,有可能……

      “去年9月,老大在哪里?”當肖劍問出這句話時,他有些后悔。照例這種問題不應該問戴斌,而應該去農(nóng)場管教科調(diào)查更妥當??墒?,話趕到這兒了。

      “老大去年因為越獄逃跑,所以加刑兩年,被送到了青海勞改農(nóng)場。”

      “逃跑?什么時間?”

      “好像是去年9月份吧?!?/p>

      “哦!”肖劍猛然吃了一驚。

      “反正農(nóng)場宣判他加刑是10月份的事了。噢,當時一起逃出去的還有……”忽然,戴斌收住了話頭,肖劍順著戴斌的眼神看到窗外閃過一個人影。

      “吱呀”一聲,會客室的門被推開,進來的是管教科楊科長。

      “啊呀,肖支隊長,你們工作抓得太緊了,值得我們學習。談得怎么樣?是不是打擾你們了?小戴,要好好配合喲。”

      戴斌站起身畢恭畢敬地答:“是,我一定好好配合?!?/p>

      “這就對了,如果檢舉揭發(fā)有立功行為,今年再爭取評先進是沒有問題的?!?/p>

      楊科長進門一通嘟囔,將原本緊張的談話一沖而散。支瑛瞪大了眼看著他,楊科長拍了下腦門,說:“啊呀,看我這人記性太差了,肖支隊、支小姐,今晚我們場領導在食堂請宣講團各位共進工作晚餐,請務必光臨?!?/p>

      肖劍皺了皺眉頭,既然是工作晚餐,有必要搞得那么正規(guī)嗎?但是,他還是禮貌地感謝了楊科長的盛情相邀。楊科長并沒有離開會客室的意思。支瑛向肖劍使了個眼色,肖劍抬腕看表,原來已經(jīng)4點50分了。楊科長趁機解釋:“肖支隊,我們山區(qū)不比大城市,這里老百姓的作息時間是根據(jù)日照來安排的。當?shù)赜芯渌渍Z,叫作雞鳴起床,天黑上炕。什么意思?第一句好理解,后面一句指的是不等開燈便上床。節(jié)省電費。快入冬了天黑得早,所以我們晚飯的時間定在5點?!泵靼琢?,入鄉(xiāng)隨俗,肖劍請楊科長將戴斌帶回監(jiān)房。說實話,肖劍實在不愿出席這種毫無意義的晚宴,他的心里已經(jīng)被剛剛獲取的信息所填滿。此刻,支瑛看出肖劍的心思,用肩頭柔柔地撞了他一下,說:“這是農(nóng)場同志一片心意,咱們今后工作都要靠他們的支持配合?!毙︻D悟,他笑了笑,“你說得對,咱走吧?!?/p>

      肖劍和支瑛趕到食堂時,農(nóng)場領導正在作熱情洋溢的致詞。

      吃罷晚飯,肖劍對支瑛說,今晚不再找人談話了,我們再仔細地研究一下“9·13”案件材料。捋清思路再決定下一步工作方向。支瑛點頭同意。

      9

      戴斌著實嚇了一跳,他怎么就這樣將老大出賣了呢?

      這姓肖的看似白面書生樣,實際是個“詭計多端”的家伙。雖然在談話前,他每次都筑好了心理防線??墒且坏┙佑|,便會被姓肖的那種神出鬼沒突然襲擊的談話方式所擊潰。這不,今天,要不是楊科長來得及時,可能他還會將那年老大帶著一幫兄弟為了“大白鵝”與東北幫大打出手,傷了對方三個人的事也噴了。想到這里,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回到監(jiān)房,吃了晚飯,獄友們看電視的看電視,寫信的寫信,各干各的事。戴斌則躺在床上,拿了一本小說看了起來——其實他什么都沒有看進去。

      雅琴的死,究竟與老大有沒有關系?

