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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翔的魚

      2019-11-06 03:34:27黃靜泉
      陽光 2019年11期
      關(guān)鍵詞:胖女人金魚縣委

      隸書想從六樓陽臺跳下去。

      隸書仔細看了一眼樓下的情形,甚至包括樓間距中的空氣。斜對面的草坪上高聳著一棵核桃樹,樹上的核桃光溜溜的有點兒黑,因為有點兒黑,所以就顯得很沉重,好像一場風(fēng)刮過來,那些核桃就會接二連三地掉到地上,這讓隸書體會到了一種生命結(jié)束的悲傷滋味。這棵核桃樹一直是人們議論的對象,有的住戶嫌核桃樹影響采光,要求小區(qū)管理人員砍掉它。有人反對這么做,反對的人說,這棵樹是小區(qū)里唯一一棵能結(jié)出果實的樹,一旦砍掉了,這個小區(qū)里就再也沒有談?wù)摴麑嵉膮⒄瘴锪?,尤其是現(xiàn)在的孩子們,他們生下來就看不到大自然,更看不到大自然中的真實果樹,他們的大腦世界已經(jīng)夠空白的了,怎么就不能給孩子們留下一棵核桃樹呢?為了自己那一點兒采光愿望,居然要砍掉一棵高聳的核桃樹,這種想法真是讓人難以理解。隸書想,其實這棵核桃樹根本沒惹著人,是人不容它。這時候,他又看見坐在涼亭下打撲克的人,甩手甩得很有勁,那種批評對方出錯牌的吼聲,像是在打架。那些打撲克的人,每天都那么吵,一點兒也不怕傷害對方的感情。人們好像是在罵人和被罵中找到了人生的快樂,好像人性的本質(zhì)就是有點兒賤。

      隸書想,他如果從六樓陽臺上一躍而起的話,肯定會像跳水運動員一樣,在空中展現(xiàn)出一個漂亮的魚躍動作……

      隸書長時間地觀察著魚缸里的紅色金魚游來游去,發(fā)現(xiàn)那些魚幾乎是沿著一條固定的線路在反復(fù)游動,莫非不心煩,莫非不想死?

      兒子小寧說,應(yīng)該說魚心煩魚想死,可魚的大腦和人是有區(qū)別的,魚是每隔七秒鐘就失去一次記憶,所以魚能被人固定在一個很小的區(qū)域里,比方說一只碗里。

      隸書很驚訝也很心愛地看著兒子說:“你怎么知道?”

      兒子說:“我是從趣味故事書里看到的?!?/p>

      隸書沒有看過趣味故事書,因為他覺得一切都沒有趣味,他覺得讓他失去趣味的人就是那個胖女人。

      胖女人是縣委書記的老婆,胖女人的腰上長出一圈兒一圈兒的贅肉,讓人聯(lián)想起大食堂里那一大盆蒸饅頭的面發(fā)得溢出來了。照理說縣委書記應(yīng)該不喜歡她老婆,可奇怪的是,幾乎全縣的人都知道縣委書記怕老婆,為什么怕,沒人知道。人們找縣委書記辦事兒,比方說升官發(fā)財什么的,若是辦不成的話,就去找那個胖女人,只要胖女人收了錢,事情或早或遲,總有辦成的那一天。胖女人厲害,縣委書記怕她,縣委書記的直系親屬也怕她,書記的父母弟妹有事找書記,從來不到家里去,都是到辦公室去。書記若是說,咱們家人的事別在辦公室說,回家說去。家人就知道這事兒沒戲了。因為親戚們誰都不敢到縣委書記家去說事兒,因為那個胖女人最反對她男人給他家的親戚辦事,因為胖女人覺得,你們家人好了不是就看不起我們了嗎?縣委書記經(jīng)常在會議上說:“你們大家都知道,我從來不給家里人辦事兒,從來不以權(quán)謀私?!逼鋵?,這正好暴露了他是一個偽君子。胖女人除了反對丈夫和他家人來往之外,還反對和外面的女人來往,在她看來,縣里所有的女人都是她的敵人,她常常感到自己一個人對付那么多女?dāng)橙耍媸橇Σ粡男?。她是縣里的教育局局長,她一直想在局里物色一個機靈人安插到縣委辦公樓里去給她做密探,可那些知識分子太要面子,都覺得當(dāng)不了她的特務(wù)。

      有一天,她到縣一中去視察工作,無意中被一個老師的名字吸引住了,這個老師就是隸書。

      “隸書?這名字有意思?!彼f莫非這個老師就姓隸?或者姓別的,叫隸書?

      校長說這個老師不姓別的,就姓隸,就叫隸書。

      “這人機靈不機靈?”胖女人問道。

      校長說機靈,是學(xué)校里唯一一個中文系研究生,小伙子機靈得很呢。

      胖女人說:“研究生當(dāng)老師可是有點兒屈才了,應(yīng)該讓他干更重要的工作?!?/p>

      “您說您想讓他干什么更重要工作?我馬上給他安排?!毙iL心想胖女人一定和隸書有關(guān)系,馬上就順著這個思路說,“隸書是個很有才華的年輕人,他自己也覺得當(dāng)老師挺窩囊,我也是常想給他安排個好工作,可一直沒想好到底讓他干什么。”校長表現(xiàn)出歉意,好像是做了一件埋沒人才的錯事。

      胖女人說:“你把他叫來,我跟他聊聊?!?/p>

      校長去找隸書,隸書正在講課。

      校長說:“你還講什么課呀,恐怕以后你再也不用講課了?!?/p>

      “校長,我怎么了?我什么也沒干呀?”隸書顯出害怕的樣子,不知道校長為什么突然就不讓他講課了。

      校長說:“你別跟我裝糊涂了,你來學(xué)校好幾年了,硬是沒把和胖……”校長差點兒把“胖女人”的習(xí)慣稱呼叫了出來。校長的嘴來了個急剎車,“隸老師,我估計你以后真的講不成課了?!?/p>

      隸書更慌了,瞪著眼睛看著校長發(fā)愣。他想他確實沒干過什么違反校規(guī)的事情,怎么校長突然不讓他講課了,怎么突然要這樣處理他?平時校長高興的時候管他叫小隸,不高興的時候見了面哼都不哼,現(xiàn)在卻諷刺他,管他叫“隸老師”,這讓他心里十分慌張?!靶iL,有啥話你跟我說清楚,我到底是咋啦?”

