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邊有海,晉江東南有湖,湖邊水草豐茂
我像一只高貴的白鷺,蹲守于江湖
目光溫柔。不去想填海的精衛(wèi),不羨王侯
湖流入海。我寧愿委身于一泓碧水
柳色新綠,水流悠悠,我可以順流而下
棲身于湖流入???。但是翅膀之下的炎涼
你可以熟視無睹。炎本從火
涼從水,水火本不相容。你所看到的日出
叫做朝陽,而日落叫夕陽。江湖之外的大海
有健壯的脈搏,我聽到它的判詞
“說什么朝夕,說什么炎涼
任誰,能阻止潮汐的起伏?”
沙灘是大海裸露的胸懷。由深而淺
胸懷中隱秘的部分,通過曲折的流程
向人們呈現(xiàn)。這一處叫衙口的沙灘
以水為牢,潔白的圍墻,古老,堅固
它囚禁著無數的記憶。隨風而來的漂流瓶
秘密輕易不敢打開,可能是遠古的殺伐
可能是近代的藏寶圖,可能是現(xiàn)代愛情故事
老水手知道把一條船交給大海
就會有晃動的情節(jié)。他把船泊入夢鄉(xiāng)
那行深淺不一的腳印,要么被水抹平
要么讓別人當成素材,說:大海是我的
故鄉(xiāng)名下的大海,新近多了一個詞
海絲。絲路之源,有千帆競發(fā)
古渡頭在千年前入籍,新碼頭雄姿英發(fā)
都是些尋常浪花,映照舊時的花蕾
提起海絲,自然而然地想起爺爺的汗水
淌落在異域的汗水,到老都不曾擦拭
足以種活一個因,結成一成林
如此說來,我基本繼承了一片大海
不很完整,但絕對真實。柔軟是它的胸腔
胸腔中血液的濃度,而蔚藍
必定是它的魂魄,以水的形式,觀照自己
折疊進內心的湖,像行囊,本不覺得沉重
偶爾溢出三兩點火花,總能迷離了雙眼
現(xiàn)在,輪到我為一個湖畫像:畫它海拔的高度
和鄉(xiāng)愁的廣度。我在尋思:來自東海的龍
作為構圖焦點,只能淡墨寫意,無非是
縱身一躍的身段,和代表命運的骨節(jié)
至于眼睛,至于鱗片
可以高過任何虛構的白云
然后是一泓碧水。我熟悉其中水藻的氣味
落筆處,可以忽略多余的炎與涼、冷與暖
其實,這幅畫我構思經年,至今遲遲未能動筆
打魚。撒網。唱一聲大海
大海之上,漁歌是輕狂的
像一波隨意的浪濤
魚確實聽到了歌聲。它們?yōu)橐粡埦W狂歡
加鹽的網,接觸到微涼的心臟
魚于是迷醉不醒。一條魚叫四季
另一條叫晨昏
還來不及浮出水面,故鄉(xiāng)的冬天
與海峽比憂傷。比一枚樹葉的零落
而此刻,異鄉(xiāng)的鄉(xiāng)愁,比風聲略高
鄉(xiāng)愁的船票,已錯過盛裝的春天
我知道冬風凜冽,我知道鄉(xiāng)愁似酒
故鄉(xiāng)還在,海峽只剩下陰陽
留一首詩的余韻,掀起海峽的波濤
縱使亂云飛渡,來過又走遠
留一顆赤子的心,在海上一詠三嘆
在圍頭灣,我根本做不成一條船
多看一眼四面來風,便要把自己丟失
海之上,有白帆、漁歌和遲到的仙人掌
海之下,那些伺機而動的利牙,包括藍鯨
白鯊、紅蟹、烏賊,正在練習果腹
我說做個燈塔,借一束光照見沙灘上的腳印
和更遠一點的鄉(xiāng)愁。白日里海上開花
暗夜里驚濤拍岸。我不說做個石碑
可供刻字,手中握著自己的魂魄
把這些根、莖、葉、花隨意拆散
一場游戲于是變得驚心動魄
我只是想證實:它曾經與風密謀
占有一大片的黑暗。一棵樹的數據是繁復的
無聊時,我要將之蹂躪千遍,讓鳥鳴
幻化為落葉,鋪滿時光的通道
一棵完整的樹是可愛的,年輪層層蕩開
像是隨意的波浪。憂傷時,我會將之重新組合
將香氣嫁接上花蕾,將傷口嫁接上落日
我想我多么想認證自己
像波浪認證夢囈,像浮云認證大海
重陽前夕,將生命當成一場宴飲
將三五知己當成十萬菊花詩
在碧葉居,藍帶帶出尋常菜香
飛翔的魚與登高的夢同樣出色
我是魏晉風骨蒸煮的佳肴
用你的虛懷推杯,以我的赤誠置盞
對我的勸酒,可以是抽出邏輯的說辭,真實得
心生歡喜:莫使金樽,空對上弦新月
那么,就對著這月,我們猜拳行令
仿效古人,在今月的冷芒里,醉成謙謙君子
春天是父親落寞的季節(jié)。田里長草,屋里缺糧
只有塵埃,卷起又落下。他在地里刨食
額上有鋤頭的銹跡,手里只有家徒四壁
通常的情況是:春汛的陽溪水漲紅了臉
他身著蓑衣,看一眼天空,比天空還低的炊煙
田地里的日子,他折騰不出春夏秋冬之外的雨季
至于他還賣蔗賣瓜,不是嚴冬就是盛夏
這時他寡言少語,不吆喝,像一塊閱世的頑石
秋天是父親走失的季節(jié)。那一年秋雨綿綿
陽溪水比莊稼高出幾許,看起來仍是川流不息
只有菅芒,白茫茫一片,看起來像極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