      他和小芳、雅琴當年是中學的同學,老大比他們高兩屆,是學校出名的小霸王。高中沒有考上,老大便在社會上混開了。從打架斗毆、搶學生的零用錢,發(fā)展到“撲”賭博臺面、“軋鐵輪子”,市面越做越大。在東區(qū)提到老大“野狼”的綽號,誰都買賬。而雅琴就是在學校時跟上了老大的。雅琴高中綴學后,跟著老大混跡江湖。已然是一對江湖上的“神雕俠侶”。老大被抓后,吃了官司,起初兩人還互通書信不離不棄的。那年老大越獄逃出勞改農(nóng)場召集一幫兄弟準備南下闖蕩時就宿在雅琴家。后來,信鴿協(xié)會弄口那一仗,徹底摧毀了老大的計劃。他被送勞教,而老大被判了10年。去年9月,老大在楊浦五角場扒竊被抓,加刑后被送去了青海。

      可老大究竟有沒有殺害雅琴呢?戴斌真的不知道。突然,戴斌想到了他——“猴子”!去年,老大越獄逃跑的同案犯不是“猴子”嗎?

      “猴子”姓孫,名侯成。在團伙里面誰都知道,“猴子”是老大貼身跟班,也是老大的軍師?!昂镒印庇H口告訴他,去年他和老大在五角場作案時失風,老大被抓,他逃得快,沒有被警察當場抓走。過了國慶節(jié),“猴子”主動到派出所投案自首,得到政府的寬大處理,被押回農(nóng)場??墒?,奇怪的是“猴子”竟然沒有提到雅琴遇害的事!想到這里,戴斌忽然覺得這其中一定隱藏著什么。逃出去后,老大不可能不找雅琴;找雅琴,“猴子”一定是傳話帶信的“交通員”,那么,雅琴遇害,猴子不可能不知道。

      難道雅琴是他們殺害的?

      想到這里,戴斌嚇出了一身冷汗!

      正在想得靈魂出竅時,突然,一個身影挨了過來,“戴斌,你小子在想什么呢?”問話的正是“猴子”。

      “想什么?想老婆!”戴斌沒好氣地答。

      “老婆?你老婆不是跟人走了嗎?還想個屁!”猴子眨著三角眼,又湊近了身,問,“是跟姓肖的兩次談話觸及靈魂了吧?”

      “談話?談什么話?”

      “談老大的事?沒空。他們是問我當年那些贓款贓物的去向?!?/p>

      “猴子”勾起手指敲了一下戴斌的額頭,“你騙鬼吶!剛才,姓楊的科長把我找去了,問我去年逃跑在外的事。他媽的,這不是翻燒餅嗎?當時,我已經(jīng)向他們都交代清楚了,怎么現(xiàn)在又追究起來?說,是不是你搗的糞坑?”

      “喂,別血口噴人,你們逃跑在外的事我怎么知道?是你猴哥跟我說的,還是管教向我‘匯報’的?嘿,這兩頭我都不夠級別哪。”

      “你、你倒是推得一干二凈,一定是你向那個姓肖的說些什么了被楊科長聽到了,所以他才著急慌忙地找我‘聊天’,聊、聊個屁!老子又不是三歲小毛孩,一哄二嚇三騙就攤牌的人。猴哥我撒出去的尿,比農(nóng)場門前那條大河淌的水還多。哼,誰要是撬我和老大,老子要他的命!”

      “猴子”連蒙帶恐嚇,聽到門外響起熄燈號,才悻悻離開了戴斌的鋪位。

      戴斌猛然一驚!他沒有想到,他跟肖劍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這么快就泄漏出去了。更讓他震驚的是,說到去年9月的事,“猴子”竟然有如此大的反應。莫非真的踩到他的尾巴了?

      這時,戴斌突然想起,去年農(nóng)場公判會上那句宣判詞:由于孫侯成主動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并有檢舉揭發(fā)立功表現(xiàn),故免予追究刑事責任。還押農(nóng)場勞動改造。

      “他為什么要主動投案自首,他檢舉揭發(fā)了誰呢?”

      戴斌真的想得頭痛腦脹。他突然想起了肖劍,這個中之謎,應該請這位神通廣大的神探來解析。

      明天一早就去找他。

      10

      晚上,作為曾經(jīng)參與案件偵查的肖劍和支瑛,再次梳理了當年“9·13”案件調(diào)查信息:

      康雅琴兩年前頂替她母親進菜場工作,能遵守勞動紀律,盡管有愛慕虛榮的現(xiàn)象,但總體還是一名稱職的職工。案發(fā)前,與公司運輸隊姓蔡的職工在談戀愛。

      案發(fā)當天,刑警找蔡某談話,他堅稱當天早上,踏三輪車去真如蔬菜批發(fā)市場運菜。似乎沒有作案時間。但是,專案組還是認為他有重大作案嫌疑。一是蔡某踏三輪車運輸時間不受單位控制。據(jù)菜場收貨單記錄,當天他比平時晚了40分鐘回單位。他自辯,昨晚看球賽睡過頭了。經(jīng)現(xiàn)場實驗,40分鐘足可以作案。二是蔡某在接受刑警訊問時,神色慌張,甚至可以說是驚慌失措。自辯:聽到康雅琴遇害,自己十分悲傷,所以魂不守舍。問他是怎么知道案發(fā)的。他說是隊長告訴他的。經(jīng)核查,泄密人是潼關菜場經(jīng)理。當天上午公司開會,會上,經(jīng)理違反保密約定,竟然泄漏了康雅琴被害的消息。由此,無法甄別嫌疑人蔡某自辯的真?zhèn)巍?/p>

      現(xiàn)場在一幢歐式公寓沿街的門廊下。被害人系被掐頸脖窒息死亡。頸脖處有表皮脫落,其他體膚完好,沒有受到性侵害;被害人隨身攜帶的財物沒有被劫。該幢樓居民及案發(fā)時段經(jīng)過此地的路人都沒有聽到呼救聲。

      據(jù)此,專案組判斷是一起熟人所為的謀殺案。而嫌疑目標就是蔡某。由此圍繞重點展開偵查??墒浅水斕觳棠车姆闯1憩F(xiàn)外,其他沒有找到蔡某謀殺的證據(jù)。于是,案件偵查陷入了泥潭。

      “整個調(diào)查沒有涉及到康雅琴與‘野狼’的關系?!敝х卣f。

      肖劍點上一支煙,可是點著后又不吸。只見他望著裊裊升騰的青煙,若有所思地說:“這是我們工作中的重大失誤啊。如果戴斌談的情況是真實的,那么我們完全有理由懷疑‘野狼’這個家伙。一、他認識被害人,并曾經(jīng)有特殊關系;二、他有作案時間;三、他有謀殺動機??笛徘賹λ柽h,使他懷恨在心;四、他的扒竊作案,極有可能是欲蓋彌彰之為。”

      “哦,欲蓋彌彰,怎么講?”支瑛不解。

      “如果康雅琴是‘野狼’所害,那么,他扒竊作案顯然是故意‘自投羅網(wǎng)’,其目的不言自明。當然,這只是我的一種猜測。”

      支瑛聽得似懂非懂,但她沒有打破砂鍋問下去。她要留給自己慢慢琢磨。因為這種猜謎似的推理,正是一種樂趣。肖劍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這種跳躍性的思路。但是,這正是一個優(yōu)秀的偵查員所應該具備的。由此及彼,由表及里,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肖劍,我們要不要立即再找戴斌談話?我總覺得,他還有事沒有完全說出來?!?/p>

      “不,今天太晚了。我們一定要注意保護檢舉人的人身安全。這是干我們這行的工作紀律。”

      支瑛佩服地點點頭,惋惜地說:“可惜‘野狼’遠在青海?!毙φf:“不著急,明早我先找老楊了解一下,去年9月份還有誰逃跑的。你……”

      “我去找戴斌?!敝х念I神會地瞟了肖劍一眼。

      第二天清早,在操場鍛煉的肖劍正遇上跑步的溫聚才老局長,肖劍邊陪同跑步邊向老局長匯報了“9·13”案件新發(fā)現(xiàn)的線索。偵查員出身的溫局長聽了匯報后,只說了一句話:“不要打草驚蛇!”

      吃早飯的時候,肖劍主動坐到楊科長旁邊。老楊見面便一臉微笑,“嘿,肖支隊,這么巧。昨晚睡得怎么樣?”“農(nóng)場空氣好,睡得很香?!毙@話是真心的。兩人邊吃邊聊?!斑@山區(qū)的負氧離子比城里要高出幾倍吶?!睏羁崎L自豪地說,“一晃你們來農(nóng)場三天了,明天就要回上海了。多住幾天嘛?!毙φf:“不了,家里還一堆事呢。已經(jīng)給你們添麻煩了。哎,老楊,我有一事相問?!睏羁崎L回應,“啥事,盡管問。”“去年9月農(nóng)場有沒有越獄的?”肖劍直奔主題。楊科長停下了筷子,看了看肖劍,說:“有、有的。嘿,為此我還背了個行政警告處分。去年9月逃出去兩名犯人,一個是牛小弟,另一個是孫侯成,綽號叫‘猴子’。”

      “這個牛小弟的綽號是不是叫‘野狼’?”

