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瓊
1226年的冬天,成吉思汗的鐵騎踏破了西夏的層層防線,直抵黃河之濱。黃河一直被黨項人奉為母親河。他們多么希望偉大而親切的母親河能夠以它滔天的波浪將成吉思汗那支橫掃天下的蒙古鐵騎擋在黃河天險之外,然而,母親河的血脈已經(jīng)被寒流的神手點了死穴。河面冰潔如平地。成吉思汗的大軍輕輕松松地渡過了黃河。危難之隙的西夏最后一位皇帝下令死守靈州并緊急征調(diào)10萬大軍前往增援。兩軍在冰天雪地中展開了一場生與死的激烈角逐,這是一場沒有觀眾,但卻是一場空前絕后的慘烈之戰(zhàn)。西夏主力全軍覆沒,尸體堆積如山,蒙古鐵騎也死傷無數(shù)。成吉思汗下了屠城令,靈州城的民眾無一幸免。1227年6月,被圍困半年之久的中興府投出一紙降書。7月,成吉思汗病逝于六盤山。臨死前下了“每飲則言,殄滅無遺,以死之、以滅之”的遺旨。因此,在黨項人打開城門后,蒙古軍不僅殺死了西夏末帝,也對投降的軍民實施了滅絕性的屠殺。中國歷史上一個先后與宋遼、宋金鼎足而立的大白高國就這樣從中國的版圖上徹底地消失了。黨項民族也隱身遁跡于其他民族之中,成了一個歷史符號。
李元昊生于1003年,他的一生是充滿了神話色彩的一生。他出生的次年,在黨項人與吐蕃六谷部首領(lǐng)潘羅支的戰(zhàn)斗中,尚在襁褓中的元昊被丟棄在荒漠中。他竟然在雄鷹的保護下,靠喝狼奶活了下來。十多歲時,就能對父親李德明的對宋貿(mào)易政策進行質(zhì)疑,告誡父親不該將戰(zhàn)馬拿去同宋朝交換物品,更不該隨意殺死為自己效力的人。青年元昊,穿白衣,戴黑帽,配弓矢,讀兵書,通漢藏語言,懂法律、佛學,善謀劃。他的文韜武略在宋朝邊將中時時流傳。宋朝邊帥曹瑋,為了謀他一面派人四處打探他的行蹤。幾次等候,都無緣會面。只得派人暗中偷畫了李元昊的圖影,見之驚嘆:“真英雄也!”1028年5月,年僅25歲的元昊接受父親李德明的命令攻打甘州,甘州回鶻可汗夜落紇出逃,元昊首戰(zhàn)告捷。接著他又采取聲東擊西的戰(zhàn)術(shù),出奇兵突襲西涼,奪取瓜州、沙州等地,使黨項的勢力擴展到河西走廊。此次戰(zhàn)爭,既讓李元昊優(yōu)秀的軍事才能得到了充分展現(xiàn),也為他贏得了太子之位。
1032年,李德明去世,元昊從父親手中接過權(quán)柄,推行了一系列的政策措施。他申明號令,以兵法約束部族,繼續(xù)對吐蕃、回鶻用兵,占領(lǐng)了河西走廊,將西夏的疆界擴展為東盡黃河,西界玉門,南接蕭關(guān),北控大漠。仿宋制立官制,建年號,定兵制,升州郡,益邊防。將全國劃分為十二個監(jiān)軍司,委豪酋分別統(tǒng)領(lǐng)。還規(guī)定文武官職及庶民服飾,下“禿發(fā)令”,實行黨項族傳統(tǒng)發(fā)式,廢唐、宋賜姓,改用嵬名,自稱“兀卒”(青天子)。改革禮樂制度,改九拜為三拜,“革樂之五音為一音”。在元昊以前,黨項人有自己的語言,但是沒有文字,而生活在他們周圍的回鶻、吐蕃、契丹都有自己的文字。文字不僅可以宣布政令、書寫法律,還可以傳承文化。年輕氣盛的李元昊覺得黨項人是與眾不同、獨一無二的,不能在文字上輸給周邊的民族。于是他自制蕃書,命野利仁榮演繹之。從1032年到1036年四年的時間,他們就完成了近6000個西夏文字的創(chuàng)造工作。為了推行新造出來的文字,他命令將記錄黨項語言的十二卷夏國文字頒行整個黨項人居住的地區(qū)。同時規(guī)定所有的政令和公文都用西夏文,這一規(guī)定使西夏文在官員中得到了有效推行。他還設(shè)立蕃學院負責教授西夏文,培養(yǎng)優(yōu)秀人才。成立刻字司,翻譯了《孝經(jīng)》《爾雅》《四言雜字》等大量漢文典籍,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佛經(jīng)。黨項人篤信佛教,佛經(jīng)的翻譯對西夏文的推廣也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
在李元昊推行的這一系列政策措施中,我覺得創(chuàng)制文字一項尤其發(fā)人深省。試想,如果不是文字,銀川西邊那幾塊破碎的磚塊怎么能夠引起大家的注意?如果不是文化,那些在沙漠上佇立了千年的黃色墓冢又要在什么時候才能夠引起世人的矚目?