      “你咋啦你知道,你這小子,還想蒙我?!?/p>

      隸書更害怕了,雖然當(dāng)老師不是他的理想職業(yè),可現(xiàn)在找工作難,他未必就舍得丟掉這份工作。他說:“校長,我這不是正在好好的講課嗎?干嗎就不讓我講了?”

      “不是我不讓你講了,是胖……”校長停頓了一下,“是教育局李局長不讓你講了?!毙iL詭秘地笑著,顯然是隱藏著巨大的秘密。

      隸書更心慌了。無緣無故的,怎么李局長突然不讓他講課了,這究竟是怎么了?他很留戀地望了一眼教室,孩子們都像鳥窩里伸長脖子等食的小鳥一樣等他回去。他突然有了一種惜別的難受感,盡管他不太喜歡當(dāng)老師,可當(dāng)他意識到他將失去這份工作時,心里馬上就產(chǎn)生了一種戀戀不舍的難受感。這就好像他后來站在六樓陽臺上準(zhǔn)備跳下去時,心里掠過的一絲留戀。他說:“校長,等我把這堂課講完了,哪怕是最后一堂課……”

      “不講了不講了,咱不講了。”校長把隸書拉到教室門邊,把頭探進教室對學(xué)生們說:“學(xué)校找隸老師有事,同學(xué)們先自習(xí)一會兒吧?!?/p>

      隸書想,校長這么堅決地制止他講課,肯定是兇多吉少,他也只能豁出去了。他膽戰(zhàn)心驚地跟在校長后面,也不想再問什么,只是想著回家以后怎么向老婆孩子交代。

      隸書乖乖地站在胖女人面前,像等待著死刑的宣判。隸書聽說過胖女人,但沒想到胖女人會這么胖。他豐富的想象力讓他看見那個坐在扶手椅子里的女人就是一大堆白肉,特別是鼓起來的一道一道腰圍,真像發(fā)面盆里的面發(fā)得溢出來了。他想象這個女人一旦站起來的時候,一定能把椅子帶起來。

      “你就是隸書?”胖女人問。

      “我就是隸書?!?/p>

      “你坐下?!迸峙苏f。

      隸書說站著就行。

      校長順手拉過一把椅子,笑著說:“隸老師,你坐下,你坐下。”

      “我不坐,站著吧,站慣了。”

      胖女人對校長說:“王校長,我和隸書單獨談?wù)??!?/p>

      王校長說:“好好好。”

      隸書似乎是長了透視眼,看見胖女人的整個身體白胖白胖,就像一個大雪人兒。

      胖女人見校長走出門去,對隸書說:“我聽說你不大喜歡當(dāng)老師?”

      隸書慌張起來,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可我……可我教課一直都是很認真的,從來不敢誤人子弟。我……”

      胖女人笑了,說:“你別緊張,我沒說你啥呀?”胖女人瞅著隸書,大概覺得隸書緊張的樣子很可笑,就笑了笑說,“跟我說說你的家庭情況?!?/p>

      隸書覺得自己還有機會讓胖女人來同情他,就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說,爹媽是農(nóng)民,供他念書真是太不容易了,兩個老人累出一身病,現(xiàn)在也不能種地了,全靠他給家里捎點兒錢回去才能活命,他要是把工作丟了,捎不回錢去,爹媽就得餓死。他幾乎是哀求地說:“不管我犯了什么錯誤,就請李局長看在兩個老人的份兒上,原諒我吧。”

      “我沒說要怎么你呀?”胖女人顯出驚訝的樣子說,“我只是覺得你的名字有意思,又聽說你是研究生,校長說你很機靈,所以就想和你聊?!?/p>

      “校長說不讓我講課了?!彪`書不敢抬頭地說。

      胖女人感到莫名其妙,但她不需要了解什么,繼續(xù)說:“你老婆孩子什么情況?”

      隸書說:“老婆在托兒所當(dāng)幼師,兒子七歲了,上一年級?!?/p>

      胖女人說:“讓你到縣委辦公室當(dāng)秘書,你愿意嗎?”

      隸書愣住了,他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人們都知道,縣委秘書是當(dāng)官的職業(yè),當(dāng)了縣委秘書就意味著當(dāng)官了。隸書覺得腦子嗡的響了一下,這突然降臨的好事兒把腦子給震了一下兒。

      胖女人覺得這樣既有欲望又家里貧窮的人最好用。這樣的人既明白事理又容易感恩。于是說:“只要你以后全聽我的,我保證你前途無量?!?/p>

      隸書說:“李局長的知遇之恩,我當(dāng)誓死報答?!?/p>

      “也不要死不死的。”胖女人抿了一口茶水說,“你當(dāng)了縣委秘書以后,經(jīng)常跟我講講縣委那些人都說什么做什么,細心點兒就行了?!?/p>

      隸書知道這是胖女人讓他做一個類似于間諜的人,他覺得能做,但不好做。

      胖女人說:“最重要的是,趙書記的任何事情都要告訴我?!?/p>

      隸書媳婦一進家門就發(fā)現(xiàn)了辦公桌上那個玻璃壇子,笑著說:“嗬,你怎么有心情養(yǎng)起魚來了?”