      楊科長一驚:“是的。肖隊長也熟悉他?”

      “我曾經(jīng)辦過他的案子?!毙︼L輕云淡地答道。

      “不知肖支隊有什么案子查到他了?”

      “哦,去年9月我們區(qū)發(fā)生了一起兇殺案,至今未破,這次來有深挖線索的目的。所以我想了解一下這方面的情況?!?/p>

      “噢……”楊科長印證了昨天在會客室門外聽到肖劍與戴斌對話談到的內(nèi)容??墒撬蛲硪呀?jīng)找“猴子”談過了,“猴子”向他保證,肯定沒有事隱瞞。他是怕再捅出什么大案來,那么他這個管教科長可真的就要挪位子了?!靶ぶш牐麄z逃跑在外的事,有關單位都已經(jīng)審查過了。你們……”

      肖劍知道老楊的話中之意,可是他不能不查?!拔蚁肷衔缦瓤磳O侯成去年逃跑的交代材料,然后提審他?!?/p>

      楊科長只得答應。

      “老楊,如果你有空的話,請一起參加提審如何?”肖劍已經(jīng)察覺出楊科長的心思了,所以要給他吃顆定心丸。如果參加審訊,即使審出天大的案子,老楊也不怕。因為,功勞簿上有他的名字。

      楊科長笑著答應了。他已經(jīng)注意到肖劍的用詞,他找“猴子”不是談話,而是提審。他先離開了食堂。

      楊科長剛離開,支瑛匆匆走了過來。她向肖劍匯報了戴斌主動反映“野狼”和“猴子”有重大嫌疑的情況。肖劍興奮地說了句:“有戲!”兩人放下碗筷,直奔管教科。

      當一身警服的肖劍、支瑛走進提審室時,老楊已經(jīng)端坐在審訊桌后面了。

      不一會,孫侯成被兩名看守帶進了房間。楊科長首先介紹了肖劍和支瑛。

      “認識,大名鼎鼎的肖探長,道上誰個不知誰個不曉?!鄙珔杻?nèi)荏的孫侯成反客為主,一副老熟人的腔調(diào)。

      “侯兄別來無恙?!毙ξ⑽⒁恍Γ{(diào)侃了一句。

      “說吧,今天既然坐上這把椅子有事不妨直說?!薄昂镒印倍秳又齑狡?,大言不慚地說。

      “孫侯成,你態(tài)度端正些?!崩蠗钜慌淖雷佑柍獾?。孫侯成咧了咧嘴沒言語。

      “好吧,我今天只問你一件事?!毙φf。

      “啥事?”

      “去年9月,你和老大越獄逃在上海,有沒有見過康雅琴?”

      “康雅琴?誰呀?”

      “孫侯成,你這個回答蠢不蠢?你可以說沒有見過,但是,絕不能說不認識康雅琴?!?/p>

      第一回合,“猴子”便輸了一陣。

      “好,就算是認識的吧?!?/p>

      “那你跟康雅琴是什么關系?”

      “我、我跟她能有什么關系?”“猴子”翻了翻白眼。

      “沒有關系?老大和你去年為什么要越獄?難道不是為了見康雅琴?”肖劍步步緊逼。他走到“猴子”身旁,“康雅琴不想見你們是嗎?因為她有了新的生活?!?/p>

      “你、你這是毫無根據(jù)的猜想?!?/p>

      “不是猜想,而是事實。逃到上海后你住在哪里?”

      “我、我到處流蕩?!?/p>

      “不,你就躲在五角場翔殷路上一家小旅館里。這是你投案自首時自己交代的。”肖劍從案桌上拿起一份材料攤在“猴子”面前。

      “是我交代的,那又怎么樣?”

      “你曾經(jīng)用旅館門口的公用電話打給康雅琴約她出來見面,有這回事吧?”

      “猴子”翻了翻眼皮不敢否認。

      “說吧。你們對康雅琴干了什么?青海并不遠,我相信我能讓‘野狼’開口!姓孫的,難道你要抗拒交代頂雷嗎?”

