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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論陳維崧詩歌創(chuàng)作的師法歷程與風格趣向

      2019-11-13 10:00:28
      中國韻文學刊 2019年3期
      關鍵詞:李商隱杜甫

      (揚州大學 中國語言文學流動站,江蘇 揚州 225000)

      陳維崧(1625—1682),字其年,號迦陵,江蘇宜興人,清初著名文人。陳維崧的詞名甚著,為清初陽羨詞派的宗主。他的詩歌創(chuàng)作亦頗有成,著有《湖海樓詩集》,內(nèi)容博贍,風格多樣,頗受好評。如清人沈德潛《清詩別裁集》云:“陳檢討四六及詞,宇內(nèi)稱許,而詩品古今體皆極擅場,尤在四六與詞之上,從前人無品評者,故特表之?!痹谇宄踉妷扑卧婏L并行的背景下,陳維崧的詩歌創(chuàng)作兼及唐宋特點,而以學唐為主。本文擬從陳維崧具體的詩歌文本出發(fā),著重分析陳維崧詩學杜甫一脈的師法歷程,以及在思想情感、風格體認等方面所體現(xiàn)出來的特點。

      一 早期詩學歷程

      關于早期詩學歷程,陳維崧在《與宋尚木論詩書》有夫子自道:

      年十四,隨家君后,喬寓大桁,得以典謁見諸先生長者。窺其往來贈答,實皆有詩,于時私心自好之,間學為詩,忽忽不能工也。又以素乏指示,未遂咀嚼。幼好玉臺、西昆、長吉諸體,少年才思獧冶,上靈惑溺,既已染指,遂成面墻,深沉思之,不覺自失。

      壬午,舒章來陽羨,酒間極論,考究金石,出入宮徵。時雖爰居,驟聞鐘鼓,未嘗不私相嘆賞,至于罷酒。嗣后流浪戎馬,糾纏疾病,幽憂瞀亂,無所不至。獨是心慕手追,在云間陳李賢門昆季、婁東梅村先生數(shù)公已耳。

      據(jù)此,陳維崧十四歲之前所好為長吉、艷體之流,十四歲開始,他有所醒悟,意識到之前的喜好是有失偏頗的,遂有所改變。陳維崧十八歲時,李雯來到陽羨與其論詩,頗有所得。甲乙事變起,陳維崧歷經(jīng)人世磨難,其眼界與思想益發(fā)開闊,二十歲左右,主要學詩于陳子龍、吳偉業(yè)等人。郭麐《靈芬館詩話》云:“(陳維崧)七律則高華典重,而稍有窠臼,與其后集如出二手?!睏铍H昌《國朝詩話》稱:“律佳者似云間派,大約風華是其本色,惟骨少耳。”可知,陳維崧早期律詩學習以陳子龍為首的云間派,“高華典重”為其主要特色。而七古則專學吳偉業(yè)。楊際昌《國朝詩話》言:“歌行佳者似梅村?!编嚱B基也認定:“陳氏工于七言,七古歌行學梅村,婉轉(zhuǎn)流暢,風華典瞻?!比纭肚鄡合宜餍小贰都脑崎g宋子建并令嗣楚鴻》《金陵行》諸詩,它們的共同特征即重辭藻、工對偶,且好用典故??傊?,“高華典重”“風華典瞻”之類遂成為陳維崧早期詩歌的主要特征。這與其早期身世經(jīng)歷密切相關。姜宸英一語道破:

      其年生長江南繁富之地,方其少時,視家族鼎盛,鮮裘怒馬,馳騁于五陵豪貴之間,狂歌將軍之筵上,醉臥胡姬之酒肆,其意氣之盛,可謂無前,故其詩亦雄麗跌宕,稱其胸中。

      陳維崧早年家世興盛,生活優(yōu)越,其詩詞創(chuàng)作多表現(xiàn)出旖旎婉麗之態(tài);至中年,國破家亡,飄蕩湖海,隨著閱歷漸深,其詩歌創(chuàng)作更加充實,情感愈發(fā)深沉蘊藉。這種詩學轉(zhuǎn)變的契機始于對杜甫的關注。

      二 中期在詩學風格上師法杜甫

      陳維崧對杜甫的真正關注比同時代的其他唐詩人為晚。作為關系密切的同里好友,任源祥曾最早而又尖銳地批評過陳維崧早期創(chuàng)作,他在《與陳其年論詩書》稱其“當稠人廣眾之中,以倉卒取辦為奇,以使事湊泊為工”。“倉卒取辦”“使事湊泊”,自是其“材多”“易成”導致的弊病。任源祥尤其舉出陳維崧在“吳門之會”時所賦《上巳行》篇,指摘其有“才”而無“情”。從陳維崧寫給宋徵璧的論詩書可以看出,這時陳維崧所好者,“遠則李白,近則何景明,又近則陳子龍,此數(shù)公者足下之所好也,而不及杜也”(《與陳其年論詩書》)。按,陳維崧《與宋尚木論詩書》作于順治九年(1652),陳維崧時年28 歲。這一時期,陳維崧開始以唐代作家為各體評價標準,雖然注意到了盛唐詩家的好處,但尚未好及杜甫,而這一點即是任源祥此次書信所論重點,他說:

      足下少年,一誤于長吉,再誤于艷體,及臥病三年而盡革其心,渙然有得,歸諸大道,此天實啟之,亦足以驗足下之苦心矣。湖海樓集具見風旨,雖然,抑更有進。(《與陳其年論詩書》)