      “這是金魚!”隸書咧開嘴笑著。

      “看你大驚小怪的,我還不認識幾條破金魚???”隸書媳婦一邊說話,一邊用毛巾擦拭頭上和臉上的雨水。

      “錯,全錯。”隸書把右腿跨在寫字臺的角兒上,指著魚缸說,“這是金魚,金魚的諧音就是金玉,咱們家也要金玉滿堂啦!”隸書有點兒得意忘形地說,“告訴你吧,王春燕,咱們家很快就要金玉滿堂啦?!?/p>

      “咋啦,你抓彩券中獎啦?”王春燕還說,“就你那窮命,看你也不像,還金玉滿堂呢?!?/p>

      “跟你說你還不信呢,我遇到貴人了,突然就遇到貴人了,真他媽的日怪?!彪`書把手在空中揮了一下,用勁攥緊了拳頭?!拔也划?dāng)老師了,胖女人要調(diào)我到縣委去當(dāng)秘書啦!”

      “美得你,胖女人看你瘦?。俊蓖醮貉嗥仓煺f,“錢錢你沒送,關(guān)系關(guān)系你沒有,憑啥讓你當(dāng)縣委秘書,你是白日做夢呢吧?”

      “哎,要不咋說真他媽的日怪呢?”隸書還是咧著嘴笑,邊笑邊說,“真是天上掉下個林妹妹?!?/p>

      “我摸摸?!蓖醮貉嗵鹨恢皇?,摸著隸書的額頭說:“你這不是沒發(fā)燒嗎?”

      外面大雨嘩嘩,風(fēng)是亂風(fēng),雨水就亂飛,天空就很亂。

      “下這么大的雨,你還端回來一缸子金魚?”王春燕很疑惑地看著隸書。

      “人逢喜事精神爽,這話真是不假?!彪`書還是咧嘴笑,“這人吧,要是突然遇到了好事兒,啥困難就都不是困難了。你就說這雨吧,下得這么大,走路都打滑,可心里這么一高興呢,抱著一缸子魚,愣是沒覺得多難走?!彼悬c兒語無倫次了,他說現(xiàn)在這天氣也真是亂得很,進花鳥市場的時候,天上沒有一點兒要下雨的樣子,可出來以后呢,緊著往家走,雨就緊著下,這魚缸里的水,大概有一半是雨水。他說人就像天氣一樣說不準(zhǔn),昨天還覺得自己挺倒霉呢,今天一下子就運氣好得不得了了。

      “你真把我鬧蒙了,我真不知道是咋回事兒了?!蓖醮貉啾砬橐苫蟮刈穯柕?,“你說清楚,到底是咋回事兒嘛?!?/p>

      隸書說:“反正當(dāng)縣委秘書比當(dāng)老師好一百倍,甚至還不止一百倍呢。”

      “你還是沒說清楚,胖女人突然讓你當(dāng)縣委秘書,到底是想讓你做什么?不可能什么條件也沒有,就讓你去當(dāng)秘書吧?”

      “有啊?!彪`書瞪圓怪模怪樣的眼睛說,“具體條件呢,就是向她匯報在縣委的所見所聞,最重要的是告訴她趙書記有沒有跟女人來往,怎么來往的?!?/p>

      “這不是讓你給她當(dāng)特務(wù)嗎?”王春燕顯出緊張的樣子說。

      “你別那么大驚小怪的,什么特務(wù)特務(wù)的,多不好聽。”

      “我看這就是特務(wù),不過我得提醒你,自古以來當(dāng)特務(wù)的都沒有好下場?!蓖醮貉嗾f,“伴君如伴虎,誰知道將來是好是壞呢?她是有名的母老虎,全縣人都知道她厲害,恐怕給她做事兒,不那么容易,不小心就會惹出大禍來,到時候鬧得想死死不了,想活又活不成,可就真壞了?!?/p>

      “你放心吧,世界沒你想得那么壞?!彪`書很自信地說。

      “可我心里真的很害怕呢。”她說到縣委當(dāng)秘書是好事兒,可這好事兒也來得太容易太突然了,突然得讓人害怕呢。

      趙書記怕老婆什么?就是怕老婆不高興時就跟著他,他走哪兒跟到哪兒,在他辦公室里不知疲倦地坐著,他們開會她也坐著,別人進來,還得先跟她打招呼,搞得場面很別扭,所以趙書記就得哄著老婆,只要老婆不那么不知疲倦地坐在他的辦公室里就燒高香了。

      胖女人問隸書:“縣委那邊這些天有什么特殊的事情嗎?”

      “沒什么特殊事情,和平常一樣,就是打算多開發(fā)項目,多掙錢,多發(fā)獎金?!彪`書沒敢把昨天陪趙書記到溫泉度假村洗澡的事情說出來,一是懷著僥幸心理,二是不能把趙書記洗鴛鴦浴的事情告訴胖女人,那是會惹出大禍來的。他想他最好是采取迂回的戰(zhàn)術(shù)來對付胖女人,兩個人都不得罪,因為兩個人都得罪不起,他已經(jīng)感到了他工作的難度。

      “你想啥呢,是有啥話想說又不好說吧?”胖女人用很銳利的眼睛盯住隸書說。胖女人還說,“你不要害怕,更不要怕趙書記,你以為他是啥?他在我眼里就是窮小子一個,他能有今天,都是靠我爹有錢才把他扶起來的,不然的話,他就是個窮工人,這下你應(yīng)該清楚了吧?他不敢惹我,他惹煩了我,我把他的底子全抖出來?!迸峙说靡獾匦χf,“你跟我老實說,你想啥呢?”

