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孖天使》是一篇與犯罪有關的小說:一個十八線編劇,因為一次誤會,被一個古惑仔綁架,結果兩人成為朋友,利用編劇知識,一起策劃新綁架案。寫這個故事的時候,我剛好也是一個編劇,參與一個犯罪劇的創(chuàng)作。為了滿足客戶要求,寫出吸引眼球的犯罪情節(jié),我每天看很多相關新聞,再將它們改編成故事,就好像雙眼被機器撐大、反復觀看暴力畫面的《發(fā)條橙》主角。最初,我會忍不住與自己搏擊:其實我現(xiàn)在做的事情,是不是在鞭尸?是不是在消費受害者?我真的喜歡這樣的劇本創(chuàng)作嗎?但我的意志逐漸被麻痹,每當尋找到令我耳目一新的殺人手法時,我會忍不住雀躍:太好了,這個可以寫進劇本了,我的任務完成了——回想起來,我覺得這是一種令暴力無限循環(huán)的過程:接受暴力,消化暴力,再生產暴力。
很多時候,我也嘗試與客戶溝通:好的作品是由豐滿的角色帶動,而非這些怪異的暴力行為,但很多人對我說,不要掙扎了,這是個以資本為中心的圈子,你作為一個新人,還是忍耐吧,等熬出頭就好了。似乎所有人都在強調新人被壓榨的事實,但又默認了這個潛規(guī)則,并不斷重復下去——這又何嘗不是一種體制對個人實施的暴力呢?后來我又想,其實這也不僅僅是編劇行業(yè)的問題吧,其他很多事情,也是如此吧。明知道自己是被資本利用、被消費,被某些游戲規(guī)則戴了枷鎖,但為了繼續(xù)在原本的圈子生存,不得不啞忍。
因為那個犯罪劇的項目,我初入編劇圈。此前,我主修電影,很早就聽師友講過這個圈子的事情,直到我真正進入,面對那些老生常談的行業(yè)問題,又目睹其他同行接受更不公正的待遇時,我才愿意相信,那些傳聞并非虛構,甚至只是冰山一角。帶著這樣的情緒,以及上述對“暴力”的反思,我寫了一個與編劇有關的故事,同時,也是一個另類的犯罪故事。與其說是犯罪,不如說是兩個年輕人,在經歷了極端的悲劇后,走到了一起,嘗試去打破一些暴力的社會規(guī)則,比較幸運的是,他們在這個過程中,逐漸收獲了愛,也得到自我救贖。
在寫這個故事之前,我又看了一遍《金剛不壞》,不得不說,我非常喜歡昆汀塑造的那些有仇必報的酷女孩。也是出于私心吧,我最初也把主角設置為女性,并且是一個獨來獨往、外柔內剛的形象。不過寫著寫著,我又覺得她有點寂寞單薄,或許她該有個朋友,有個襯托。就像Mathilda問Leon,為什么你要一個人做殺手?Bonnie有她的Clyde,Thelma有她的Louise,你我為什么不可以成為最佳搭檔?于是,我想,女主角的伙伴應該與她有反差。如果女主角是看上去文弱的血腥瑪麗,那對方應該是個心有猛虎、細嗅薔薇的古惑仔。兩個人在一起,便組成了“孖天使”,這一對浪漫與彪悍的搭檔。
最初我想命名為《孖公仔》——在粵語里,它用來描述形影不離的好朋友;但因為“天使”在文中有戲劇性的重要作用,所以最后改成了《孖天使》。
當然,這個故事并不是鼓勵年輕人去犯罪,而是希望尋找到暴力背后的社會問題。除了反映與編劇行業(yè)的反思外,這個小說也還原了我對香港社會問題的觀察:貧富差距、人口老化、邊緣青年、露宿者等。在我看來,香港大多數年輕人是在資本高度集中、人才幾乎飽和的環(huán)境下拼搏。就拿90后來說,和絕大多數的獨生子女不同,香港年輕人不僅要面對自己的成長困惑,還需要承擔不少家庭負擔。在面對社會的種種暴力規(guī)則時,他們也許會感到麻木或失望,但就我的觀察而言,他們的行為比其他地區(qū)的青年更早熟,也更拼命——這一點,也是我希望通過“孖天使”帶給讀者的微光。
【作者簡介】程皎旸,香港大學文學碩士,曾獲香港青年文學獎、入圍臺灣時報文學獎,小說散見于《香港文學》《字花》《皇冠》等,有作品被英譯發(fā)表于《The World of Chinese》,即將出版小說集《危險動物》?,F(xiàn)定居香港,從事創(chuàng)意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