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悅華
聽說,我們每個人都會有那么一段兒與小時候有關的“真實記憶”,然而,當長大后的我們拿這段兒記憶去問爸爸媽媽的時候,他們卻往往笑著告訴我們,“傻孩子,沒有那樣的事,你是做夢了吧?”
恰好我也有這樣的奇特經歷,我執(zhí)拗地跟媽媽解釋說那就是真的,我真的看見了!
那年我七歲,在一個滿天螢火蟲打著綠光飛舞的夏夜,我、堂姐、堂哥聚在伯娘家的陽臺,三個人低頭圍坐著看一盆曇花,我們靠得那么近,甚至能聽到彼此撲通撲通的心跳。我們目不轉睛地盯著面前的粉紅色的花苞。花苞一共有三個,兩個長在一根莖上,彼此距離有些遠,像一對吵架了的小夫妻,各自懊喪地垂著腦袋。另外一個獨自躲在十五厘米外的兩片葉子底下,還與另一張葉子糾纏一起,羞答答地露出半個側臉。
我悄悄抬頭看了一眼哥和姐,似乎看到他們眼里閃爍著光芒。我只能小心地呼吸,被蚊子叮咬了也不敢動,得忍著,生怕一丁點粗魯的舉動都會冒犯了曇花仙女,惱了她的話,她定不肯綻放埋藏了千年的美麗。伯娘告訴過我們,他們家的曇花仙可高傲得很,曇花仙一年只允許她養(yǎng)出三四個花苞,開花的時間挑在最香甜的一個夏夜。
“最香甜的夏夜”倒沒有準確的標準,大概是那一天夜晚的荔枝香氣最為醇厚。白天太熱,大伙為了解暑,直接從冰箱拿出冰鎮(zhèn)荔枝來解饞,而到了晚上,夜色清涼,可以隨意從屋后的荔枝樹上摘下兩把香氣撲鼻的荔枝作為飯后點心,就著清甜的荔枝酒,與親朋好友扯些家長里短。所以,夜晚必定要比白天香甜一些。
噓……
安靜一點……
時間滴答滴答……
粉色花苞漸漸模糊,我不爭氣的眼皮居然合上了。再睜眼時,我發(fā)現自己的頭枕在堂姐的大腿上。頭一轉,便愣住了。是仙子降臨了么?一條條紅色的細絲漸漸蔓延上一簇圣潔的白花,卻在花尖兒倏然定格,而一片片白色花瓣仍慢慢舒展、蓬開,中間抽出兩根愈來愈挺直的粉黃色的、毛茸茸的細花柱。細瞧,還有十幾只極小極小的紅色小螞蟻從花里往外爬。堂姐平日里一向是嬌滴滴的小姐,她這時居然沒有因為這些小生物尖叫,甚至,我從她的眼睛里捕捉到的是同堂哥眼睛一樣的驚艷和憐愛。這是曇花仙在作畫吧?花上閃耀的是霧蒙蒙的白光,花下的一層層黑葉卻浮動著幽藍色的光影。
夜深了,伯娘不知何時又出現在我們的身后,輕輕喚我們回去睡覺,我看見堂哥堂姐相視一笑,對伯娘搖搖頭,伯娘也是無奈,看向我的時候,我也故意抱緊堂姐的胳膊,表示小抗議。伯娘回去后,我們又繼續(xù)瞻仰眼前這幕奇妙的景象。直至凌晨兩點,花漸漸謝了:粉黃的花柱彎了下去,花瓣也沉沉地軟下去了,好幾片砸在花盆邊上,掉落在那層黑壓壓的曇花葉縫里去,還有那些極小極小的“紅衣小使者”也早已沒了蹤影,白光褪去,幽藍光影消散,一根根攀緣起花瓣的紅絲也開始脫落,隨意地把自己甩在一旁……
我、堂哥、堂姐這會兒不忍再逗留,終于起身回房間,我牽著堂姐的手突然感到一絲溫膩的暖,是誰掉了一滴的眼淚?
……
曇花,像傳說,帶著與生俱來的神秘感,被我視為我遇到過的最美麗的生命。我總是糾纏不休,問了媽媽無數次,也問了伯娘無數次,我在七歲那年的一個夏夜有沒有去看過曇花,我為何看到的竟如此細致?
我寧愿相信,確確實實是曇花與我有過一場美麗的邂逅。
本欄目責任編輯 ? 劉云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