      “我沒想啥,也沒有不好說的話?!彪`書心跳得很厲害。

      “我再提醒你一遍,你別想跟我耍滑頭,我調(diào)你當(dāng)縣委秘書不是讓你耍滑頭的?!迸峙俗谏嘲l(fā)上,就像一串放大的葡萄?!坝惺聝何医o你打電話,手機不能關(guān),要二十四小時開機,記住了嗎?”

      “記住了,沒關(guān)過機。”隸書很懦弱地說,“我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p>

      一天夜里,隸書和王春燕正在被窩里鼓搗著,手機突然響了。隸書抱歉地說:“你等一下,我接個電話咱們繼續(xù)?!?/p>

      王春燕等得不耐煩了,急切地說:“你怎么還不來呀,我快等過勁兒啦。誰來的電話,怎么半夜了還來電話?”

      “胖女人來的電話,讓我到她家去,說有事兒要問我?!彪`書很無奈地開始穿衣裳。

      “她們家莫非不睡覺?”王春燕不高興地嘟囔著,把身子從仰臥翻成了側(cè)臥。

      “你先睡吧,等我回來再完成后半部分?!彼拮娱_了個玩笑,想緩解一下氣氛。

      “能有啥事兒,這半夜三更的能有啥事兒?就是有事兒,還等不到天亮了?又不是馬上要死了,這半夜三更的……”王春燕不滿地嘟囔著。

      “對不起,真是對不起?!彪`書一邊向妻子道歉一邊急匆匆地走了。

      深夜,街上沒人,也沒有車輛,好像整個縣城都吃了安眠藥。隸書心里忐忑不安,覺得心臟慌慌亂跳,他不知道這深更半夜的,胖女人叫他去干什么,他猜想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一定有不能過夜的重要事情。莫非胖女人知道了前天晚上趙書記洗鴛鴦浴的事情?要是真知道了,那可就壞了,到時候他該怎么回答,胖女人又會怎么處理他?他這時真正體會出自己的工作難度有多大了。隸書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來到胖女人家門前,那種惴惴不安幾乎是一種恐懼,當(dāng)然也有一絲幸運在里邊。他也能來趙書記家?他想都沒有想過他有一天也能走進縣委書記家,他真是沒有心理準(zhǔn)備。他站在門前,抬起右手,彎曲食指,準(zhǔn)備輕輕叩門。但是,他沒叩門,而是把彎曲的食指舉在離門一寸遠的地方停住了。他開始做深呼吸,調(diào)整自己復(fù)雜的心態(tài),演習(xí)敲門的動作,他希望自己能很沉穩(wěn)地走進書記家里。這樣導(dǎo)演了自己的動作之后,才輕輕叩門??墒牵?dāng)他推開門的一剎那,嚇得他嘩一下退了出去,他看見一只兇惡的狼正撲向他,把他嚇壞了。他聽見自己的心臟發(fā)出打鼓聲:唿嗵唿嗵唿嗵……胖女人說,進來吧,那是一只標(biāo)本狼,它不吃你。

      胖女人正坐在沙發(fā)上生悶氣,看那樣氣得夠嗆。她的胖身體鼓來鼓去,就像一只鼓著肚皮的癩蛤蟆。隸書想:假使胖女人這時再吃點兒飯,恐怕就轟隆一聲了。

      隸書看見她的樣子就想笑,因為她穿著一件墨綠色碎花圖案的睡衣,和鼓來鼓去的胖身體配在一起,看上去真像一只癩蛤蟆。

      “你坐下?!迸峙耸疽怆`書坐下,“你說這像話嗎,這像話嗎?都后半夜了,還不回來!你知道他去哪兒了嗎?”

      “不知道?!彪`書說他真的不知道趙書記去哪兒了。

      胖女人一下子就提高了聲音:“不知道,不知道我調(diào)你去干什么?你說,調(diào)你去干什么?”她臉上的橫肉在顫抖。

      隸書覺得這真是無理的責(zé)備,他又管不了書記,書記去哪兒又不向他請示,他怎么會知道呢?

      胖女人的叫嚷聲在靜夜里顯得十分響亮。這響亮在靜夜中就很嚇人。

      隸書低著頭,完全是一副做錯了事的負罪樣子。

      胖女人吼了一氣,覺得輕松些了。過去沒調(diào)隸書當(dāng)秘書的時候,她總是一個人在半夜里生悶氣,總想叫一個人坐在身邊,跟那個人嚷幾嗓子,可想來想去,又不知道該叫誰過來?,F(xiàn)在可以滿足這個心愿了,她可以把隸書叫來,沖著隸書嚷。

      后半夜是睡覺的時候,是生命安靜的時候,突然被吵擾了一下,人會覺得非常不舒服,會覺得那種吵擾真是太不符合生命節(jié)律了。

      胖女人嚷了一氣,唾沫星子飛濺了一氣,覺得發(fā)泄出去一點兒憤怒,覺得丈夫要去什么地方睡覺,的確是不會告訴隸書的,所以隸書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但是,她自己卻得到了以往任何時候都得不到的巨大滿足,她終于獲得了能在半夜里叫來一個人看她發(fā)泄憤怒的內(nèi)心滿足。她說:“沒事了,你回去睡覺吧?!?/p>

      “這就沒事了?”他怯懦的低語道。

      “沒事了,你走吧。”

      隸書想:這就沒事了?這就是深更半夜里,根本不考慮他睡覺不睡覺就把他叫來的事情?這件事情居然這么隨意?真像隨意驚動了一只老鼠。這讓他怎么回去向妻子交代呢?他的內(nèi)心,變得十分煩亂。

