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天然

“他有雙會笑的眼睛。”每一個認識杜富國的人都這么說。

掃雷大隊四分隊副班長劉新未第一次見到杜富國，是來掃雷大隊報到的日子，比他早到半日的杜富國笑瞇瞇地站在車邊，很自然地接過了他手里的背包，開始帶著他參觀營區(qū)。

劉新未有些內(nèi)向，在來之前他曾因為要重新融入一個新集體而感到緊張，卻在第一天就被杜富國的熱情化解。

當最初看到這個愛笑的戰(zhàn)友躺在醫(yī)院里，雙眼被紗布覆住，一雙袖管半截空蕩蕩時，劉新未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經(jīng)的杜富國。

熱情、話不多、愛開玩笑，是戰(zhàn)友們對杜富國的一致評價。這個1991年出生的大男孩像所有20多歲的年輕人一樣，喜歡打游戲、打籃球、研究美食。

組隊打王者榮耀，是掃雷官兵們休息時的一項娛樂活動，杜富國卻因為破舊的手機，“段位”一直升不上去。

“其實我技術挺好的，就是手機有點卡?！泵看伪魂犛驯г?，杜富國就會摸著腦袋不好意思地笑。在智能手機不斷更新迭代的時代，他的手機還是最老的一款，屏幕碎得橫七豎八，被稱為掃雷大隊的“古董機”。

對自己摳，對別人杜富國卻很大方。同組戰(zhàn)友艾巖的父親重病住院，他二話沒說從銀行卡里轉(zhuǎn)出1.2萬元給了艾巖，再去找朋友借錢來湊。當?shù)弥獞?zhàn)友鄒德能的父親患了癌癥，杜富國一邊從余下不多的生活費里省吃儉用“摳”出500元，一邊東奔西走呼吁大家為鄒德能父親眾籌。

在杜富國看來，無論是為戰(zhàn)友擋雷還是籌款，都是應該做的?！拔覀兪菓?zhàn)友，換了別人也會這么做?！彼f。

杜富國喜歡為了這個集體奔忙。作為連隊的“三小工”，他幾乎每天都拿著鉗子、螺絲刀、試電筆，在院子里敲敲打打。只要有人喊一聲“富國”，他就會立刻出現(xiàn)。

掃雷四隊每個窗戶外的“米”字型簡易防盜窗、隔壁宿舍的空調(diào)、水房里的水龍頭、廚房里的灶臺……營區(qū)里到處都留下了杜富國修理維護的印記。

在掃雷大隊，不少官兵來自云南、貴州、四川一帶。逢年過節(jié)回家后，各種風味的臘肉就會被大家拎回連隊，這時候在廚房里忙碌的總是杜富國。

“他喜歡做飯，手藝特別好，大家都只吃他做的臘肉?！眲①F濤說，到了這時候，他這個班長也只能去找機會打下手。

在雷場上，危險總是如影隨形。走下雷場，官兵們非常珍惜那些輕松快樂的任務間隙。劉貴濤說，杜富國是那個鉚著勁兒讓大家更快樂一點的人，總是充滿活力。

然而，從傷痛中醒來，杜富國不得不面對一個新的世界?！澳銈儾灰獡摹！泵慨斢胁筷狀I導、戰(zhàn)友來看望他，他總會說起這句話。白色紗布遮住了從前那雙帶著笑意和活力的雙眼，杜富國選擇揚起嘴角。

“他是我見過最堅強的人?！苯夥跑姷?26醫(yī)院創(chuàng)傷顯微外科主任陳雪松說。行醫(yī)多年，他第一次遇到手眼傷殘的傷情，但40多天的救治時間里，他從未聽杜富國喊過一聲疼。

全身大面積炸傷、燒傷，每次換藥時重新觸碰傷口，連醫(yī)生都心有不忍，杜富國卻總是咬牙堅持著。陳雪松記得，他曾看到過杜富國躺在床上顫抖，連床都被帶得搖晃。

“只要能讓我以后自理，對我的恢復有提高，再大的苦我都能忍。”杜富國說。他甚至問過陳雪松能不能同時裝兩個假肢，想試一試以后還能不能做俯臥撐。

失去了視力，杜富國開始學著依靠聽力生活。他喜歡去院子里散步，聽醫(yī)護人員介紹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他努力記著每位醫(yī)生的語調(diào)和腳步，在路邊朝他們點頭致意。

在病床隨手可及的地方，放著杜富國托妻子買回的智能音箱。每天康復訓練結束后，他會用它聽書、聽新聞。陪護戰(zhàn)友劉新未來了，他們就聊一聊掃雷前線的故事，或者一起唱唱歌、開開玩笑。

“其實是他在感染我?！眲⑿挛凑f，原本性格內(nèi)向的他，在陪護杜富國3個多月的時間里，唱過的歌比前20多年的總和還要多。

他們最喜歡唱的歌是《你是我的眼》，最喜歡讀的書是《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杜富國期盼著還能回到部隊、回到掃雷前線，哪怕待在營區(qū)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我特別喜歡這身軍裝，喜歡軍人這個職業(yè)。”杜富國說，戰(zhàn)勝自己才是最困難的，而在最困難的時候，是軍人的血性讓他堅持下去。

從小生活在貴州遵義，聽著抗戰(zhàn)時期三爺爺救治失散紅軍的故事，杜富國對軍人有著特殊的感情。甚至在他的感染下，弟弟杜富強也參了軍。

“希望有一天能夠回到部隊，繼續(xù)和戰(zhàn)友們一起掃雷?！倍鸥粐f。

如今，陸軍軍醫(yī)大學西南醫(yī)院的護士下了夜班會收到杜富國專門給她們帶的雞蛋，6樓康復中心的病房里每天都能聽到來自掃雷一線的消息，或杜富國輕快的歌聲。

4月末的重慶天氣晴好，身著軍裝的杜富國坐在桌前，小心地摸索過桌上的紙后，抬起纏著水筆的假肢，一筆一畫寫下一個“?！弊?。

“他之所以這么樂觀堅強，是他選擇了樂觀堅強?！标愌┧善谂沃艹霈F(xiàn)醫(yī)學上的康復奇跡。對于眼前這個坐得挺拔的年輕軍人，他用了兩個字形容他的所作所為：壯舉。

（摘自“中青在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