      在任源祥看來,少年陳維崧耽于長吉、艷體之流,臥病三年之后一改于前,歸于大道,但至于今(陳維崧已過30 歲),仍有可進處,那就是學習杜甫。陳維崧詩“婉轉(zhuǎn)飄逸”,雖“足以馳驟江東,成名當世”,但若成“千秋之業(yè),非得力杜甫不可”?!耙跃S崧之才,得杜甫之神力結構,則向之婉縟飄逸者必無不近情之病。而所好之李白、何、陳不專美于前矣,而后可以為千秋之絕業(yè)矣?!?《與陳其年論詩書》)以杜甫之“沉雄”“厚重”,增色于陳維崧的“婉縟”“飄逸”,“才”與“情”兩者皆俱,才可得“千秋之絕業(yè)”。于陳維崧而言,尤其在他人生的中年階段,確實也提供了學杜的切實助力,即如任源祥最后所言,陳維崧今遭“無妄之阨”,其材老,而其思深,終于導向杜甫一途了。任子之功深不可沒也。

      詩歌是時代的產(chǎn)物。杜詩的沉郁風格,是安史之亂前后特定歷史時期的產(chǎn)物。后期蜀地漂泊旅居的經(jīng)歷更加催動了其沉郁詩風走向成熟,尤其到了晚年,悲劇氣氛愈加濃厚,呈現(xiàn)于筆端則是詩人性情的飽滿欲發(fā)與低徊轉(zhuǎn)折的情感壓抑。杜甫是一位至情至性之人,雖然不滿于時局的昏暗墮落,也有一肚子為民請命的訴求,但他總能克制壓抑,最終形成詩歌中情感的抒發(fā)低沉而又回環(huán)往復,流露于筆端則是力透紙背的起伏頓挫,給人以氣韻沉雄、波瀾老成之感。這種以回環(huán)往復之體發(fā)深沉悲慨之氣的風格,恰是對社會時代和詩人曲折痛苦的身世經(jīng)歷的反映。胡適在《白話文學史》里說:“陶潛與杜甫都是有詼諧風趣的人,訴窮說苦,都不肯拋棄這一點風趣。因為他們有這一點說笑話做打油詩的風趣,故雖在窮餓之中不至于發(fā)狂,也不至于墮落。”陶潛、杜甫都是傷心人而有豁達風度,“表面上詼諧,骨子里卻極沉痛嚴肅”。確切地說,杜甫沉郁頓挫的詩風是在其經(jīng)歷了戰(zhàn)亂流離和人生困苦之后內(nèi)涵趨于豐富,表現(xiàn)為憂憤深廣、潛氣內(nèi)轉(zhuǎn)而波瀾老成。而陳維崧也是在遭遇國破家難后的湖海飄零生涯中變得深沉了,姜宸英《湖海樓詩集序》云:

      及長,遇四方多故,殘烽敗壘,驚心動魄之變,日接于耳目,而向時笙歌促席之處,或不免蹂為荊棘,以棲冷風,故其詩亦一變而慷慨激昂,有所愴然而悲,以時入于少陵沉郁之態(tài)而不自覺,亦其遭時之變以然也?!淠曛郧橐娪诖艘?。

      “遭時之變”,陳維崧遂不自覺地轉(zhuǎn)向沉郁一途。順治十三年(1656)五月陳貞慧去世后,陳維崧開始真正體嘗到湖海漂泊的凄苦。詩歌作品中時寓悲苦之詞,情感愈發(fā)深沉。后期坎坷悲苦的生涯逐漸造就詩人一顆用世之心,對詩歌的社會政治功能也有了深刻領悟,“常涉歷于人情世故之間,因之浸淫于性命述作之事,益知詩者,先民所以致其忠厚,感君父而嚮鬼神也”(《與宋尚木論詩書》)。在忠君愛民思想的主導下,陳維崧的詩歌創(chuàng)作脫離于早期的旖旎之態(tài)而顯露出新的精神風貌,這種變化顯著于康熙七年(1668)初次入京無果之后,在中原漫游期間,陳維崧創(chuàng)作了大量詠史懷古及社會民生類詩,典型地體現(xiàn)了他向杜甫及其沉郁詩風的學習與借鑒之功。

      但陳維崧與杜甫又有明顯差別,兩人雖然都是亂世志士,但一在官途,一在民間,杜甫眼光多在江山社稷、黎元百姓,而陳維崧的發(fā)聲多是從自身出發(fā),由內(nèi)到外,尋找到物我契合點。如康熙八年(1669)春日,陳維崧由大梁奔赴許昌,途經(jīng)尉氏縣。路邊的野田景象引起詩人內(nèi)心情愫的波動:

      荒逵蔓古蒿,頹垣漾清涘。

      溝澮浩縱橫,墟落半傾圮。

      緤馬駐野田,據(jù)鞍百憂起。

      末流處實難,亮節(jié)人所鄙。

      持此硁硁懷,長為客游子。

      躊躇復何言,愁經(jīng)阮公里。

      (《自汴赴許途中》)