      隸書回到家,悄悄開門,他那樣子跟做賊一模一樣。盡管這樣,還是被王春燕發(fā)現(xiàn)了。

      王春燕不愿意睜開眼睛地說:“還能睡一會兒,趕快睡吧。你干的這是什么工作?。 ?/p>

      這是什么工作呢?隸書在心里問著自己,奇怪中國人還有這種工作,而且是一個中文系研究生畢業(yè)的中國人,在現(xiàn)實中卻要被如此挾持,這問題出在哪兒了呢?他睜著眼,已經(jīng)毫無睡意。他干脆不睡了,悄悄走到另一間屋子里,坐在寫字臺前看金魚。金魚是慢慢開始游動的,大概在他沒有開燈之前,金魚在睡覺,現(xiàn)在突然被明亮的燈光攪擾了睡眠,所以才開始慢慢適應(yīng)這種不適應(yīng)。

      金魚,金玉,狗屁的諧音。他想。他看著慢慢游動的金魚,忽然覺得這是一些非常可憐的生命。永遠被圈在一個很小的范圍里,徹底失去了自由。他看見閃亮的魚鰭在水里擺來擺去,仿佛是鳥兒的翅膀。如果那些魚鰭真是鳥兒的翅膀該多好,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魚就會飛走,就會飛出一種生命的自由。他為他的這種想象感到心里難受,他的眼圈濕潤了。

      已經(jīng)有了過節(jié)的氣氛,縣城里的人都開始忙著過中秋節(jié)了。大街上到處都擺著賣月餅的攤子。有的攤子更熱鬧,在帳篷里搭起爐灶、支起烤箱,現(xiàn)打月餅。人們從家里背來白面、提來油,等著用自己的油和面打月餅。這年月,油有地溝油,面里聽說有石頭粉,買成品就等于買毒品,所以來打月餅的人就很多。大街上,這里那里,到處都飄蕩著烘制月餅的油香味和烤面味,那種味道特別的香。人們都覺得聞到的月餅香味肯定比吃月餅要香得多。其實多年以前,每到中秋節(jié)的時候,大街小巷會有很多打月餅的攤位,人們排著長隊在那里等月餅,那時候過中秋節(jié)的氣氛可真是濃。后來,人們有錢了,就覺得吃現(xiàn)成的好,打月餅的手藝人也越來越少了,過節(jié)的氣氛也就越來越淡了,沒想到的是,人們發(fā)現(xiàn)用錢買來的現(xiàn)成的東西不可靠了,不是好東西了,所以打月餅的生意又開始悄然興起,人們又覺得有一種溫馨的東西又悄悄地回來了。好像是,人們都開始懷疑現(xiàn)在,都開始懷念過去了。

      托兒所給幼師們分了酒肉雞鴨,王春燕一個人拿不回家那么多東西,就給隸書打電話,讓隸書過去幫忙。

      回到家里,王春燕很高興,王春燕高興地說,要給隸書和孩子好好做頓晚飯,犒勞犒勞丈夫和孩子。尤其是丈夫,自從調(diào)到縣委當(dāng)了秘書,不分晝夜地寫材料,太辛苦了,再加上胖女人不分白天黑夜地把他叫去問情況,這日子真是過得太緊張了。

      隸書聽妻子這么一說,心里很感動,也幫著做菜,想好好活一晚上。他去就近的超市買回一袋發(fā)好的魷魚卷和一袋椒鹽,他用慢火油煎魷魚卷,煎得有點兒發(fā)脆的時候,出鍋,撒椒鹽,這是他最拿手的一道菜,他兒子最喜歡吃這道菜,好像小孩兒們都喜歡吃燒烤類的東西。他也喜歡吃這道菜,慢慢的嚼著魷魚,品著烈酒,那是何等開心的事情。

      王春燕炒了辣子雞丁,干煸了一盤五花肉,拌了一盤白洋淀出產(chǎn)的藕片,為了調(diào)節(jié)口味,還擺上一盤六必居八寶菜,這頓晚餐真是很講究了。好像他們家要提前過團圓節(jié)了。

      菜做齊了,王春燕給隸書打開一瓶茅臺酒,讓隸書喝?!爸绬幔@瓶酒小兩千塊錢呢?!?/p>

      “在家里喝這酒,就覺得真是挺貴的,可在外面花公款喝酒呢,好幾千一瓶也沒覺得貴?!彪`書說,“你不知道,現(xiàn)在的領(lǐng)導(dǎo)干部,那才叫好活呢?!?/p>

      “這和那不一樣,咱們家的生活水平比不了公款吃喝的水平,到下輩子也比不了。喝這么一瓶酒,就喝掉你半個多月的工資呢,別看你是研究生畢業(yè)?!彼蛔忠活D地說著后面的幾個字。

      隸書看見妻子真嫵媚,甚至意會到妻子今天晚上想和他做什么了。他感到心情非常好,往玻璃杯里倒?jié)M了酒,想好好喝一頓。

      照理說,王春燕分回這些不要錢的酒肉什么的,應(yīng)該是很高興,可她卻顯出不高興的樣子,很生氣地罵開了,她說,“狗日的所長,給員工們分點兒中秋節(jié)的東西也忘不了貪污,會計悄悄和我說,報賬的時候,所長讓會計給每個人頭上多攤了一千多塊錢,所長這一下子就貪污了四五萬,你說說,現(xiàn)在這社會,是啥啥都亂。”

      隸書說:“這我比你可知道得多了,這就是今天,給人們吃了喝了,可人們也不說今天好。

      “爸爸,你有電話了?!毙幠弥娫捙苓^來。

      隸書心一驚,心想可千萬別是胖女人來的電話。怕啥還真就是啥,這電話恰恰是胖女人打來的。隸書接聽著電話,嗯嗯啊啊的答應(yīng)著。

      王春燕注視著隸書不斷變化的表情,自己的表情也在不斷變化。

      隸書接聽完電話,說胖女人叫他去一趟。

      “真是倒霉,怎么這么倒霉!”王春燕憤懣地說,“連頓飯都不讓人好好吃,等你回來再吃吧。”

      “不用等了,你和小寧趁熱吃吧,煎魷魚放涼了就像柴火一樣不好吃了,我這一去就不由自己了?!?/p>

      女人給男人做了菜,男人不吃,女人最委屈?!澳穷^死不了的老母豬,她快死吧!”王春燕罵出這樣的話來,仍然不解氣。“這個女人,她不把別人折磨死她就不舒服!”

