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濤
老婆一翻身坐起來,恨恨地說:你在那邊肯定不老實了,什么東西!
古小天也翻身坐起來,說:我怎么不老實了?我在那邊累死累活掙錢,還不是為了這個家!
老婆說:兩碼事,我也沒說你沒掙錢。你說,你為什么一回來就不行了?上次回來也這個熊樣,我不得不懷疑!
我在那邊真的很老實,古小天說,你想想,一個破廚師,哪個女人理你?再說,干那種事得花錢吧?我一個月掙多少錢你很清楚,除了買點洗漱用品,少過一分嗎?
老婆哼了一聲,穿上內褲,下了床,屁股一扭一扭走出臥室,去了衛(wèi)生間,不一會兒,衛(wèi)生間那邊傳來嘩嘩的沖水聲。
古小天躺在床上,想一頭撞死的心都有。這他媽到底是怎么回事?在那邊,早晨醒來和晚上睡前,稍一想入非非,下體就膨脹得像根鐵棍,很長時間消不了,怎么一回來就變成了軟皮蛋了?任老婆怎么撩撥就是不中用。上一次也是,在飛機上他就心急火燎地想快點到家,和老婆兒子分別半年多了,想兒子,更想老婆。一個剛過四十歲的男人,半年多沒接觸過女人,那種煎熬,語言無法形容!到了家,老婆魚啊肉啊做了一桌,幾瓶啤酒下肚,就去了衛(wèi)生間洗澡。他這么早洗澡,是為了上床瞇一小覺,恢復體力。等他醒來,天已大黑,兒子睡了,老婆也洗漱完畢上了床。他一把抱過老婆,動作急促地就想入港。誰曾想,居然不行了,他呼呼喘著粗氣,試了一次又一次,就是不行。沒辦法,只好作罷。上次不行,老婆并沒有說什么,還溫柔地開導他,說是不是太累了?是不是太緊張了?沒關系,休息休息就好了??墒?,上次在家住了一個月,只是在要返程的前一天晚上行了一回。古小天多想在第二天、第三天顯一下身手,好好償還老婆的這筆債,可無奈,第二天一早就得奔機場。古小天心里難過得直想哭。老婆三十八歲,正是身體旺盛的時候,他半年才回來一次,回來住一個月又沒法正常和老婆行事,今后這日子可怎么過??!天地良心,自己在外面絕對守身如玉,也沒有條件不守身如玉,可怎么一回來就不行了呢?如此下去,老婆在這邊紅杏出了墻怎么辦?
老婆從衛(wèi)生間回來了,上了床,把個后背朝向他,說:睡吧睡吧,明天我還得上班。說罷,便關了床頭燈。
那邊,是指新加坡,這邊,就是古小天所居住的這座海濱城市。
說起來古小天盡管沒上過大學,但也不算窩囊。他在一所職業(yè)高中學烹飪專業(yè),臨畢業(yè)時,學校挑選烹飪專業(yè)成績好的學生,去新加坡一家三星級酒店實習,那是古小天第一次出國。那時候古小天剛滿十八歲,純粹一孩子。到了新加坡根本沒在意特殊的異國風情,進了酒店就沒怎么出門。沒怎么出門,一是帶隊老師不讓,怕學生們出什么事,二是時間緊迫,實習期總共就一個月,實習的內容卻很多,古小天這幫實習生,天天是吃了早飯就進酒店后廚里埋頭干活,一直到晚上滿天繁星才結束。實習期間,古小天和同學們一是要學西點的制作手藝,二是要展現自己在中餐方面拿手的絕活。實習初期,古小天做的一道松鼠桂魚,讓酒店廚師長贊不絕口。一周后,廚師長便讓古小天正式為客人做菜了,別的不做,就做松鼠桂魚。每賣一道松鼠桂魚,古小天可有一元坡幣的提成。有時候,一晚上古小天做七八道魚,就有了七八元的收入。要知道,那時候一元坡幣可兌換五元人民幣,不是個小數。
酒店廚師長是香港人,五十多歲,胖胖的,為人挺和藹,一笑,眼睛就瞇成了一道縫??吹焦判√熳龅乃墒蠊痿~賣得火,便笑瞇瞇地問古小天:小阿弟,你小小的年齡,怎么會做這道菜?