      荒蕪的田間小道上,長滿了高高的蒿草,頹敗凋零的垣墻,倒映在一旁的清水中。放眼望去,大大小小的水溝縱橫交織,坍塌的廢墟有的似傾未傾,這是一派荒涼、凋敝的春日景象,反映出的卻是歷史古城蕭條而破敗不堪的現(xiàn)實。此番景象正擊中了剛剛失意離京的詩人,遂引起詩人內(nèi)心的感傷:“末流處實難,亮節(jié)人所鄙。持此硁硁懷,長為客游子。”要知道,此時的陳維崧剛剛滿懷失意地離京入中州任文職,而這并不是他所情愿做的,公務期間行經(jīng)歷史古地,自然景象恰恰引起詩人內(nèi)心情愫,兩者色彩一致。所以,在這里,“末流處實難,亮節(jié)人所鄙”很可能是詩人對于此番入京感受的一種描寫與表達。在上層社會諸小的勢利眼中,只有位高權重的“大人”們才是他們交結相與的對象,有高風亮節(jié)的人恰恰是受人鄙視的。駐足古跡,系想古人,此情此景所引起的由古及今的一種悲戚感受。自然引出“持此硁硁懷,長為客游子”兩句,“此”應是指上兩句所言,與“硁硁懷”為同意并列?!俺n硁”,鄙陋而頑固的樣子?!墩撜Z·憲問》:“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辈⒎亲再H自棄之意?!翱陀巫印闭顷惥S崧自指,所以,這四句意思是要分兩層看的,由景而情引起內(nèi)心的悲戚、感傷,含有現(xiàn)實挫敗的感觸;而又反向表明自己為人處世的本性不能移,懷有堅定向上的信心。最后兩句“躊躇復何言,愁經(jīng)阮公里”,“躊躇”“愁”是直白地表達自己的情感,如今離京而返,詩人縱是無可奈何,且懷一份堅定與固執(zhí)會意于古人罷了。其總的情緒是中和的,由古及今,雖傷懷卻并非憤世嫉俗或厭世。毋庸置疑,這次入京,陳維崧還是名氣頗顯的,這在同期的詩詞及文章記載中皆可見,此不詳述,而此詩中的情緒描寫僅僅是入京周旋終無果而返的這樣一種失意結果的表達。

      由此可以看出,異代同質(zhì)的社會環(huán)境與坎坷身世,成為陳維崧向先賢學習的源動力所在。在日后漫長的旅食生涯中,陳維崧“于其所至也,見漕艘之絡驛,黃河之奔放,凡有關于國家民生也,尤必咨嗟而三嘆焉”(《王懌民北游草序》),漸成其以“仁人君子之用心”對待萬物生靈的堅定決心所在。

      三 在詩歌創(chuàng)作中學習杜甫

      除了在人格精神與思想特質(zhì)上親近杜甫,陳維崧還有意識地在創(chuàng)作中學習杜甫。陳維崧對杜甫有著很高的評價,《鈔唐人七言律竟輒題數(shù)斷句楮尾》第四首專頌杜甫,云:“三唐作者細如毛,杜老波瀾一代豪。吟到安時殊細膩,體當抝處更風騷。”一方面,與同時代人一樣,陳維崧是有意識地以杜甫為學習榜樣;另一方面,陳維崧對杜甫具體的詩風特點又是了然于心的。作為集大成之人,杜甫的詩歌特色是多樣的,既有深沉慷慨的古體詩,又有細膩妥帖的近體詩,而他自創(chuàng)的拗體也不失風趣騷雅的特點。

      陳維崧不僅以杜詩作為次(和)韻的對象,而且將杜詩化用到自己的作品中,這種融化無跡的藝術手法為表達悲沉激昂的詩情增色不少。如常被研究者提及的《三月三日庭中牡丹盛開》第一首:

      道政坊中長綠苔,當春猶見數(shù)枝開。

      金鈴紫幔都無分,日炙風吹更可哀。

      士女兩京愁戰(zhàn)伐,鶯花三月傍樓臺。

      曲江舊事吞聲甚,野老分明見劫灰。

      這首詩作于康熙元年(1662)。春日,陳維崧在家同二弟維嵋賞花,不禁感嘆時局?!扒f事吞聲甚,野老分明見劫灰”,化用杜甫《哀江頭》“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栋Ы^》是至德二載春天,杜甫經(jīng)過曲江時有感而作,以唐玄宗與楊貴妃馬嵬之事抒發(fā)興亡之感。陳維崧化用詩詞原句,“吞聲”為無聲的悲泣,想哭但不敢哭出聲音;“甚”,很,極言詩人內(nèi)心的悲慟壓抑之態(tài)。曲江,在唐長安城東南,是一個大池,故又名曲江池?!扒f事”概括杜詩大意,陳維崧用以指南明覆滅之舊事。舊事縈繞于心頭,無法對旁人說出口?!耙袄稀?,是指自己。詩人在自家院子欣賞牡丹,思緒卻縈繞在時局。面對南明小朝廷剛剛覆亡的事實,作為明朝子弟,詩人內(nèi)心深沉的愛國熱情是翻騰不已,通過化用杜甫詩句詩意,將杜甫深沉的憂國之情轉(zhuǎn)移到自己身上,感同身受而又過之,深切地表達了陳維崧經(jīng)歷家國劇變后思想特質(zhì)的成熟與內(nèi)心情緒的沉潛。

      又如《清明》詩:

      半作晴和半雨絲,禁煙時節(jié)倍凄其。
      新蒲細柳吞聲處,把酒看花憶弟時。

      日落江城斜畫艇,春陰水國掩叢祠。
      去年記得逢寒食,曾聽餳簫此地吹。

      “新蒲細柳吞聲處,把酒看花憶弟時”,該句化用杜甫《哀江頭》“細柳新蒲為誰綠”。對此,葉嘉瑩先生有著極為精彩的解釋:“當時長安淪陷在安祿山手中,杜甫偷偷來到曲江的江邊,吞聲地哭泣。想當年開元盛世,曲江邊上士女如云,大家都來游春,現(xiàn)在經(jīng)過戰(zhàn)亂,曲江邊上沒有一個人,那些王公貴人也都逃走了。”“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不解人間盛衰興亡的蒲柳,“到春天一樣長成了,一樣是如此美麗的綠色,但是沒有人來欣賞了。杜甫看到曲江岸邊的宮殿千門緊鎖,不禁感嘆這眼前細細的柳絲和新生的水蒲為誰而綠?”就像當年的杜甫一樣,陳維崧亦在佳節(jié)暗自哭泣,哀傷明亡事實?!靶缕鸭毩奔创砹诵鲁?,更含有亡明的悲音。這一句為傷悼國事,下句轉(zhuǎn)寫家事,“把酒看花憶舊弟時”?!鞍丫瓶椿ā睉撌翘幱诒容^歡樂的氛圍里,但因出之以“憶弟”,想到兄弟四人四處分散不能團聚,遂極帶傷感,以樂景寫哀情,表意更進一步。