站在屹立千年不倒的西夏王陵土冢前,我的思緒飛越悠悠的歷史時空。自遠古以來,羌人占據(jù)著青海湖周圍的草原和青海湖以南,黃河、大通河、湟水源頭附近的山地。漢朝時,羌族大量內(nèi)遷至河隴及關(guān)中一帶。南北朝末期開始活動于今青海省東南部黃河上游和四川松潘以西山谷地帶。當時的黨項族過著不知稼穡、草木記歲的原始游牧部落生活。唐朝時,經(jīng)過兩次內(nèi)遷,黨項逐漸集中到甘肅東部、陜西北部一帶,仍以分散的部落為主。為了自身的生存與發(fā)展,為了戰(zhàn)勝惡劣的自然和社會環(huán)境,他們同仇敵愾,形成了一種鐵骨錚錚,尚武好斗的民族精神,他們驍勇善戰(zhàn),寧射蒼鷹不射兔,寧捕猛虎不捕狐。成吉思汗征戰(zhàn)四方,經(jīng)歷過無數(shù)次慘烈的戰(zhàn)斗,也曾遇到頑強的抵抗,但還是被黨項人慷慨赴死的決心深深地震撼了。1226年11月,成吉思汗率大軍攻西夏靈州,夏國主遣老將嵬名令公領(lǐng)兵十萬赴援,蒙古軍隊與西夏軍隊激戰(zhàn)于結(jié)冰的黃河上,西夏將士英勇抵抗,無數(shù)將士戰(zhàn)死,城池攻破后,竟無一降者。靈州守將李德任年僅七歲的兒子李惟忠也只求一死。黨項首領(lǐng)在開拓基業(yè)、西掠吐蕃、北收回鶻、南牧中原的戰(zhàn)斗中,無不親自披堅執(zhí)銳、馳殺疆場。女人也不例外。西夏軍隊中有名“麻魁”女兵,經(jīng)常參加戰(zhàn)斗。西夏毅宗的母親沒藏太后,就曾多次親自掛帥與宋朝作戰(zhàn)。而后的梁太后更是親率幾十萬大軍進攻宋朝的平夏城,既是指揮大軍的女統(tǒng)帥,又是披堅執(zhí)銳、征戰(zhàn)沙場的女將。我們耳熟能詳?shù)呐泻澜苣鹿鹩?、折太君(戲劇小說中的佘太君),都是黨項族人。在賀蘭山中,我看到一幅西夏題材的巖畫,畫面中有一位身著長裙袍的婦女,她身形飄逸,瀟灑自如,一只手臂舉弓搭箭舞射,另一只手叉腰間。據(jù)說,在歸德溝還有一幅巖畫刻的是西夏女兵緊握兵器,對準前方目標,急速邁進的場景。
這是一個全民皆兵的民族,他們靠著他們的聰明好學和不屈不撓的精神,在大西北贏得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我仿佛看見大宋朝那位身著戎裝的大文豪——范仲淹,他站在沾滿了鮮血,彌漫著硝煙的城墻之上,手攬髭須,悠悠念道:“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四面邊聲連角起,千嶂里,長煙落日孤城閉。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羌管悠悠霜滿地,人不寐,將軍白發(fā)征夫淚?!睆?040年起,李元昊為了進一步提高國威,逼迫宋朝承認西夏的獨立鄰邦地位,連續(xù)對宋發(fā)動了大規(guī)模的進攻。他親自指揮了三川口、好水川、定川砦三大戰(zhàn)役,三戰(zhàn)皆勝。其中好水川之戰(zhàn)是范仲淹被貶官降職的重要原因。但是也只是這三大戰(zhàn)役耗費了西夏太多的財力,加上宋朝停止了歲幣供應(yīng),封閉了邊關(guān),西夏民眾無法得到茶與布,因此西夏民間傳出了“十不如”的反戰(zhàn)歌謠。元昊被迫于1044年提出停戰(zhàn)。雙方議定西夏取消帝號,由宋朝冊封為夏國王,夏對宋仍在名義上稱臣,宋朝每年賜給夏國絹15萬匹銀7萬兩茶3萬斤。
有人說,人生中最難以忍受的不是連續(xù)的壞天氣,而是持續(xù)晴空萬里的日子。對宋議和后的李元昊就沉淪在持續(xù)晴空萬里的日子里。他先是中了宋朝的反間計,錯殺了野利皇后的兩位叔叔野利旺榮和野利遇乞。后來為表達悔意,將野利遇乞的妻子——自己的嬸嬸沒藏氏迎人宮中。誰知兩人一見鐘情,很快就如膠似漆起來。醋意大發(fā)的野利皇后背著元昊將沒藏氏送入戒壇寺削發(fā)為尼。
歷史總是相似的,就像唐玄宗李隆基人到中年時與兒媳婦楊玉環(huán)談的那場不合倫理、不合時宜的戀愛一樣,李元昊也是在中年時期與兒媳沒移氏談了這樣的一場戀愛。李元昊給太子寧令哥娶媳婦時,見到太子妃沒移氏貌美如花,便占為己有,納為自己的第七個妃子。在遭到了太子生母——皇后野利氏的強烈反對后,執(zhí)迷不悟的李元昊不僅繼續(xù)與沒藏氏暗度陳倉,廢掉了野利皇后,還在天都山另造了一座宮殿整日和沒移氏飲酒作樂。被父親奪走妻子的寧令哥難以忍受奪愛之恨,加上野心家沒藏訛龐的挑唆,他帶著兵器走進宮中,慌亂中割掉了酩酊大醉的李元昊的鼻子。李元昊受了驚嚇,又流血過多于1048年正月初二去世,年僅45歲。西夏這位開國皇帝、黨項族的一代英主,就這樣中道崩殂了。
李元昊被刺后,太子寧令哥和野利皇后被手握兵權(quán)的沒藏訛龐殺死。李元昊與沒藏氏的私生子諒詐被立為帝。從此,西夏進入了五十年之久的皇后家族掌權(quán)的時期。
摘自《西部散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