古小天說:我愿意吃魚,我爸我媽也愿意吃魚,所以我在學校就下功夫學著做魚。不光松鼠桂魚,我做的油潑黑頭魚也不錯,哪天我做一道你嘗嘗。哎,你們這里有黑頭魚嗎?
廚師長眨眨眼睛:什么是黑頭魚?
古小天用手比畫著,用嘴描述著,可怎么說廚師長還是不知道黑頭魚是什么樣子。古小天歪頭想想,明白了,資料上說,黑頭魚就黃海和渤海有,香港和新加坡屬于南海,沒那玩藝兒,就說:算了算了,沒有黑頭魚我就油潑鱸魚你嘗嘗。
好啊好啊!哪天就嘗嘗你的手藝,我去買一條鱸魚。
古小天說:店里就有鱸魚,怎么還要去買?
廚師說:店里是店里的,個人是個人的。
實習期結束時,廚師長買來一條活鱸魚,古小天油潑了一下,廚師長下筷一嘗,便朝古小天豎起了大拇指:好味道!又嫩又鮮,小小年齡不簡單!怎么樣?愿不愿意來新加坡工作?我和老板說,就到這個酒店來。
古小天一愣,不知怎樣回答了。
廚師長問:實習一個月了,賺了多少錢?
古小天老老實實回答:七百五十塊。
哇!差不多四千人民幣呀!多好,來吧,就到新加坡工作,發(fā)了財娶個新加坡老婆。
古小天說:我要回去問爸爸媽媽,自己說了不算。
那好,我等你消息。你來了,我就聘你當副廚師長。
從新加坡實習回來后,古小天和父母說了新加坡那位廚師長的事,父母不以為然,說你現在還小,出國工作不現實,以后再議。古小天原本就是個孩子,也沒把廚師長的話當回事,就這么過去了。
古小天順利從學校畢業(yè)。他那一批在新加坡實習過的學生,被各大酒店一搶而光,古小天去了一家五星級酒店,給一位特一級廚師當副手,專做各式各樣的魚。沒幾年的工夫,古小天便考取了特二級廚師,成了酒店后廚的大拿,一月工資四千多元。又過了幾年,他找了對象,結了婚,女方是一位小學教師。新加坡成了遙遠的回憶,那位香港廚師長也在記憶中逐漸淡化,淡化到了古小天光能記著他那一雙瞇瞇的小眼睛。
后來,有了兒子,古小天除了工作,把一切精力都投入到兒子身上。古小天想,古家到了兒子這一代,要有個改變,別看自己是個不錯的廚師,收入也比較滿意,但絕不能再讓兒子干這一行,兒子要好好讀書,將來上大學,考研究生,怎么著也得當個上層人,廚師僅是一門手藝,就像鉗工電工油漆工一樣,再好再精,也登不了大雅之堂。于是,在兒子上幼兒園時期,他就給兒子找老師,學鋼琴、學繪畫、還報了一個國語啟蒙班,一群學齡前兒童咿咿呀呀背誦“人之初,性本善”。
古小天是廚師,但不是一般的廚師,是特二級廚師,他做的魚,是酒店的一大特色,賣得很好。古小天的老婆是小學教師,雖平平淡淡,卻是體制內的人,享受著事業(yè)單位的所有福利,小兩口一個孩子,按說收入也不低,應該過得很好,可是,住房問題卻一直困繞著他們。古小天現在的住房,是父親單位分的福利房,在一棟筒子樓里,只有里外兩小間。里間是臥室,外間算是客廳兼廚房。廁所在樓道里,十幾家共用一個,也不分男女。剛結婚時還行,白天都上班,無非晚上回家睡個覺。想親熱了,兩人就在床上翻云覆雨,小兩口的日子過得還算熱烈。有了兒子后就不一樣了,一張雙人床,兒子睡中間,古小天和老婆睡兩側,井水不犯河水。后來兒子上幼兒園了,便在外間支起一張小床,讓兒子單獨睡。兒子畢竟還小,老婆不放心,一夜起來好幾次去外間看,不是掖掖被子,就是拿個玻璃罐頭瓶套住兒子的小雞雞,嘴里吹著口哨,讓兒子尿尿。折騰得兩口子根本沒有做愛的心情。
古小天記得兒子上幼兒園中班那年,有一天晚上,哄兒子睡覺后,古小天來了情緒,上床就把老婆扒光了,然后自己再脫光,心急火燎地爬上老婆身。突然,兒子光著小腳丫從外間跑進里間,爬上床,騎在古小天后背上揮拳就打,老婆在下面嘿嘿笑了起來。古小天趕緊翻身下來,抓過內褲就擋住下身。兒子還不算完,又撲進古小天懷里,又撕又抓,還說:再叫你打媽媽!再叫你打媽媽!