      肖劍這句話徹底擊潰了“猴子”事先筑起的抗拒審訊的防線。他是個聰明人,當然體味得到肖劍這番話后面的千鈞分量。如果老大先開口,那么他只是一只粘了點毛的猴子,卻要被追究抗拒交代的法律責任。如果他先坦白——唉,最多就是不仁不義罷了。再說,老大這次在劫難逃。上帝??!還是搶“跑道”自保為上上策。想停當,心一橫。

      “好了,我交代,事是老大干的。我們逃跑的目的就是為了找‘大白鵝’。這個女人吃老大用老大,竟然要甩掉老大。老大進來這么些年還讓外面的小弟關照她,可是她一次也沒有到農(nóng)場來探望過。老大過不了這坎。逃到上海后,老大要我約她,她一口回絕,并警告我要向警察檢舉報案!你說老大能咽下這口氣嗎?那天凌晨我們守在潼關路,一直守到4點多,‘大白鵝’,哦,是康雅琴騎著自行車來了。見四下無人,我倆一前一后攔住了她,老大挾住她進了那個門廊,我在外望風。我聽到他們爭吵的聲音,過了幾分鐘,老大走出來,拉著我就跑。我問他,人呢?老大惡狠狠地說,臭婊子,竟敢撬我,留她干啥!”

      這時,老楊臉色慘變,說:“果然又干出驚天動地的事了!你幾次三番向我保證的話,都是放屁嗎?”

      “哦,那老大五角場扒竊又是怎么一回事?”支瑛問。

      “那還用問嗎?一定是你這個猴頭軍師出的主意吧?”

      “猴子”搖了搖頭:“好了,都逃不過你的眼睛。給我喝口水行嗎?”

      支瑛拿了一瓶礦泉水給“猴子”,“猴子”仰脖喝了干凈。

      “是的,殺人了,最好的避風港就是牢房。所以作案后,我們攔了一輛出租車即刻到了五角場。在路邊攤喝了一碗豆?jié){后,我建議老大去菜場偷錢包的。老大哪有這種手藝,果然,當場被人抓了?!?/p>

      “那你呢?”“我見老大被抓后,悄悄回旅館睡覺。以證明我一晚上都在旅館休息。隔了幾天,我見旅館門口的道邊停了一輛警車,心里抖豁,就主動到派出所投案自首了?!?/p>

      “你這是‘投案自首’?你是為自己留了一條最好的退路!”楊科長忿忿地斥責道。

      案子終于突破了。

      宣講團結(jié)束了農(nóng)場的法制宣傳告別了農(nóng)場。在回程的大巴車上,支瑛問肖劍:“你是怎么想到公用電話這個突破點的?”

      “我在管教科調(diào)閱了孫侯成的交代材料時,發(fā)現(xiàn)去年他逃獄后藏匿在翔殷路他表哥開的小旅館里,而我們在調(diào)查‘9·13’案件時,曾經(jīng)查到兩個從翔殷路公用電話亭打給被害人的無頭電話。于是,我就將這兩條線連在了一起?!敝х冻隽司磁宓难凵瘢Σ]有露出欣喜的樣子,說:“接下來,我們還有一場艱苦的戰(zhàn)斗。”

      “去青海審‘野狼’!”

      “不,隊里已經(jīng)派人去青海押回‘野狼’了。我說的艱苦戰(zhàn)斗是要開審‘野狼’!”

      11

      一晃又五年過去了。

      那天,剛出差回家的肖劍,飯后坐在沙發(fā)上看電視,電視里正在播報新聞。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場大火的畫面。畫面中,火光沖天、煙霧彌漫,一幢大樓正被大火無情地吞噬。紅色的消防車接踵而至;消防戰(zhàn)士拿著水槍前赴后繼奮勇?lián)浠?;這時,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背著一個白發(fā)老人從火光中沖了出來——

      這個人的身影是那么的熟悉,近鏡特寫:這個青年渾身冒煙,連一頭鬈發(fā)也幾乎燃盡……

      “戴斌!”正端上水果盤的支瑛喊了一聲。

      “真的是小戴。”肖劍看到了他臉上那條長長的傷疤。

      只見他剛走出火場,一個趔趄,踉踉蹌蹌地撲倒在地。老人被救起,他被救護人員抬上了救護車。

      現(xiàn)場,在尖利的警笛聲和搶救的嘈雜聲中,拿著話筒的記者激動地說:“這是一位見義勇為的英雄。在災難面前,他奮不顧身地沖了上去。據(jù)從火場逃出來的居民反映,這個青年是經(jīng)常來大樓送水的工人。大火發(fā)生時,他正在樓里送水。年輕力壯的他本可以逃生,可是他想到的是被困在火場上年老體弱的老人。在生死考驗面前,他選擇了舍己救人——他、他是一位真正的英雄!”記者哽咽著說,“具體情況,我們將會跟蹤報道?!?/p>

