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杭州市/馬佳威
車來了,外婆率先擠上車給我買了票,又緩緩退了下來。透過窗戶,我看見她站在路口,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粗x我越來越遠,我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在我的記憶中,這樣的場景已經(jīng)輪回了無數(shù)次。
小學時,我學了一首歌,是民謠《外婆的澎湖灣》,我想唱給外婆聽,于是在學校里演練了無數(shù)遍。到了晚上,我與外婆一起入睡,想找個適當?shù)臅r機唱出這首歌,可最終等我睡著了也沒有把這首歌唱出來。
上了中學,去外婆家的愿望似乎沒有兒時那么強烈了。去趟鄉(xiāng)下,外婆總能變著法子從儲藏室拿出東西來。明明水果已經(jīng)爛了,食品過了保質(zhì)期,但她還是舍不得扔。有一次,外婆拿出我最愛吃的柿子,發(fā)現(xiàn)柿子已經(jīng)腐爛,于是她挑好的給我,不好的留給自己吃。但是看著這帶著腐味的柿子,我一口也沒有吃。后來我才知道,外婆知道我要來,早早地把柿子從樹上摘下來藏在谷堆里。
高中時,每次返校,外婆會把所有的東西都往我包里塞,塞得鼓鼓的。外婆說她不喜歡吃。那她喜歡吃什么呢?從小到大,好像所有東西在她嘴里都是不好吃的。
每次去外婆家的時間很短,宿一兩晚便匆匆離去。今年春節(jié),在我離開的那個早上,外婆突然推開房門問我:“要不再住幾天吧?我去村口買點肉。”我再三推辭,外婆不說話了,輕輕合上門,又突然探出頭說:“那我給你煮碗面吧?!?/p>
去年,外公去世了,外婆一個人住在家里,她怕孤單,所以就去領(lǐng)養(yǎng)了一只小狗。那一天,外婆在電話里興奮地告訴我,她領(lǐng)養(yǎng)了一只小花狗,卷毛的,很可愛。外婆叫它“小花”。
外婆的一舉一動都牽動著全家人的心。
外婆每天給小花洗澡,把它的毛梳理得直直的。有一次,外婆給小花洗澡時一用力,卻被小花反身咬了一口,在外婆手上留了一道牙齒印。外婆非但沒有責怪它,還拒絕去打狂犬疫苗。這怎么能行?最終在我們連哄帶騙下,外婆才勉強去市防疫站打了疫苗。
有一次,外婆上樓的時候突然跌倒暈了過去,據(jù)說是因為高血壓。就在前幾天,外婆的左臉突然癱瘓,喝水的時候,水一直往下漏。那天晚上,我看見姐姐發(fā)了外婆在醫(yī)院的照片,外婆的臉上被插滿了各種針,我看到了她道道皺紋里的滄桑。我以為外婆還很健康,沒想到歲月早已把她錘煉成了一張弓,她站在我面前,已經(jīng)像個孩子似的了。
我忙給外婆打電話,外婆卻笑笑說沒什么大礙,叫我放心。而我卻突然感到害怕,害怕我們隨時都可能分別。因為外婆年歲漸長,每過一天,她都離我遠一天。
小花去世的消息是母親打電話告訴我的。外婆因為左臉面癱去醫(yī)院時,小花一直想要跟著,外婆沒辦法,就把小花拴在凳子上,任小花拼命掙扎。
那天晚上外婆在醫(yī)院接受治療,沒有回家。不料那天下了一場雪,等第二天外婆到家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小花已經(jīng)病懨懨的了,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生氣。
“以后再也不養(yǎng)狗了,不養(yǎng)了。如今我也生病了,只是覺得小花真的好可憐?!蓖馄耪f這段話的時候,她的話語又多了幾分哽咽,口里還一個勁地說,是自己害了小花。也許她又想起了每天早上起來,小花在她身邊跑來跑去的場景。
外婆把小花埋在了后山,這也是它最后的歸宿。小花走了,卻留給了外婆無限的回憶和愧疚。
后來,我看過一部韓國電影《外婆的家》,影片結(jié)尾,7歲的相宇在離去的時候,轉(zhuǎn)身跑到77歲的外婆面前說:“外婆,如果你病了,給我寄張空信,我就知道是你,我會馬上趕來,好嗎?”
看到這里,我眼里流出了澀澀的液體,我隨即給外婆打電話,但是接通之后,卻是久久沉默,那句“我想你了”在口中打轉(zhuǎn),始終沒有說出口。
是呀,外婆惦記著我們每一個人,卻唯獨忘了她自己。
其實每一個老人,都渴望被關(guān)懷,也同樣害怕寂寞,只是為了不麻煩兒孫,她努力擠出笑容,告訴我們,她過得很好。
每次給外婆打電話,她都會囑咐我吃飽穿暖,但我更怕她病了、摔了、寂寞了?;蛟S,我們也應該盡可能地抽出時間來陪伴她,就像7歲的相宇對外婆說的那樣:外婆,如果你病了,給我寄張空信,我就知道是你,我會馬上趕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