老婆忙說:兒子,爸爸沒打媽媽,是鬧著玩。古小天也抱住兒子:沒有沒有,我是和媽媽鬧著玩。
好不容易才哄得兒子不鬧了,卻怎么也不去外間睡了,非要跟著媽媽睡。沒辦法,古小天去了外間。
買房子,一定要買房子!古小天下定了決心。可是,面對動輒七八千元一平米的房價,古小天又犯了愁:錢呢?
兒子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機會來了。一個越洋電話讓古小天原本平淡的生活起了波瀾。打電話的是新加坡那家三星級酒店的女老板。古小天聽她那嗓音軟軟的、柔柔的,像是唱戲。
古先生您好,我姓溫,叫溫嫻惠,人們都叫我阿惠。
噢,您好您好,我是古小天。
怎么樣?古先生可以來新加坡工作嗎?廚師長剛剛退休,他向我竭力推薦你的。
我……我倒是……現在嘛……廚師長退休了嗎?由于事情來得太突然,古小天有些語無倫次。
阿惠倒是痛快,直截了當說出了待遇:古先生如果能來,酒店包吃包住,月薪三千坡幣,怎么樣?
古小天腦子里迅速換算著:三千坡幣,三五一萬五,每月一萬五千元人民幣??!那家酒店古小天可不陌生,當年在那里實習了一個月,住的吃的,條件沒的說。如果包吃包住,自己基本花不著錢。要是去干上一年,買房子的首付就出來了,干兩年三年呢?明擺著是條發(fā)財的路嘛!
古小天答應了阿惠的邀請,回家和老婆一說,老婆也支持,還說:你在這里每月掙四千塊錢,就算不少了,可是到那里每月能掙一萬五千塊,去!為什么不去?孩子我照料著,你只要按時把錢拿回家,別在那邊亂花就行,咱爭取兩年內買新房!
就這樣,辭去工作,準備了一段日子,古小天又來到新加坡。
阿惠親自到機場接古小天,兩人見面,都面帶微笑,上下打量著對方。古小天做學生時來酒店實習,聽廚師長說過這個酒店是家族企業(yè),亞洲連鎖,老板是董事長的女兒,很年輕,但從沒見過,這次一見面,感覺差不多和自己是同齡人。
阿惠老板好!您這么年青啊。
阿惠一笑:女人的年齡保密,不過我肯定比您大,以后就叫我阿惠姐好嗎?
阿惠駕車駛向酒店,一路上風和日麗,綠樹紅花,街道潔凈得古小天都想脫了鞋赤著腳走一趟。車窗半開,清新的空氣像一只溫柔的女人手,不斷撫摸著古小天的臉,他深吸一口,緩緩吐出,又深吸一口,緩緩吐出。不一會兒頭就有些暈,像喝了酒。
阿惠說:古先生,許多年前,我就吃過您做的松鼠桂魚,好吃,所以我就記住您了。
古小天笑了:不敢不敢,那時我還是個學生,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所以呀,這么多年過去了,您也不是學生了,做魚的手藝更好了吧?
