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一路十三個站臺,無數(shù)座村落
時光向后隱退,青山撞入懷中
崇仁、左崗、白露渡……三江口
遠方。那些晦澀的童年,至親至愛的外婆
寒風獵獵。我們跺著雙腳
擠靠在狹長的過道里,大包小包
去給她拜年
雙搶的時候,外婆會過來幫我們曬稻子
為我們買好看的糖果
而今,火車不見了。遠方之遠
只剩一截空蕩蕩的鐵軌
麻雀在院前跳來跳去。這是麻雀的
局限性
花事依時而開依時而謝。這是
花的局限性
老父親一輩子守著他的土地。這是父親
的局限性
“禾是人家的好,崽是自家的親”
——母親如是說
然而,我曾瞧不起他們
因為詩歌和遠方
直到某一天。我站在落日的盡頭
暮色四起,一星孤懸
彼時我方明白,我的局限已趨同葉尖的
一顆垂露
我有過三年短暫的中學經(jīng)歷
為此我曾寫過一首長詩
那幾年,我啃完了一輩子的咸榨菜
酸條蘿卜。如遇上
不得勁兒的時候,我也會
擠出二兩飯票
在某個寒風呼嘯的夜晚
去換一個熱騰騰的饅頭
那時的我,雖貧窮,卻也富有——
我渴望扔掉那把現(xiàn)世的鋤頭
向往更高遠的星空
當一紙師范的錄取通知
寄達我們村子
父親在院前的曬場上擺酒
我在廚房幫母親看火
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我的中學時代
就這樣結束了。所有的發(fā)力
只不過是從一個山村
再到另一個山村
我往灶膛又添了一把柴火
那畢剝作響的火焰
喜慶的火焰——
恍然間,灼疼了我的眼睛
暮春的某個傍晚,我在小區(qū)的一張
長椅上抽煙。想象遠山與落日
頭頂?shù)墓鹱?,已?jīng)熟透了
那些深邃的果實,隨時都可能砸落下來
不遠處,一群孩子在跳皮筋
三個,還是五個,已記不大清了
只記得另外更小的一個
加入了進來。大概只有十幾個月大
像只淘氣的泰迪,被他的母親
用一根長長的紅綢帶牽著
東奔,西突。仿佛擁有無盡的好奇心
最后,他將視線平移至我身上
仰著頭,沖我咧嘴一笑
我吐了一口煙圈
回應著他。只有我知道——
我的微笑,一半,是送給那個孩子
一半,是送給那個年輕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