      隸書懷著緊張的心情來到胖女人面前。胖女人不把他當(dāng)人看,剛一見面就怒沖沖地質(zhì)問他:“我問你,最近你們辦公樓里發(fā)生的事情你是不是沒告訴我?”

      隸屬說沒發(fā)生什么事情呀?隸書很心慌,低著頭,不敢喘一口大氣,竭力地回想著縣委辦公樓里到底發(fā)生過什么事情。

      胖女人說想不起來是不是?那我告訴你,你們所有的工作人員是不是過節(jié)的時候都要發(fā)一套訂做的西服?

      “是是是,是一人一套?!彼桓艺暸峙四菑垜嵟哪?,也不知道訂做西服和胖女人有什么關(guān)系。

      “那你為什么不告訴我!”胖女人已經(jīng)不是在問他,而是在訓(xùn)斥他。

      他沒覺得給機關(guān)的人一人訂做一套西服是奇怪的事情,他認為這事兒和胖女人真的沒什么關(guān)系,所有的人一人一套,這有啥報告意義呢?“人人都有份兒,沒啥特殊情況,所以我沒說?!彼椭优车念^,很低聲地說。

      胖女人突然大聲喊道:“你的腦袋是讓驢踢著了還是讓門擠著了!???你說!”

      他被這喊聲嚇得哆嗦了一下,看了一眼胖女人。他看見胖女人臉上的一塊塊橫肉正在抖動,一嘴錯落的牙齒張揚出來,噴射出雪白的唾沫星子,有的唾沫星子飛到他的臉上。他感到惡心,也感到害怕,但他不敢抹去臉上的唾沫星子?!斑@是人人都有份兒的事情,因為人人都有份兒……”他本想說這件事情應(yīng)該沒必要告訴她,但他還是斟酌了詞句,他覺得他的中文系研究生水平很難應(yīng)付他和胖女人的對話。

      胖女人的胖腦袋被隸書氣成了一個大紅燈籠,她不依不饒地說:“你能想到什么,我問你你能想到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們要發(fā)的衣裳是在哪家服裝公司訂做的?”

      “這我可真沒往心里去,真沒注意這一點?!彼褚粋€受訓(xùn)的小學(xué)生,很低聲地回答著。

      “那我告訴你,就是咱們縣里的光明服裝公司!”胖女人還在怒吼,如同街上吵架的潑婦。

      怎么這樣的人,居然是縣里的教育局局長?隸書想著這樣的問題,有點兒走神了。

      “我在跟你說話呢!”她說,“你不好好聽我說話,你往哪里想呢,你想什么?你還想回去當(dāng)老師?我明確告訴你,如果干秘書干不好,將來你就別想在這個縣里再找上第二份工作!”

      “李局長,您消消氣,我不知道我咋了,這么惹您生氣。”

      “你咋了,你說你咋了?”她又向隸書逼近一點兒,隸書顯出畏懼的樣子,后退了一點兒。

      “走,跟我走!”胖女人喊了一嗓子,怒沖沖地走了。

      胖女人坐進小臥車?yán)铮∨P車向這邊沉陷下去,好像這邊的汽車輪胎突然泄氣了。隸書緊跟著坐進車?yán)?,胖女人對司機說:“去光明服裝公司!”

      奧迪車開到光明服裝公司門前,司機問胖女人是否要進去,胖女人說不進去,就把車停在大門對面遠一點兒的地方。胖女人斜著臉說,就停在右邊那個蟻力神廣告牌下。

      服裝公司已經(jīng)下班了,大門上了鎖。隸書不知道胖女人為什么要把他帶到這兒來,帶他來這兒做什么。他心慌意亂,真是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但他絕對不敢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他們就在車?yán)锬刈l也不說話。黑夜凝重,縣城就像一塊巨大的黑豆豆腐。

      沉默了半個多小時以后,胖女人才對隸書說:“這個服裝公司的經(jīng)理是個老姑娘,是個爛貨。趙書記把做衣服的生意給了這個公司,是啥意思,你說是啥意思?”

      隸書回答不上來是啥意思,但隸書明白胖女人的意思,胖女人帶他來這個公司門前,待了這么長時間,是要怒視這個公司,是以這種怒視的方式發(fā)泄心中的怒氣。隸書覺得胖女人真是一個典型的“更年期”。

      隸書回到家里的時候,仍舊心神不定,那種被侮辱被蹂躪的感覺讓他內(nèi)心無限悲傷。胖女人說他干不好秘書,就別想在這個縣里再找到第二份工作了。他毫不懷疑這個說法,他知道他在這個縣城里,完全可以被胖女人判處死刑。