馬馬虎虎,不過比做學生時的手藝肯定要好。
阿惠輕輕笑了,說:新加坡是個島國,這里的人愛吃魚,希望古先生來這里大顯身手,我們共同發(fā)財。
古小天說:那當然那當然,還望阿惠老板多多關照。
叫我阿惠姐。
是是,阿惠姐,多多關照。
到了酒店,簡單地辦理了入住手續(xù),白色的廚師服一穿,古小天就輕車熟路地進了后廚。阿惠對其他人介紹說:這位是新來的廚師長古小天,你們就叫他古哥吧。古小天做的魚喲,那叫一個酷哎!
古哥好!
久聞古哥大名!
古哥辛苦了!
還有一位朝他說了一串英語。
古小天抱拳作揖,連說不敢當不敢當。
那天晚上,古小天一連做了十道魚,直到夜里九點半才下班?;氐椒块g,他脫衣洗澡,累得兩條胳膊發(fā)酸。心想,資本家給的錢多是多,可你得玩兒命干!
身體是從一周后開始勃發(fā)的。一周的辛苦勞作,古小天很快就適應了,上午十點進廚房,忙午宴供應,一直到下午三點。傍晚六點再上灶,差不多夜里九十點鐘下班。吃夜宵時,阿惠會單獨給廚師長一瓶啤酒,回房間洗個澡,躺在床上看電視,很快就睡了過去。可是一周后古小天睡不著了,下班回房間,洗澡時下體就有了強烈反應。那玩藝兒硬邦邦直挺挺地豎起來,小腹內仿佛有一汪開水在沸騰,突如其來的感受如一匹被拴住的野馬,蹦著、跳著、嘶鳴著,總想擺脫羈絆。古小天上了床,關了燈,輾轉反側怎么也睡不著,下體直挺挺得像一支蓄勢待發(fā)的箭。得不到釋放的古小天無比難受,有一陣甚至出現了幻覺,眼前一會兒是老婆的臉,一會兒是他上學時欣賞的一位女同學的臉,那位女同學是學航空服務專業(yè)的,畢業(yè)后去東航當了空姐;再一會兒又是阿惠的臉。阿惠?他嚇了一跳,可不敢對阿惠動心思,她是老板,又是衣食父母,自己是出國掙錢買房的,不是來獵艷的!再說了,想獵艷人家也看不起你呀,什么廚師長,在老板眼里都是打工仔!
第二天,瞅著中午的一個空閑,古小天給老婆打電話:是我,你挺好吧?兒子挺好吧?
老婆說:都挺好。這是國際長途?。∧阏嫔岬冒央娫挻蜻^來,多貴!
不貴不貴,古小天說,我辦了優(yōu)惠卡,比國內長途還便宜。老婆……
什么?說呀?
我想……我想和你那個。
哪個?
就是那個嘛。
老婆在電話那頭嗲聲嗲氣了:好嘛,你多掙錢,回來咱就那個呀,我好好伺候你。
可是我現在就想……
老婆的聲調突然提高并冷了起來:我可告訴你古小天,不準在那邊胡來!如果胡來,后果會很嚴重!
古小天一迭聲地:不會不會,絕對不會,我就是想你,誰也不想……
自那天后,古小天幾乎天天晚上都那樣,下體堅挺,燥熱難熬,輾轉反側。還是出幻覺,一會兒是老婆,一會兒是女同學,一會兒又是阿惠。他想自己解決,卻又不敢,怕成了癮,戒不了。就這樣,一晃半年過去,他要回國休假了。當古小天揣著半年的薪水上了飛機,他歸心似箭,雄心勃勃,像巴頓將軍即將奔赴戰(zhàn)場。誰想到一上了家里的床,面對老婆白花花的身子,竟然不行了,只到返程的前一天晚上才恢復正常。
頭次休假,老婆可能被那一萬多坡幣深深吸引住了,沒怎么埋怨古小天長達二十九天的無能,整天拉著古小天這里看房那里看房。最后,在市區(qū)北部看好一個樓盤。房價早已不是七八千了,一平米到了一萬元。老婆把坡幣兌換成人民幣,又拿出所有儲蓄,交了首付,買了一套七十五平米的兩室一廳房。事后,對古小天說:老公,有你在那邊干,我心里就有底了,剩下的錢先商業(yè)貸款,還貸可就指望你了。古小天挺挺胸,說得斬釘截鐵:放心!不出三年,我把貸款和利息都掙回來!
