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政
人常說,名字就是為人叫的。事實并非如此,在日常生活中,名字用于稱呼的并不多,特別是越有身份的,名字的用處越不大。出生時對取名字越重視,取名字的儀式越隆重,名字被人叫的機會越少。相反,名字取得越是隨意,名字伴隨這個人的時間越長,使用地越多。比如鄉(xiāng)村里,有的人出生后家人隨便叫他“狗蛋”“毛蛋”,這名字基本上就伴隨他一生了。但是,若有一天,他出人頭地了,他必會重新取了正式的名字。
最能說明問題的是自古及今的所謂官場稱謂,只要是有一官半職,日常稱呼中名字基本就沒用了,都以姓氏加官銜相稱。不要說當宰相、當學士的,就連杜甫只不過當過幾天工部員外郎,人們就以“杜工部”稱之,不但生活中這樣叫,后來給他出的詩集都叫《杜工部詩集》。細數(shù)唐宋以來的文人騷客,這種以官職代替名字,并流傳后世的比比皆是。到了今天,這個傳統(tǒng)得到了繼承和發(fā)揚。走在大小行政機關,“某縣長”“某局長”“某主任”“某書記”等等的問好聲、寒暄聲隨處可聽。不但如此,那些副縣長、副局長等等在見面稱呼時都把“副”字省掉了。但是書面稱呼時就往往帶來麻煩。本人常給人寫請?zhí)?,遇到副職領導,往往就在寫不寫“副”字上左右為難。特別是一塊共事又姓氏相同的正職與副職,寫不寫“副”字就更讓人為難。
以自己為例,在機關工作了二十多年,盡管從來沒在執(zhí)掌實權的崗位呆過,但是,這些年也入鄉(xiāng)隨俗被同事、領導以職務代名字稱呼。特別是陰差陽錯在一個有名無實的“局長”崗位上工作了幾年,大家見了就以“局長”相稱。開始時覺得此局長非彼局長,還不好意思答應。但時間長了,也許是虛榮心作怪,便心安理得地習慣了別人稱自己局長。自覺心里不實在,但面子上有點光。去年,崗位調整了,職務名稱變了,到了新單位,以前熟識的同事、朋友見了面寒暄或者談論工作,先稱“局長”,很快又改口稱新職務,有的改了稱呼還不忘解釋幾句“一時還改不過口”,有的甚至說“現(xiàn)在不知道該怎么叫你了”。我便隨口說那就叫名字吧,對方趕緊說“不敢不敢”。我又開玩笑說,那就叫“老王”,只要別叫成“隔壁老王”就好。
其實,老王這稱呼二十多年前就有人叫了。那時我們幾個剛到新單位的年輕人,都是三十歲左右,在辦公室做事情時彼此間就以“老某”相稱。一天有位比我們年長的領導來我們辦公室,無意間聽到我們彼此的稱呼,不禁開玩笑說,你們都老啥老啥地叫,那讓我咋叫!從那以后我們再沒敢當著外人的面那樣以“老”相稱了。現(xiàn)在,到了可以以“老”相稱的年齡了,卻沒人這么叫了,因為大家都有了正兒八經的職務了,有帶“長”的,有叫“書記”的,有稱“主任”的。但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之間,除了正式場合或者有外人在場,即便職務再高,大家也以姓加“老”字相稱。職務只是一種面具,當我們不需要戴著面具時,要那職務干啥?我覺得,稱我“老王”很親切、很舒服。
這幾年,因為寫字寫文章,到一些場合,自己被人稱作“老師”。特別是在一些陌生的場合寫字或談寫作的話題,被人稱作“王老師”,盡管自己心里清楚,別人那樣稱呼,并非認為自己真有為師的學問和素養(yǎng),僅僅是出于禮貌,但總是心有不安,覺得還是被人叫“老王”好。
中國是禮儀之邦,對人的稱呼便是諸多繁雜禮儀中的一個。有血緣關系的親屬之間用祖輩沿襲下來的尊稱,沒有血緣關系的人之間除了古代的字號,現(xiàn)代人正式場合的“先生”“女士”,以及民間的“師傅”“同志”等等,最多的應該就是自古及今官場這種以職務代名字的稱呼了。但是,不論以什么稱呼,顯示的是稱呼者的文化和素養(yǎng),而對于被稱呼者也不必過于糾結別人怎么稱自己。以前就聽人說,有當過什么“長”的,退休了人們見了再不以“長”相稱,心里便有些失落。其實有什么呢,除了父母給自己取的名字,和受之于父母的發(fā)膚是真實的,其他的稱呼,不論代表的職位有多高,都是身外之物。錢財如此,稱呼更是如此!
古人講,德位相配,如果官職之類的稱呼真的代表了一個人的素質和水平,那么,更不必對那個稱呼太過在意,應該在心的是,當別人那樣稱呼自己時,咱是不是具備與那個稱呼相應的素質和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