      王春燕問隸書去哪兒了,干什么去了,隸書不吱聲。

      王春燕問隸書吃飯了沒,隸書不吱聲。

      王春燕給隸書熱了飯菜,讓隸書吃,隸書還是不吱聲。

      “隸書怎么突然變成了啞巴?”王春燕開始胡亂猜想。她早就發(fā)現(xiàn)隸書不正常了。隸書每次接到胖女人的電話都會顯出魂不守舍的樣子,那是一種讓她說不清的異樣,那種異樣漸漸引起了王春燕的懷疑。莫非他們之間會有別的問題?現(xiàn)在有權(quán)有錢的太太都被自己的丈夫閑置起來,這些女人就像復(fù)仇一樣去找一些男人尋開心,莫非胖女人找上了隸書?她認為很有可能,因為隸書比趙書記的形象和氣質(zhì)好一百倍,簡直是不可同日而語。她想她是不是被隸書欺騙了?胖女人怎么會突然把隸書調(diào)到縣委辦公室去當(dāng)秘書,世界上能有這樣的好事兒嗎?恐怕隱藏在暗中的秘密不會像隸書說的那么清白,她覺得她差點兒成了一個傻女人。

      “你說句話,好話賴話,你總得說句話吧?”王春燕壓抑著煩躁的心情問隸書。

      隸書不吱聲也不看她,一直看著魚缸里不怎么游動的魚。

      “你這樣不說話可不行,你總得說句話呀?”她很煩躁地說。

      “這魚,要是會飛就好了?!彼惶ь^,好像是在和金魚說話。

      “你這話,讓我聽起來感到害怕?!彼f你這話說的太可怕了,你怎么會有這種想法,莫非這個家讓你感到困惑、感到不自由了嗎?

      “隨便你怎么理解,我沒法兒向你解釋清楚?!彼麘崙康剜洁熘?。

      “嗬,好心當(dāng)了喂貓食了?!彼@出很生氣的樣子說,“伺候不了你我還不伺候呢!”她開始收拾飯桌上的飯菜,搞得叮當(dāng)亂響。

      人們常說,夫妻沒有隔夜仇。睡下以后,王春燕撫摸著隸書,想起曾經(jīng)的甜蜜歲月,心情就激動起來了。那時候,每周都不脫空,他們曾經(jīng)開玩笑地說,咱們是“每周一歌”呢。王春燕這樣想著,有點兒激動,她哀嘆地說:“自從你當(dāng)了縣委秘書以后,咱們做的越來越少了。不但每周不一歌了,而且是每月也不一歌了,你是咋回事兒?”

      “我上大學(xué)的時候曾經(jīng)充滿了理想,但我沒想到現(xiàn)實會是這樣!”他說。

      “你是不是覺得,”她停頓了一下,“你是不是覺得找上我,不理想?”

      “我覺得我不是人?!彼f。

      “你是不是后悔了,你對你做的事情是不是后悔了?”她以為隸書確實背著她做了不應(yīng)該做的事情,所以才說自己不是人。她說,“你真惡心,鬧了半天你不是人!”她不再撫摸隸書了,她已經(jīng)感覺出了隸書的麻木,那種麻木就像一塊焐不熱的石頭。

      有一天,趙書記突然對隸書說:“我聽說你經(jīng)常半夜到我家去,你半夜到我家去干什么?”

      隸書愣怔了一下,然后才很遲鈍地說:“我沒經(jīng)常去?!?/p>

      “這么說,你是去過了,你是半夜去過了?”趙書記不懷好意地盯住隸書,繼續(xù)追問,“你去干什么,你說你半夜去我家干什么?”

      “是李局長叫我去的,不去不行?!彼X得心臟跳到了喉頭處,堵得出不來氣。

      “我告訴你,我明確地告訴你,你別以為我老婆什么都能給你做得了主!”趙書記瞪著隸書說。

      “可我什么也沒做,我真的什么也沒做?!彼睦锓浅:ε?,他想解釋清楚,可又覺得沒辦法解釋清楚。

      “你好自為之吧!”

      趙書記最后扔給隸書的這句話,像一塊石頭砸在他的心上。他想追上去解釋什么,可兩腿酥軟,坐在椅子上根本站不起來。他心里充滿了恐懼,幻想著有人要殺他。王春燕懷疑他背叛了她,胖女人懷疑他隱瞞著好多事情,趙書記則懷疑他半夜去自己家不知干了什么。他滿腦子都裝著說不清的恐懼。這讓他經(jīng)常失眠,夜夜難眠。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陷入了這樣的困境,他也不知道怎樣才能走出這樣的困境。

      他覺得,他就像一塊面團子,大家都在揉他,要揉死他。他在心里說:“人被揉死的滋味,你們嘗過嗎,你們嘗過嗎?”

      不管什么時候,胖女人突然想問隸書什么事情的時候就給隸書打電話,叫隸書過去,有時候叫他去辦公室,有時候叫他去家里。他沒辦法,他時刻銘記著胖女人的那句話:“如果干秘書干不好,將來你就別想在這個縣里再找上第二份工作!”

      他相信這是肯定的。他已經(jīng)強烈地感到,他以后的處境將變得恐懼艱難,而恐懼艱難的活著,要比死亡更可怕。到那個時候,他該怎么辦?“將來的結(jié)果,真是太可怕了!”他在心里反復(fù)說著這樣的話。

      王春燕說:“你又在嘀咕什么呢?你怎么現(xiàn)在總是一個人嘀嘀咕咕的,是跟鬼說話嗎?”

      “我沒說什么呀?”他反問王春燕,“我說了什么嗎?”

      “我明明聽見你在說話,可你怎么就當(dāng)面不承認呢?”

      “我真的沒說什么?!彼X得他沒辦法向妻子說清內(nèi)心的焦慮和恐懼。

      “你就騙人吧,我看你能騙到什么時候!”王春燕還說,“你真是背著牛頭不認賬,真是跟官場上的人學(xué)壞了,學(xué)得不要臉了?!?/p>

      “我沒騙人,我也沒學(xué)壞?!彼f他怎么就不要臉了?

      “你看你瘦成什么樣子了,跟猴似的!”她頓了頓說,“還說沒騙人呢,還說沒學(xué)壞呢,你要是不沒完沒了的干那種事情,怎么會瘦成這樣?你哄鬼去吧!”