臨返程的最后一晚,古小天突然行了,和老婆做完,激動得差一點兒掉淚。連連嘆息:這叫什么事兒?要走了,也行了,多想明天再來一把,后天再來一把!
老婆安撫他:走吧走吧。你以為我不想?掙錢要緊,來日方長。
回到新加坡,古小天的身體又像夏日陽光下的花兒一般怒放了。晚上收了工,一回到房間洗澡,下體便膨脹得要命,燥得他坐也不是躺也不是,恨不能沖出房間來到大街上,隨便抱住一個女人就親熱。他熄了燈,強迫自己躺下,做幾下深呼吸,竭力讓自己平靜,然后分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兒。
按理說,四十歲的人了,有欲望很正常,但絕對不會像年輕人那樣敏感。他記得他二十歲左右的時候,別說觸碰,就是聽到別人說點兒黃話,也有反應。有一次是個夏天,他乘坐公交車,車上人多,幾乎是人挨著人,他和一姑娘擠在了一起。車一晃動,他的左臂就和姑娘的前胸貼在了一起,他明顯感覺到對方那軟軟的富有彈性的乳房。忽地一下,下體膨脹了,他又急又羞,這可怎么辦?夏天都穿得很薄,乘客又那么擠,若要被人發(fā)現,臉往哪兒放?沒辦法,他只好提前下車,坐驕陽暴曬的馬路牙子上,硬是等平靜了,才起身往家走。公交車是不敢上了,萬一控制不住,再發(fā)生那樣的事就糟了。那天,他頂著烈日,走了四十多分鐘才到家。一進家門,頭暈得差一點摔倒。
結婚以后,隨著年齡的增長,古小天告別了上躥下跳的青春期,趨于中年人按步就班的生理期。有了孩子后,他和老婆基本保持一周一次的夫妻生活,那種不急不慢、有板有眼的事,倒也使得雙方每每銷魂??蔀槭裁醋约阂怀鰢ぷ?,就完全亂套了呢?難道是水土不服導致內分沁紊亂?也可能是,半年呼吸新加坡的空氣,吃新加坡的飯,喝新加坡的水,然后再回家住一個月。他有一同學,在澳洲打工,每年回家一次,每次回來,都精瘦精瘦,在家過一個春節(jié)后,臉圓了起來,體重也增加了五六斤。
臨回澳洲時,母親心疼孩子,淚汪汪地問:兒子,你在那邊是不是沒東西吃?
兒子回答說:怎么會沒東西吃?那邊吃的東西也很豐富。
母親說又問:那怎么你瘦著回來,胖著回去呢?
古小天想,難道是這個原因?如果是這個原因,新加坡再好,也不能長期呆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為了掙錢,撇家舍業(yè),不遠萬里來到新加坡,把個還算年輕的老婆獨自放在家里。結果是,錢掙回來了,夫妻卻不能親熱了。如此下去,就離著家庭解體不遠了。他想起趙本山小品里的一句話,略作一下改動:知道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嗎?老公老婆都在,那沒了。
就這么醒醒睡睡,睡睡醒醒,胡思亂想著,不知不覺天就亮了。上午進了后廚,剛剛換上工作服,阿惠進來了。阿惠說,中午有八桌中國的旅游團體餐,每桌八菜一湯,八菜中要有一道魚。大家辛苦了,收工夜宵時,每人一瓶啤酒。然后又看著古小天說:古先生是廚師長,可以喝一瓶紅酒。
古小天連忙擺手:不不,就喝啤酒。
那你可以喝兩瓶。
古小天豎起一根食指:謝謝阿惠姐,我沒有酒量,一瓶,一瓶足夠。
阿惠端詳著古小天,說:古先生臉色不太好,沒睡足吧?為什么?想老婆了?