      肖劍和支瑛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說:“去醫(yī)院。”

      出租車上,肖劍回想起,五年前,他們離開農(nóng)場回上海后,就戴斌在偵破“9·13”兇殺案件中,提供的線索所起的作用,專門寫了報告給勞改農(nóng)場。不久,楊科長打來電話,通報了戴斌依法減刑兩年的喜訊。肖劍委托老楊帶話,希望戴斌進一步改造思想,早日回歸社會。如果出獄后找工作有困難,他可以提供幫助。

      曾經(jīng)的對手,竟然成了“朋友”。

      到了醫(yī)院急救室,得知戴斌正在手術(shù)室里搶救,肖劍夫婦倆便來到手術(shù)室外等候。不一會,戴斌單位的領導聞訊趕到了,一些看了電視報道后,為英雄事跡所感動的群眾也紛紛趕來了。大家都為戴斌的生命擔憂。

      掛在手術(shù)室門楣上的電子鐘,指針正一分一秒跳過。手術(shù)從晚上一直進行到次日凌晨。正在焦急等待時,手術(shù)室門打開,走出來一位護士問:病人家屬來了嗎?誰是病人的家屬?

      沒有人應答。

      “護士小姐,病人怎么樣了?”眾口相問。

      護士小姐躡嚅地說:“我們已竭盡全力搶救了,可是……可是實在是燒傷面積太大,病人已經(jīng)休克。所以,請家屬進去見最后一面。”

      “我是他妹妹?!蓖蝗?,支瑛從長凳上站起身走了過去。

      “你是他妹妹?”護士看了支瑛一眼,“好,請跟我來?!?/p>

      肖劍出示了警官證也一起跟了進去。

      手術(shù)臺上,蓋著的白床單滲出了鮮血,戴著氧氣面罩的病人已經(jīng)毫無知覺地進入昏迷狀態(tài)。

      “戴斌,你醒一醒啊,我是你妹妹呀!”

      肖劍猛然一驚。他想起十年前的那次審訊時,支瑛竟然能說出戴斌的原名及他母親的名字。還有,支瑛那棕色的頭發(fā),直挺的鼻子、深凹的眼窩真的和戴斌有點像??墒牵х抢细锩呐畠?,怎么會是戴斌的妹妹呢?再說,支瑛從來沒有提起過這事。忽然,肖劍記得婚禮的那一天,岳父大人將支瑛的手交給他的時候,意味深長地囑咐了一句話:“我這個閨女跟我親得很哪。肖劍,你要好好待她?!比绻怯H生父親,談何親疏?通過承辦戴斌案子,其實支瑛早就知道戴斌是她失散多年的哥哥了,只是無法相認而已。肖劍他能體諒到支瑛的痛苦!一個執(zhí)法者,怎么能有罪犯的親屬呢?

      支瑛喊著戴斌的名字,眼淚如泉涌。

      可能是親人的呼叫聲喚醒了戴斌,他那幾乎被紗布纏滿的臉上留出了一條眼縫。

      “哥,我是你妹妹戴維娜!”

      那條狹窄的縫里,終于閃出一道光來,“妹、妹,你、是、小娜?”這聲音細如游絲。

      支瑛點點頭,俯下身:“哥哥,是妹妹不好,今天才勇敢地與你相認!我太自私了?!?/p>

      “不、要、哭,我、終于找到你了。媽媽好嗎?”

      “她很好?!?/p>

      “好、好……我可能見、見不到她了!”

      “不,你會好起來的?!?/p>

      戴斌艱難地眨了一眼,突然,他看到了肖劍。

      “肖、肖隊……我、們終于、又見面了?!?/p>

      “不,戴斌,我們是朋友!”

      肖劍輕輕撫摸著戴斌被燒得彎曲的手,簌簌掉下了淚!

      戴斌走了。他走得很安詳,也很光榮。遠處飄來臧天朔那首蒼涼的歌:

      朋友啊,朋友,

      你可曾想起了我?

      如果你正享受幸福,

      請你忘記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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