      “我不知道我怎么說,你才能相信我?!?/p>

      “相信你?你好幾個月都不碰我了,你讓我怎么相信你?”

      他說他心情不好,心里很亂,根本沒心情做那事兒。

      “誰知道你和誰有心情,誰知道你和那個胖女人都做些什么惡心事兒!”

      “我說不清楚,真是說不清楚?!彼砬~窮地說。

      “你肯定說不清楚?!蓖醮貉嘞肓讼耄€是想原諒隸書,她說,“為了孩子,你別瞎鬧了?!?/p>

      “我沒瞎鬧,我真的沒瞎鬧?!彪`書覺得自己真是有苦難言,有口難辯。

      “我要是個老女人,我也喜歡一個才貌雙全的年輕男人?!蓖醮貉嘞氲阶约旱哪腥水吘故且粋€很不錯的男人,于是就心軟了,就鉆進了隸書的被窩里,想和隸書回到過去。過去,夫妻倆蓋的是一張雙人大被,每周一歌,可自從隸書患上失眠病以后,為了讓王春燕能睡好覺,兩口子只好各蓋一張被子。這會兒,王春燕鉆進隸書的被子里,剛開始抒發(fā)女人的溫柔情感,卻突然被手機鈴聲給打斷了。

      “那頭母豬,一定是她男人不鬧她,她癢癢了!”王春燕歇斯底里的吼叫起來。

      “你猜對了,你真是猜對了?!彼囊馑际钦f王春燕猜到了胖女人打來了電話,而不是指癢癢的事情。

      她憤怒地吼著,“那頭胖豬,簡直是一串大葡萄,你可得小心點兒,別把那串葡萄壓碎了!”她覺得狠狠地奚落了他們而心理平衡了一些。

      隸書穿好衣裳,默默地走了。

      隸書覺得今天夜里胖女人叫他去,還是很隨便的事情,胖女人很隨便地問他有沒有女人找過趙書記,趙書記找沒找過別的女人,怎么這個老家伙到現(xiàn)在還不回家睡覺?然后就說沒事了,你回去休息吧。隸書覺得很為難,這讓他回家以后,怎么向妻子交代呢?他覺得胖女人簡直是在戲弄他,這種戲弄,讓他死的心都有了。

      隸書一路上都在編故事,希望能自圓其說,能對王春燕有個合適的半夜出行的交代,他一直都在處心積慮地編故事,可當(dāng)他走到家門前的時候,仍然沒有編出一個能夠?qū)Φ闷鸢胍钩鲂械睦碛蓙?,他覺得上帝給他的時間真是太短了。他蹲在家門前,連續(xù)抽了兩支煙,希望真能編出一個什么樣的故事來,可抽完了兩支煙,還是什么也沒有編出來,他暗自承認自己不會編故事,承認自己是一個太誠實的人,他只好回到家里,把剛才的事情實話實說了。

      “這么晚了,她把你叫去,就只是為了問問你?跟你說說話?你覺得這話有人信嗎?”王春燕突然爬到剛剛躺在床上的隸書身上,搬住隸書的兩個肩膀,狠狠地上下搓動起身體來,她一邊搓動身體一邊氣憤地嚷道:“我叫你去,我叫你去,我叫你去個夠!”

      王春燕狠狠地蹂躪了隸書,然后像死過去一樣,趴在隸書身上不動了。

      隸書感到臉上落滿了涼津津的淚水。

      隸書把手機關(guān)了,像關(guān)閉了自己的生命。他覺得自己真應(yīng)該好好休息休息了。他很想睡覺,但根本睡不著,他已經(jīng)患上了頑固性失眠病。有人管這種病叫抑郁癥,抑郁癥的兩個明顯癥狀就是:悲傷絕望和想象自殺。

      當(dāng)陽光把天地間照得雪白的時候,隸書睜開了眼睛。其實,他一夜失眠,只是閉著眼睛想象著自己的生命,他發(fā)現(xiàn)他的生命不過是自己曾經(jīng)做過的一個夢。他聽見妻子一邊給孩子穿衣裳,一邊囑咐孩子,輕點兒,別說話,讓你爸多睡會兒。妻子領(lǐng)著孩子走了,他趕快跑到門邊,扒在貓眼兒上很認真地看著漸行漸遠的妻子的背影,心里感到一片蒼涼。

      后來,他一直想睡覺,但一直睡不著,越睡不著越頭昏,越頭昏越狂想,越狂想越害怕。他認為他曾經(jīng)夢見自己生命的那個夢,總算是夢醒了。他在心里說:“我是知識分子,我絕不能走到無路可走的時候,我接受不了那種被侮辱的結(jié)局!”他表現(xiàn)出驚慌失措的樣子,走向陽臺,在他走向陽臺的時候,他停在魚缸前看了一眼魚缸里的金魚,他覺得那些金魚肯定是厭倦了這個很小的固定范圍,所以才顯出慢慢騰騰不情愿的樣子?!八鼈兤>肓恕!彼f,“你們,要是能飛就好了?!彼x開了那些看上去已經(jīng)非常疲倦的金魚,站在陽臺上,面向空曠。隸書自言自語地說,明天就是中秋節(jié)了,是家家戶戶團圓的日子。隸書很傷感地抬起頭,望著天空。晴朗的天空,突然開啟了他智慧的天窗,他突然意識到,所有的自殺,都不是自殺者個人的問題。他想他滑翔在空中的樣子,一定像一條飛翔的魚。

      但是,沒有人會知道,他為什么要有那樣的一次飛翔。

      黃靜泉: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大同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在《長城》《黃河》《雨花》等雜志發(fā)表中短篇小說和散文一百余萬字。有作品被《小說選刊》《散文選刊》選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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