古小天笑笑,沒作聲。
一廚師說:古先生才回來幾天,就想老婆?
另一廚師說:想老婆,老婆又不在身邊,可以想別的辦法嘛。
眾人哄笑。
古小天也笑了,說:老夫老妻的,想什么想?沒那回事。
阿惠瞟了古小天一眼,說:別亂想哦,出來賺錢不容易,新加坡姑娘很貴的。說罷,扭著腰身離去。
兩次來新加坡,古小天很少出去。他不懂英語,無法與人溝通。新加坡人也很怪,許多人明明會說中文,可碰到像他這樣來新加坡打工的華人,問個路什么的,他們一律用英語回答,回答了等于沒回答。一個周日下午,離晚上工作時間還有兩小時,古小天出酒店上了街,他想獨自逛逛,都說新加坡小,和他居住的那所城市差不多大,他要看看新加坡到底能有多小。他沿著酒店門前那條主要大街徑直往前走,走了二十多分鐘,來到一個繁華的十字路口。為了便于記路,他往左拐了。左邊那條街,讓古小天真正見識了什么叫燈紅酒綠。高大的行道樹枝繁葉茂,蔽天遮日,街兩旁商店挨著商店,各色門頭花花綠綠,店名大都是漢字。人行道上,來來回回的人們摩肩接踵,讓古小天恍惚覺得這不是新加坡,而是上海某條商業(yè)街。古小天被這繁華吸引住了,出了一家商店,又進一家商店,還坐在一家冷飲店喝了一杯冰咖啡。
走了一段路,街面變窄,街兩旁都是小飯館兒,一些飯館服務員忙忙碌碌,把一張張小桌擺在人行道上。突然,款款向他走來一位濃妝淡抹的漂亮女子。那女子皮色稍深,有馬來人的特征,她向他招手,嘴里吐出一串英語,臉上的魅笑令人心動。古小天馬上意識到了,這里是紅燈區(qū)。他停住腳步,下意識地抬起一只手捂住裝錢的腰包。這時,耳邊響起阿惠的話:出來賺錢不容易,新加坡的姑娘很貴的。古小天轉身快步離開,身后傳來那女子一串清亮的笑聲。
離開紅燈區(qū),古小天的記憶出了差錯,他迷路了。他彬彬有禮問過好幾個路人,無奈他們都說英語,聽不懂。沒辦法,他只好上了一輛出租車,向司機亮出酒店的鑰匙牌。司機點點頭,說:不遠嘛,十分鐘就到。
古小天坐在后排,看著司機的后腦勺,問:你這不是會說中文嗎?
司機反問:誰說我不會?
古小天說:原本我想走著回去,可是迷路了,問了幾個人,都說英語。
你不懂英語?