      如上,陳維崧對于杜詩的化用,不僅單用其字句,而且情境取其一致,表意更深一層,從精神靈魂的高度無聲地訴說亡國之痛?;?,更是創(chuàng)造,以新的意境表現(xiàn)更深的時代悲感。

      隨著閱歷的增加,陳維崧的詩作內(nèi)容擴大,詩文多有反映民生,遂蹈揚出詩人湖海般的英雄氣概,呈現(xiàn)出幽深的憂國憂民情懷,如《二日雪不止》:

      新年雪壓客年雪,昨日風吹今日風。
      豗聲只欲發(fā)人屋,駭勢苦遭飏滿空。

      田夫龜手拾馬矢,鄰媼猬縮眠牛宮。
      安得普天免凍餒,白頭蹇拙甘送窮。

      康熙十一年(1672)的春節(jié),陳維崧客居商丘。“二日”即農(nóng)歷正月初二,這一天,風嘯雪狂得厲害,仿佛要將屋頂掀去,塵土滿天飛揚?!疤锓螨斒质榜R矢,鄰媼猬縮眠牛宮”,就在這樣極端惡劣的天氣里,農(nóng)夫還在田地里徒手拾柴,手都凍得干裂了;家中的婦人因為無柴取暖,只能蜷縮在牛棚里,等待丈夫的回歸。這是一幅悲慘的農(nóng)家受寒畫面,詩人心靈受到震撼,“安得普天免凍餒,白頭蹇拙甘送窮”,一如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的吶喊,境界堪稱一致。在日后的客游生活中,陳維崧的創(chuàng)作進一步成熟起來。

      康熙十一年(1672)仲夏,陳維崧二弟半雪因貧病在亳村去世,回到故鄉(xiāng)后,陳維崧作七律《哭弟詩四首》,其二云:“日日提壺只獨傾,年年痛飲似劉伶。不關人事惟疏放,每到論文劇老成。”陳維崧以古人劉伶自比,痛飲醉酒,長期如此??鋸堈Q逸的放蕩行為,實際隱含著落魄潦倒的生活狀態(tài),與世齟齬,性情依舊疏放不羈。多年來坎凜遭遇的感受,惟有寄托于文字,以至“每到論文劇老成”。這種詩文創(chuàng)作上的“劇老成”特征恰恰是年近五十的陳維崧人生歷練成熟后形成的精神氣格的彰顯。可以說,自三十歲至今,陳維崧在詩歌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已經(jīng)從最初的師學而心有所得,漸成自己的格局。

      陳維崧有些詩篇寫得確實不錯的,得到了時人的好評。如五律《送弟宗石之歸德》:

      麻衣霜肅候,古道弟行時。

      蕭颯二千里,伶仃十五兒。

      黃河風正怒,白日命如絲。

      莫道為兄易,啼痕仗汝知。

      順治十四年(1657),陳維崧四弟宗石的生母去世,宗石歸里喪畢后即刻返回商丘。這組詩即作于送別之際。全詩盡顯悲傷之情,借環(huán)境的描寫強烈地渲染出來。首二句點題,頷聯(lián)“蕭颯二千里,伶仃十五兒”兩句寫宗石,從地域(空間距離)與時間(年歲)兩個維度,一言離鄉(xiāng)路途的遙遠坎坷,一言年幼悲凄的異鄉(xiāng)生活,悲憐之情溢于言表。頸聯(lián)“黃河風正怒,白日命如絲”兩句尤為精警,寫送別當下的天氣情況,狂風吹翻黃河水浪,一個“怒”字既是寫風浪的咆哮之態(tài),又暗合了詩人與諸弟此時翻騰不已的悲凄心緒。離別難奈,無法言說,只能借由這無情的環(huán)境描寫強烈地渲染出來?!懊缃z”則明白地道出詩人及諸弟從此開始真正的舊巢難棲的生存境遇。兩句詩采用擬人、夸張及比喻的手法,既是寫景又處處寫人,烘托渲染出送別場面的悲壯,微妙地傳達出詩人對未來生存的擔憂所在。整首詩寫景凄涼,敘事悲沉,情感低沉渾厚,風格沉郁蒼健,鄧漢儀稱“如此等詩,何讓老杜”,是為確論。

      至此,我們分析了陳維崧導源于杜甫,在有效的師法過程中所取得的沉郁詩風的表現(xiàn)。隨著清代前期文壇風向及自身境遇的改變,陳維崧的詩歌創(chuàng)作呈現(xiàn)出變化,即在接武杜甫一脈傳承下,導近李商隱與韓愈一途。

