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于飛
方鼎英(字伯雄),1888年出生于湖南省新化縣圳上鎮(zhèn),曾先后在黃興任教過的長沙明德學堂及被稱為維新變法搖籃的湖南實業(yè)學堂求學,在那兒接受了反清革命思想的啟蒙和愛國教育的浸淫。1904年因學業(yè)優(yōu)秀而成為湖南巡撫趙爾巽選派赴日學習實業(yè)的50名留學生之一,進入日本東京的弘文書院學習,并加入了同盟會,得以親聆孫中山、黃興、宋教仁的鼓勵與引導。參與同盟會小組“求知社”的活動,小組成員有蔡鍔、唐繼堯、宋教仁、張耀曾等。
1917年,方鼎英再度赴日,兩次赴日期間,讀遍陸軍炮工學校、千葉野戰(zhàn)炮兵射擊學校、東京帝國大學造兵科等5所軍校,成為國內為數不多的專業(yè)軍事人才。
辛亥革命爆發(fā)前夕,方鼎英在留日7年后回國,被安排到清政府組建的保定軍官學校任炮兵教官,在短暫的軍事教學中,方鼎英的軍事學識及理念已令人刮目相看。當時中國號稱有三個軍事家:蔡鍔、蔣百里、張孝淮。蔣百里則對人稱,應該有“三個半”,另外半個就是指鋒芒初露的方鼎英。
1924年黃埔軍校建立,時值國共合作,前后在黃埔軍校學習過的共產黨人有左權、陳賡、蕭克、徐向前、林彪、蔣先云、劉志丹、羅瑞卿、趙一曼等數十人,在黃埔軍校任教過的共產黨人有政治部主任周恩來,教授部副主任葉劍英,政治部副主任張申府,政治部前后主任、副主任的周佛海、包惠僧、熊雄及政治部秘書魯易,聶榮臻也擔任過政治部秘書和政治教官。
黃埔軍校創(chuàng)校初期,孫中山點將方鼎英,派廖仲愷去與湘軍總司令譚延闿接洽,但因其時方鼎英正任湘軍的軍長,此事即被譚壓了下來。
1925年,方鼎英初進黃埔任入伍生部中將部長時,軍校第三期尚未畢業(yè),第四期剛入伍。1926年,北伐戰(zhàn)爭開始,蔣介石就職國民革命軍總司令,方鼎英又被蔣任命為黃埔軍校教育總長和代校長。此時正值國共合作的后半段,軍校得以改革、擴充、提高與發(fā)展,進入鼎盛時期,為國共兩黨輸送了一批著名將才。方鼎英以代表其軍事教育及戰(zhàn)略思想的《方教育長鼎英言論集》奠定了自己在中國軍事教育史上的地位。
1927年4月12日,蔣介石在上海發(fā)動政變,下令武力清共。他認為黃埔軍校是廣東共產黨的大本營,要方鼎英保證“清黨”期間軍校不出亂子。
方鼎英取得負責廣州“清黨”活動的國民黨留守處主任李濟深的同意,爭取到一點經費和三天時間,提出一個軍校自行處理、和平“清黨”的辦法,即三天內,允許師生請假支薪,自由離校。這樣使軍校大部分共產黨人聞風離校,得以安全脫身。方鼎英還因給予政治部主任、共產黨員熊雄一筆費用,勸其離開黃埔后出國而受到一批反動學生的抨擊,指責他偏袒共產黨,壓迫國民黨同學……
熊雄走后,蔣介石安排了一個“清黨”骨干胡靖安任政治部主任,他上任后,煽動一些學生組成倒方集團,栽誣陷害看不順眼的學生,把軍校搞得天翻地覆。使不少學員逃出軍校,然后又把責任推到方鼎英身上。
方鼎英只得發(fā)電報給蔣介石告狀,并準備辭職。但是蔣介石沒有同意方鼎英辭職,只答應他辦完第五期再作考慮。不過明示:“對學校任何問題,回去照章辦理可也。”
得此尚方寶劍,方鼎英終使黃埔軍校復歸平靜,恢復正常的教育秩序。
方鼎英在經歷了黃埔“清黨”風云后,終于在1927年秋天,堅決離開黃埔軍校,調任第十三軍軍長兼中央軍總指揮,后又先后任四十六軍軍長兼津浦路運輸總指揮,參加第二次北伐,1928年任第一集團軍第三軍團總指揮,1929年又被任命為西征軍第一路總指揮。
方鼎英見一路打仗下來,內戰(zhàn)遙遙無期,對蔣政權越來越失望,遂在1929年底借生病赴滬就醫(yī)之際,永遠脫離了蔣政權。
朋友蔚英幾次跟我提起她外公方鼎英的一些陳年往事:1954年,方鼎英赴京參加全國政治協(xié)商會議。會議之前,朱德委員長突然來酒店拜訪他,并告之自己是專門來謝謝他當年的搭救之情的。
原來,1927年朱德率領南昌起義軍失利后的余部,準備前往井岡山。這支隊伍中有一些是在黃埔軍校清黨過程中,受到方鼎英保護而逃出的共產黨和親共的學生,周恩來特別關照要保護好這批學生,這是我軍難得的軍事專業(yè)人才。但是當時天氣已冷,部隊戰(zhàn)士缺衣少藥,槍支彈藥的補充都無著落,于是朱德聯(lián)絡了當年方鼎英統(tǒng)帥下的滇軍國民黨第十六路軍的軍長范石生。