不懂。
那就……不好辦了啦。司機說。
古小天沒作聲,心想人家阿惠也是會英語的,可她在酒店里一直講中文。
那天迷路回來,晚上收工回到房間,身體勃發(fā)時,古小天滿腦子都是紅燈區(qū)的那個女子。他想,這就是在馬路上,他沒膽量上前搭訕,要是這女子這會兒來,輕輕敲門,他一定會跳下床呼啦打開門,迫不及待張開雙臂把她擁在懷里。他又想起阿惠,這個阿惠,明察秋毫,她怎么就知道我晚上睡不好是因為想女人?而且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告誡我新加坡的姑娘很貴??磥恚@個阿惠老板不是尋常人物,一定是個很解風情的女人。古小天又開始想阿惠了,他開始假設,如果這會兒來敲門的不是紅燈區(qū)的那女子而是阿惠,他該怎么辦?他可不可以跳下床呼啦打開門,急不可待張開雙臂把阿惠擁在懷里?不可以不可以,那樣倒是解決了問題,而且一定會很有情調,可是萬一阿惠從此以后每天晚上都來,從此就不給他工錢了怎么辦……天哪!別胡思亂想了!要永遠記住,自己漂洋過海獨自一人來打工,最終目的是掙錢,不是來睡女人的!想到此,他起身去了洗手間,擰開淋浴頭,對準下體猛澆,讓那滾燙滾燙的家伙降降溫。
不知不覺,又一個半年過去了,古小天又迎來休假的日子。臨走時,阿惠送來一盒化妝品,說是新加坡的當地貨,用新鮮芭蕉葉制作的,拿回家送給他老婆。古小天連說謝謝,把那盒化妝品捧在手里,好像捧了一個熱山芋,有些不知所措。
阿惠瞟他一眼,說:我知道古先生在想什么。
我……我沒想什么呀?
阿惠說:沒關系,告訴您老婆,新加坡的老板是個女的,她送化妝品,是慰勞員工的家屬,沒別的意思。
古小天的臉刷地紅了,說:不會不會,我老婆知道阿惠姐是女的。剛才我是在想,結婚后,我從沒給老婆買過女人用品,我也不會買,這次回家拿出化妝品,老婆會大吃一驚的。
阿惠說:記住,這是我送的,不是你買的,要講實話嘛。
當然當然,是阿惠老板送的,慰勞員工家屬的嘛。古小天的心嘣嘣直跳,讓阿惠猜對了,他剛才確實萌生出這樣的念頭,回家拿出化妝品,不說阿惠送的,而說是自己買的。
阿惠對他笑笑,說:一路順風,祝你好運。
古小天朝阿惠躬一下身子:謝謝阿惠姐。
阿惠臨走時,突然吐出一串英語,讓古小天愣了半晌。
終于到家了。古小天一走出機艙,居然被嗆了一下,鼻子發(fā)癢,連打了兩個噴嚏。他聞到一股久違了的味道,盡管說不出這味道具體像什么,但他知道,這是家鄉(xiāng)的味道。就是這股味道刺激了鼻腔,才打了噴嚏。上次回來,走出機艙他也聞到了這股味道,卻沒有這次敏感??磥砣说拇_不能慣,前后兩次在新加坡呆了才一年,竟然不適應了。古小天索性做了幾下深呼吸。
時間還早,古小天拖著行李箱上了機場大巴。大巴開出機場后,他看到大巴窗外,出租車停了一大片,一位拖著行李箱的少婦剛顯身,五六個兇巴巴的大漢呼地圍了上去,起先他還以為要打架,仔細一看,是拉客。那五六個大漢是出租車司機,他們把那少婦圍了個水泄不通,打著手勢,說著什么。那少婦臉上的表情很恐慌,她一會兒搖搖頭,一會兒又點點頭。
他掏出手機給老婆打了電話,老婆問他今晚想吃什么?他說豬頭肉,炒蛤蜊,再來三斤散啤酒。
家已經是新的了,兩室一廳的居所,讓古小天心曠神怡。酒足飯飽后,他拿出阿惠送的化妝品送給老婆。老婆挺高興,也挺驚訝,反來復去地看,說:沒聽說新加坡還出化妝品???
他說這是用當地新鮮芭蕉葉做的。
老婆問:阿惠平時就用這種化妝品嗎?
阿惠……我哪知道阿惠用什么化妝品?反正她只送給我——不,是送給你的,說是老板慰勞員工家屬。
老婆看看他,笑了一下。
當天晚上沒有意外,他又不行了。老婆一翻身坐起來,恨恨地說:你在那邊肯定不老實了,什么東西!