      四 陳維崧與李商隱

      陳維崧《鈔唐人七言律竟輒題數(shù)斷句楮尾》其八云:“浣花翁死詩人少,商隱篇章劇老成?!泵鞔_李商隱學杜的成果就在于師承了杜甫的“老成”。袁枚《隨園詩話》中說:“古人之詩,少陵似厚,太白似??;義山似厚,飛卿似?。壕銥槊摇!崩钌屉[的詩麗而不薄,其“厚”即包括感情的深沉,而感情的深沉則接武杜甫的沉郁而來。關于李商隱宗學杜甫,最早是北宋王安石首先提出,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前集卷二十二引《蔡寬夫詩話》云:“王荊公晚年亦喜稱義山詩,以為唐人知學老杜而得其藩籬,唯義山一人而已。每誦其‘雪嶺未歸天外使,松州猶駐殿前軍’,‘永憶江湖歸白發(fā),欲回天地入扁舟’之類,雖老杜無以過也?!蓖醢彩鶚伺e賞愛的李商隱詩都是憂時傷世之作,而李商隱與杜甫之間的一脈傳承也正在于這種憂念時事、系心國運的時代精神。陳維崧通過贊李商隱而溯源至杜甫,正是看到了李商隱與杜甫之間在“劇老成”這一政治思想內(nèi)容表達上的傳承一致性,他對李商隱的體認即從此而來。

      陳維崧少年時期喜好艷體,注意力多集中于綺麗典復詩風的模仿,中年以后他才明確提出“商隱篇章劇老成”的說法,這種變化恰是陳維崧自身的詩風特點發(fā)生轉(zhuǎn)變的表現(xiàn)?!袄铣伞笔菍钌屉[一種詩風的概括,這種認識與時人所論頗有相合之處,如常熟馮舒、馮班曾共同評點《才調(diào)集》作為他們玉溪詩派的圭臬。錢謙益也在理論上推重李商隱,其《注李義山詩集序》云:“吾以為義山之詩,推原其志義,可以鼓吹少陵。其為人激昂奡兀,劉司戶、杜司勛之流亞,而無庸以浪子嗤謫?!娭劣诹x山,慧極而流,思深而蕩?!薄盎蹣O而流,思深而蕩”,肯定了李商隱詩對杜甫詩的承繼,并指出李詩的深思寄托。朱鶴齡《箋注李義山詩集序》中說:“義山之詩,乃風人之緒音,屈宋之遺響,蓋得子美之深而變出之者也,豈徒以征事奧博,擷采妍華,與飛卿、柯古爭霸一時哉?!币彩欠Q贊李商隱詩源出杜甫,有“風人之旨”,寄托深意。北宋范溫《潛溪詩眼》在評價李商隱詠史詩的杰出時說:“義山詩,世人但稱其巧麗,至與溫庭筠齊名,蓋俗學只見其皮膚,其高情遠意,皆不識也?!闭珀惥S崧所論:“卻怪后來多傅會,金荃那抵玉溪生。”《金荃集》是溫庭筠的別集,其詩辭藻華麗,秾艷精致,內(nèi)容多寫閨情。李商隱詠史懷古作品的“高情遠意”,比溫庭筠閨情多了更為深厚的思想內(nèi)容,所謂“溫薄不如李厚”,即著眼于此。

      徐乾學曾言,陳維崧“近體似玉溪”,說明陳維崧的律絕有近似李商隱詩的特點。李商隱的詩歌是密致幽麗與沉實高華等多樣風格的融合體,正如朱鶴齡所概括的那樣,“沉博絕麗”,陳維崧亦富有“沉雄博麗”之譽?!俺痢闭?,既是指構思的包蘊密致,又是指詩境的綿邈幽深。陳維崧詩表意婉曲,往往借用典事,使得詩境呈現(xiàn)出“含蓄蘊藉”的特點,如七律《贈侯碩膚》:

      汝是同昌小鳳凰,王家禁臠姓名香。

      金錢春講天潢禮,脂澤晨頒愛女妝。

      事去青門蕭史老,愁來朱邸沁園荒。

      誰憐戚畹何平叔,曾作西京執(zhí)戟郎。

      侯碩膚系陳維崧舊識,詩題自注云:“駙馬孫也,先朝曾為錦衣?!标惥S崧有《侯碩膚詩序》,約為同時之作。《詩序》云:“(侯)世籍北平,才性誕放。家本尚主,少時出入兩宮,十一補博士弟子員,十六例襲執(zhí)金吾,聲勢煊奕,擬漢之大長公主家。數(shù)年以來,宮殿焚燼,世事潰決。自昔清河戚畹之宅,富平小侯之家,莫不流離戎馬,輾轉(zhuǎn)販掠?!泵枋隽撕钍弦蛔逶谙瘸螯h禍而衰落的過程始末,詩中“事去青門蕭史老,愁來朱邸沁園荒”便是對這一盛衰始末的注腳。詩歌的前四句圍繞侯碩膚展開描寫,突顯其華貴的地位,他是人中鳳凰,深受君王的寵愛,聲名甚著。后四句描述其家世的衰敗,光景凄涼。“事去青門蕭史老,愁來朱邸沁園荒”,內(nèi)容上,典事對用;形式上,對仗精工,一“去”一“來”即變換了天地。最后兩句,“誰憐戚畹何平叔,曾作西京執(zhí)戟郎”,以三國時期魏國何晏去就的故事比附侯生在新朝的衰落事實,表達了陳維崧對侯碩膚遭際凄涼的悲憫之情。整首詩哀婉低沉,凄傷之情借色彩繁復的語詞以及典事委婉地說出,身世之慨隱于世事繁華盛衰之間,鄧漢儀評價此詩“字字典秀”,當是確論。

      辭藻華麗、典事繁密,蓋為陳維崧靠攏李商隱的依據(jù)所在,但是應該看到二者又是有差別的。李商隱喜愛用典,他所汲取的典故主要是從是否適于表現(xiàn)綺情艷景的境界考慮,而陳維崧則是廣泛搜羅史典,以此表現(xiàn)世事變換的盛衰之慨。關于這一點,陳維崧有著極大的優(yōu)勢,他自幼好學,史學素養(yǎng)扎實,“憶余八九歲,熟讀史漢編”,不僅拿來用,而且有意識地保存史料,“經(jīng)史并墳索,散佚手自匯。秦漢迄六朝,櫛比分經(jīng)緯”(《古詩十首》之九)。如此,他作品中的典事即多取材于經(jīng)史,在詩意及境界的表達上則突顯出厚重的歷時感,突顯詩歌的力度美。