范石生是朱德云南講武堂的同學,故范暫讓朱部用16軍47師140團的番號,并立即給朱部補充了彈藥、冬裝、棉被,并發(fā)給官兵兩個月軍餉。后來朱范合作之事被人告密,蔣介石下令要范將朱解往南京正法,范石生把消息透漏給朱德,讓朱德立即率部離去。其時,方鼎英正率大部隊經韶關轉道贛浙準備赴南京參加第二次北伐,在韶關的帽子山發(fā)現朱部的蹤影后,方鼎英遂囑咐部隊戒備前行,與其保持一日的行程,既不追趕也不離開,如此一直到了贛州才分開。朱部西向井岡山,方部則向東北前進,這樣等于暗中保護了朱德的部隊,使這支隊伍得以保存實力并到了井岡山與紅軍順利會師。此次朱德專門來向方鼎英當面道謝,并致以軍人的崇高敬意,讓方鼎英倍感共產黨人的磊落胸懷和重情重義。
方鼎英在自傳中這樣寫道:“記得我第一次參加全國政協(xié)期間,有一次,朱德委員長忽來看我,深感突然,省統(tǒng)戰(zhàn)部鄧晏如同志陪同并來照料我們,得知此事不覺驚異,而送我二百元,以示優(yōu)待。吾追思……”
抗日戰(zhàn)爭中,方鼎英組織“抗日會”,后改組為“抗日大同盟”,積極參與抗日活動;解放戰(zhàn)爭中,與李濟深在湖南組織“國民革命委員會”的地下活動,與地下黨和解放軍聯(lián)系,組織迎接解放和起義的工作,曾被毛澤東和朱德親署聘任為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zhàn)軍的高級軍事顧問。
在蔚英的記憶中,她小時候外公與他們見面的次數并不多,他長期住在湖南長沙,只有去北京開會后,會來上海住一段時間。而每次到上海就會有 “李爺爺”“余老先生”等等許多人來探望他,他們在一起高談闊論,并開心地唱歌,外婆告訴蔚英,這些都是當年參加北伐時外公的部下,現在他們都是市府參事室的,他們喜歡一起回憶北伐時的戎馬生涯、一起唱北伐軍歌。
作為湖南省政協(xié)副主席,方鼎英以他在黃埔軍校時的影響力,幫助政府做了很多統(tǒng)戰(zhàn)工作。解放初期,他配合政府向在臺灣的黃埔學生喊話,要求他們以國家利益為重,棄暗投明。他的喊話被印成傳單,用大炮轟投到金門島。
有一次,隨丈夫、國民黨交通部長賀衷寒去了臺灣的方鼎英大女兒,在陪同宋美齡去金門島慰問駐軍的時候,從地上撿到大陸投過來的傳單,一看竟是自己爸爸的手跡,非常尷尬,因為她深知父親在黃埔學生中的影響力。
蔚英還談起幾件讓她難忘的與外公有關的小事?!拔母铩鼻捌?,她外婆病重,外公趕到上海給外婆送終。不幾天,北京的紅衛(wèi)兵趕到上海,催他立馬回湘參加運動,參加學習班。蔚英的媽媽——方鼎英的小女兒不放心,讓兒子蔚群護送外公回去。蔚群回來講述了讓他極為震驚的一幕:火車在株洲站緩緩停下,只見一列解放軍戰(zhàn)士整齊地排成一排,見到外公下車,齊刷刷地向他敬禮,并小心翼翼地攙扶護送他轉車去長沙,蔚群沒想到老外公在湖南竟受到部隊戰(zhàn)士這般的尊重。
后來蔚英和媽媽去了美國,有一次她陪媽媽去看病,在排隊等候的時候,排在她們前面的一個華裔病人聽說她媽媽是湖南籍,姓方,就問:“你們知道湖南的方鼎英嗎?”她媽媽說:“他是我爸?!敝灰娔莻€病人一下子站了起來,畢恭畢敬地給她媽媽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說:“你們知道嗎?我是黃埔軍校的,方教育長是我最敬重的人?!?/p>
建國后,方鼎英歷任湖南省人民政府委員、參事室主任、司法廳廳長、湖南省政協(xié)副主席等職。有一次,他參加全國政協(xié)的晚會,對面座上一人突然立起對他說:“方教育長,您可能不一定認識我,我叫葉劍英,您當教育長時,我是搞教職員工作的。” 方鼎英沒想到,一個國家的領導人,居然還記得他這個國民黨的老軍人。
近年來,隨著黃埔軍校在中國革命中的功績屢屢被提起,尤其是黃埔一期與四期畢業(yè)的國共名將的不同歸宿,更讓人們注意到四期與五期時任黃埔軍校教育總長及代校長的方鼎英將軍。
方鼎英戎馬一生,雖然他曾經是國民黨的高級將領,但每個關鍵時刻,總是以孫中山先生的遺愿“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工農”來決定自己的立場。當他對蔣介石的國民黨政權徹底失望后,就毅然脫離蔣政權,投身到抗日救國的行列中;當蔣介石敗走臺灣時,他不僅自己選擇留在大陸,還策動舊部選擇起義,迎接解放。所以周恩來總理盛贊方鼎英是“一個正直的軍人,一個真正的愛國民主人士” 。
1976年,方鼎英病逝于長沙,享年89歲。
(作者為原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文化傳播編輯室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