      關于七絕一體,陳維崧曾明言“王李獨臻其勝”(《與宋尚木論詩書》),提倡學習王維、李商隱。陳維崧早期作了一些描寫閨情的絕句,如《宮中曲》《漢苑行》《西宮春怨》《秋閨情》《春閨情》等,這些早期的寫情的詩,很有古樂府詩歌的味道。在這一點上,陳維崧詩中的“情”與李商隱詩中的“情”有著明顯的區(qū)別。李商隱的詩以“密麗”為主,其情意的表達往往濃重、華貴、艷麗;而陳維崧詩中的“麗”的特點,主要是指“清麗”“秀麗”,他還沒有切身的閨情或艷情的可靠依托,不具備李商隱那種加入了自身氣質(zhì)的柔情蜜意,寫情,但不濃艷,更多的是一種明亮又含蓄的婉約之情。陳維崧此類創(chuàng)作更多地是有意模仿或仿照玉臺及西昆體,進行聲情的實踐創(chuàng)作,他的情感表達程度遠沒有李商隱詩中極盡纏綿的靡靡之態(tài),反而多呈現(xiàn)出清新優(yōu)美的境界,楊際昌《國朝詩話》說陳維崧“七言絕清詞麗句,足擅一家”,即著眼于此。在這里,我們還聯(lián)想到杜甫《戲為六絕句》“不薄今人愛古人,清詞麗句必為鄰”,曹慕樊先生曾論“清詞麗句”,是取“清”與“麗”兩種文風并存?!扒濉笔侵赜谇逍?、清雅的境界,“麗”是指華麗、秀麗的語詞表達。詩人著意追求詩境的清新淡雅,以及辭藻的秀麗而不膩,以此營造出一種婉轉(zhuǎn)含蓄的情緒氛圍,這在不同題材中又有著不同的表現(xiàn)。在精致的詠物詩中,陳維崧往往以秀致的筆調(diào)描寫物態(tài),情感含蓄而描寫細膩。如寫秋柳,“依然和月多眉嫵,何處臨風少淚痕”,楊柳宛若美人態(tài),盡顯柳條婀娜多姿的軟綿情意。寫洛陽山中小花,“鞏洛山山綻栗花,摘來風味果然佳。流匙滑想經(jīng)鹽豉,入齒鬆尤勝筍芽”(《小飲恭士齋頭,飲次,出野蔬佐酒,色暈碧似苔,味清苦而殊脆。問何名,曰栗花也,洛陽山中多有之》),則如實描繪栗花本身的色澤、氣味,盡顯花朵的風味之佳,對大自然的喜愛之情自然地潛存于對物態(tài)的刻畫之中。有的往往不在于描寫某一種明確的詩歌意象,而是追求詩歌整體情境的渾融一體,使其達到詩思流暢,音調(diào)婉轉(zhuǎn),節(jié)奏分明的效果。這種特點在陳維崧后期的絕句中尤有突出表現(xiàn),如《小秦淮曲》中的幾首:

      十年情緒不曾消,又過揚州第幾橋。

      小倚曲闌思往事,傷心斜日柳條條。

      思鄉(xiāng)渾似欲眠蠶,自入新秋百不堪。

      正是水云寥落處,斜鋪楚簟夢江南。

      大婦貪居茭葉莊,小姑愛住捕魚塘。

      沿流畫舸自來去,欸乃一聲江月黃。

      這組詩蘊含著淡淡的哀傷之情,有思鄉(xiāng),有懷古,都是借助秦淮河周邊的景物傳達出來。傷情寄于景物,還帶有一絲淳樸的生活氣息。揚州紅橋唱和期間創(chuàng)作的詩歌,如《紅橋二首》《和阮亭冶春絕句》等皆屬此類。

      五 晚期漸染宋風

      清初詩壇上,存在著唐、宋詩風分流并存的現(xiàn)象。羅時進指出:“對于清人來說,在唐詩、宋詩建立了兩大詩學格局,囊括了盡可能多的詩學范疇、詩法家數(shù)以后,要想完全超離于這兩大格局而另辟天地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因此這時的所謂‘變’,似乎只能是對既有的兩大格局重新體認、選擇和融通?!鼻迦藢μ迫说脑妼W自然是承續(xù)不絕,而宋詩風直到康熙前期才引起注意。趙永紀認為,在清初詩壇的最初三十年,即康熙十幾年前,詩壇上仍是宗唐派多,只有到了康熙十幾年之后,詩壇上才出現(xiàn)了“競尚宋元”的局面。如宋犖《漫堂說詩》中云:“明自嘉、隆以后,稱詩家皆諱言宋,至舉以相訾警;故宋人詩集,庋閣不行。近二十年來,乃專尚宋詩。至余友吳孟舉《宋詩鈔》出,幾于家有其書矣。孟舉序云:‘黜宋者日腐,此未見宋詩也;今之尊唐者,目未及唐詩之全。宋嘉、隆間固陋之本,陳陳相因,乃所謂腐也?!卑?,宋犖此書作于康熙三十七年(1698),他所說“近二十年”,就是指康熙十七年(1678)左右。由此可見,宋詩風正式流行于康熙詩壇便是此時。

      康熙十七年(1678)春季,陳維崧因博學鴻詞科考而入京,前后約四年的時間。置身京師文人圈,陳維崧多少也會感受到當時詩風的變化。康熙十八年(1679)的九月,他曾特意將自己家鄉(xiāng)的一套茶葉茗器贈送給王士禛,并以詩相贈,詩中云:“先生下儤直,兀若棲窮巖。朝來肯一吟,骨力韓杜兼。頻年固詩壘,堅臥任鼓儳。”(《阮亭先生有謝愚山侍讀贈綠雪茶詩,翼日余亦贈先生岕茗壹器侑以此作并索先生再和》)陳維崧此舉目的很明顯,他就是要仿照施閏章的做法,也以送家鄉(xiāng)特產(chǎn)為由,索要王士禛的和詩。以當時的身份來講,王士禛正居于京師詩壇的領袖地位,一度在詩界倡導宋詩。王士禛自言“中歲越三唐而事兩宋,良由物情厭故,筆意喜生,耳目為之頓新,心思于焉避熟?!斊溲嗍蟹耆?,爭相提倡,遠近翕然宗之”(俞兆晟《漁洋詩話序》),這從一個側面印證了宋詩風對京師文人的浸染。

      引起注意的是“骨力韓杜兼”的表述。我們知道,韓愈有一種導源于杜甫而發(fā)展成為奇崛險怪的追求陌生化的詩風特點,趙翼《甌北詩話》卷三云:

      韓昌黎生平,所心摹力追者,惟李、杜二公。至昌黎時,李、杜已在前,縱極力變化,終不能再辟一徑。惟少陵奇險處,尚有可推擴,故一眼覷定,欲從此辟山開道,自成一家。此昌黎注意所在也。

      “骨力韓杜兼”既是對王士禛詩歌風格的一種揄揚,又恰恰窺見其時宋詩風的特點。錢鍾書指出,從詩歌史的發(fā)展角度看,“唐之少陵、昌黎、香山、東野,實唐人之開宋調(diào)者”。吉川幸次郎《中國詩史》中說:“在舊中國最后一個時代——清代,往往祖述與現(xiàn)實生活關系更密切的宋詩。但是,即使是在那樣的時候,認為必須把唐詩作為祖述的對象,唐詩是詩歌黃金時代的看法,也沒有動搖過。而且,這種看法在今日的中國,仍無變易。”確然。清人對此有著清醒的認識,如田雯《古歡堂集雜著》卷一言:“今之談風雅者,率分唐宋而二之。不知唐之杜、韓,海內(nèi)俎豆之矣。宋梅歐王蘇黃陸諸家,亦無不登少陵之堂,入昌黎之室?!币布?,唐之杜、韓實為宋詩作法的導源者。長于歌詩的陳維崧顯然深諳其中,他的作品中便常常出現(xiàn)“韓杜”“韓蘇”等字眼。

      康熙十八年(1679)的最后一首詩,《益都夫子次君冒聞將膺國子學正之命,長歌奉贈次汪舍人韻》云:

      岐陽石鼓器怪偉,跡留太學世則無。

      我未手挱兼目擊,空盤硬句追韓蘇。

      羨君皋比擁此地,十萬胄子橋門趨。

      鼓也膨脝屹廡下,守閽安用銅駝乎。

      鳳毛犀角相門種,才調(diào)豈止堪師儒。

      沙堤代筑韋平拜,今人料與前賢俱。

      只愁攬鏡白如瓠,褒衣不稱君形模。

      入春花發(fā)上丁日,定有彘肉膰吾徒。

      詩歌的緣起是相國兼師傅馮溥之子即將上任國子學正之職,由此,陳維崧便聯(lián)想到前朝國子監(jiān)文事,遂以此起筆。

      關于“岐陽石鼓”,清人崔東壁《豐鎬考信別錄》記載云:“岐陽石鼓十枚,上皆刻四言詩。唐韓退之以為周宣王時所作。宋歐陽永叔云:‘自漢以來,博古好奇之士皆略而不道。隋氏藏書最多,其志所錄,《秦始皇刻石》《婆羅門》《外國書》皆有,而獨無《石鼓文》。遺近錄遠,不宜如此。況傳記不載,不知二君何據(jù)而知為文、宣之鼓也?’”石鼓文,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石刻文字,它以大篆體記敘游獵之事,據(jù)近代學者考證,實為秦代刻石。唐代的韓愈和宋代的蘇軾都曾依此作《石鼓歌》,上述引文中,歐陽修所言“二君”即指韓、蘇兩人。韓愈《石鼓歌》中說“少陵無人謫仙死,才薄將奈石鼓何”,“嗟余好古生苦晚,對此涕淚雙滂沱”,表達了自己對杜甫、李白二人的追念,以及對石鼓文化的喜愛。韓愈石鼓詩作于元和六年(811),蘇軾同題詩作于嘉祐六年(1061)十二月,該月蘇軾上任鳳翔簽判,拜謁孔廟時得見石鼓,因作此詩,為其組詩《鳳翔八觀》之一。蘇軾師古好學之心與韓愈幾類,他也是見鼓而思先賢,并且仔細辨認石頭上的刻文,“細觀初以指畫肚,欲讀嗟如箍在口。韓公好古生已遲,我今況又百年后。強尋偏傍推點畫,時得一二八九”。兩人的同題詩作,從內(nèi)容到章法風格等皆有學杜的痕跡,一脈相承而來但又具有自己的特點。如清代汪師韓評蘇軾《石鼓歌》“雄文健筆,氣魄與韓退之作相埒,而研煉過之?!瓰懛瓱o竭,筆力馳驟,而章法乃極謹嚴,自是少陵嗣響”(《蘇詩選評箋釋》卷一),就很準確地指出了韓、蘇詩作的特點,并且指出蘇詩與杜甫詩作的承繼關系。二者都是筆力雄健,章法嚴謹,氣勢壯闊,代表了一種蒼茫雄健的詩風特點。正是基于這樣的認識,陳維崧在詩中說“我未手挱兼目擊,空盤硬句追韓蘇”,自己雖然沒有機會親自觀摩石鼓,但是從先賢留下來的詩作可以想象,并以此進行同種風格的創(chuàng)作。

      如此,陳維崧晚年詩作中的“雄健”特點無疑是承接杜韓一脈而來。陳維崧晚年窮居京城,境況慘烈不堪,無處可瀉的憤懣之氣,加上與生俱來“我生大言好志怪”而不入流俗的個性,難怪造成他對于韓愈詩風的一再重復,并獲得了“一從杜韓不在世,識君筆陣森開張”(《黃秋水新婚索詩輒題長句贈之》)的殊譽。這種詩壇宗尚在他給友人的文學評論中也有顯著體現(xiàn),如他對僚友惠周惕有一段描述:

      君身雖短小,志略絕魁梧。

      蟲魚辨毫芒,亥豕正迷誤。

      居恒陋儒師,鮮見狥箋注。

      役使千古人,毋乃類傭雇。

      獨抒雅健思,抝作攫拏句。

      邇又憤時艱,觸口肝膽露。

      撫摸韓杜體,飛動論世務。

      激為危苦詞,刺彼閭閻蠹。

      (《送惠元龍南歸》)

      在送別田雯的詩中,詩人回憶登高賦詩的情景:

      黑龍?zhí)渡霞苄¢w,夜夜龍吼安能牢。

      白楊離披不曉事,晚更助以聲颾颾。

      我輩渴筆寫長句,兀奡欲與天風鏖。

      君詩跌宕倍深警,陵轢韓杜驅(qū)雄褒。

      (《送田綸霞督學江南》)

      首先,這些送別對象都是與陳維崧同朝為官的僚友,彼此熟識,在繁瑣的史館工作之余,會結伴出游,行文雅之事。其次,從上述詩句的描寫中可以看出,這又是一群意氣相投之人,他們在一起進行詩文創(chuàng)作的場景頗為壯烈。而這樣的豪放之人創(chuàng)作出的文學作品自然是“文如其人”,“撫摸韓杜體,飛動論世務”,“我輩渴筆寫長句,兀奡欲與天風鏖。君詩跌宕倍深警,陵轢韓杜驅(qū)雄褒”,他們各自的創(chuàng)作很明顯都是以韓、杜為模范。

      晚清徐嘉有一組論詩絕句,第九首論陳維崧云:“風流跌宕數(shù)陳髯,湖海樓高揖子瞻;山鳥山花吟舊句,鬢絲禪榻一輕糸兼。”(《論詩絕句五十七首》)此詩可謂是晚年陳維崧形神的極佳摹寫。宜興蔣景祁《陳檢討詩鈔序》論陳維崧都門諸詩云:“一寫其性情之所寄托,前無仿,后無待,論之者比于蘇陸,而要其神似,非形似,欲摘其片語支韻,謂古人已為之,無有也?!标惥S崧京華四年間的詩作多是迎來送往的應酬之作,內(nèi)容多與其時生活狀況與心境的展露相關,在具體詩風的承接上則由杜韓以至蘇軾,一以性情貫穿其中,在整體詩境的呈現(xiàn)上偏于緩淡,這與當時京師詩壇“競講詩格”“標新立異”的主導做法終是有所不同的。

      郭紹虞先生在《清代文學批評概述》中說:“清代學術有一特殊的現(xiàn)象,即是沒有他自己一代的特點,而能兼有以前各代的特點?!匆晕膶W論之,周秦以子稱,楚人以騷稱,漢人以賦稱,魏晉六朝以駢文稱,唐人以詩稱,宋人以詞稱,元人以曲稱,明人以小說或制藝稱,至于清代的文學則于上述各種中間,沒有一種足以代表清代的文學,卻也沒有一種不成為清代的文學。蓋由清代文學而言,也是包羅萬象兼有以前各代的特點的?!奔慈缑髂┣宄醯脑妷?,唐宋兩種詩風并行。陳維崧亦詩兼眾體,他臨終前曾自道:“吾詩在唐、宋、元、明之間,不拘一格。”(陳維岳《湖海樓詩集原跋》)不拘一格,卻有主次與輕重??傮w而言,陳維崧的詩歌創(chuàng)作走的是宗唐一途。陳維崧首先以自己獨特的優(yōu)勢靠攏杜甫,以師學杜甫為發(fā)端,在效法老杜創(chuàng)作的基礎上,逐漸找到詩歌創(chuàng)作及發(fā)展的主要方向。在五十八年的生命歷程中,除卻前二十年的少年悠游期,自三十歲直至最后,陳維崧的詩學對象不離杜甫。約在康熙十四五年,史惟圓與陳維崧在老家宜興談詞。其間,史惟圓論及兩人不同的詞風特點,并以兩人學子學、詩學的區(qū)別說明之:“譬之子,子學莊,余學屈焉。譬之詩,子師杜,余師李焉。”(《蝶庵詞序》)是的,由杜甫延及李商隱、韓愈,以至蘇軾,皆承一脈而來。綜而論之,陳維崧從自己的個性特點與親身感悟出發(fā),在傳統(tǒng)命意中融入特殊而實在的思維與識見。一己之情與時代感悟的灌注,使得陳維崧最終形成了以“沉郁”“典秀”“雄健”為核心特質(zhì)的詩歌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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