如果說上次回來,掏出一萬多坡幣還能吸引老婆的眼球,而這次,老婆把錢收去后,臉色依然不悅,顯然是對古小天的無能感到憤恨了。古小天有口難言,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一連好幾天,老婆對他冷眉相對,夜里睡得很晚,往往他都床上瞇了一覺了,老婆才上床。一上床,就把個后背對著他。他心里很不是滋味,有一天竟偷偷去了一家民營的男科醫(yī)院。
坐在醫(yī)生面前,他感到渾身別扭,畢竟才四十歲,就不行了,這可怎么向醫(yī)生開口呢?
醫(yī)生是個老頭兒,禿頂,微胖,左胸別一牌,上面寫著副主任醫(yī)師。醫(yī)生瞟了他一眼,問:陽萎還是早泄?
古小天立馬覺得臉上火燒火燎:大夫,我想和你說說我的情況。
你說。
我原先好好的,真的,好的不能再好了。古小天說,自從去了那個遙遠的地方工作,怪事就發(fā)生了……
醫(yī)生把臉歪向古小天,但眼睛并不看他,認真傾聽他的描述,手里始終搓揉著一支筆。古小天說完了,他尋思了一會兒,說:你說的那個遙遠的地方是哪里?新疆,還是西藏?
古小天搖搖頭:都不是。
國外?
古小天點點頭。
不應該???除非你在那里……嗯……有……比你老婆更好的……伙伴。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在那邊……經常自己解決嗎?
沒有沒有,絕對沒有!
醫(yī)生上下打量他,說:你這么年輕,一出國就是半年,不想嗎?
想什么?古小天一下子沒明白醫(yī)生的話。
醫(yī)生笑了:想什么?想女人唄。
古小天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憋了半天才說:想,一想下面就反應強烈……
醫(yī)生打斷了他的話:怎么解決的?
解決什么?古小天一時又糊涂了。
你不是說一想女人下面就反應強烈嗎?怎么解決這個問題?
沒辦法解決,只能忍著。誰想到回來見了老婆,又不行了。上次回來住了一個月,最后一天才行的,大夫,這到底是什么?。?/p>
醫(yī)生瞪大了眼睛:最后一天好了?
是啊,古小天說,明天就要走,今晚上就好了。
醫(yī)生點著頭,說:明白了,我明白了。
古小天趕緊問:我這是怎么了?
你這是水土不服,醫(yī)生說,你在國外住半年,回來僅住一個月,也就是說,這邊和那邊相比,你還是在那邊住的時間長?;丶襾恚麄€環(huán)境什么的都變了,你的內分沁就紊亂了。但你畢竟是在咱這邊土生土長的,在這邊住上一段時間后,又習慣了,所以,二十多天后,你就會恢復正常。
古小天說:關鍵是這二十多天我可怎么熬?。】偸沁@樣,老婆非和我離婚不可。
醫(yī)生笑了,說:先給你開點藥,吃吃看。再說了,你可以不去國外工作嘛,要么就把老婆帶過去。
古小天說:不去不行,還指望在那邊掙錢還房貸呢。老婆在這邊有工作,去那邊也不現實。
醫(yī)生說:我只是建議,只是建議。
古小天看看藥方,問:是偉哥嗎?
醫(yī)生說:不是,是我們自己研制的中成藥,比偉哥效果要好。
古小天說聲謝謝,便去藥房拿藥。藥費一劃,一小瓶三十粒黃豆大小的藥丸,竟然一千六百多元,這他媽和搶錢有什么兩樣?古小天疼得心里直哆嗦,猶豫了半天,還是取了藥,心想如果吃了藥,今晚上行了,也值!
回到家,遵照醫(yī)囑,古小天吃了五粒藥丸。到了晚上,哄兒子睡后,老婆坐在沙發(fā)里看電視,他上了床。他躺在床上,調動所有情緒預熱。他先回想了結婚前他和老婆偷吃禁果,那是在他家,有一天,趁父母不在家,他把老婆抱上了床,第一次太美妙了,看到老婆雪白豐滿的身子,他都暈眩了。他又回想了阿惠,那女人,模樣、腰身可真不錯,前胸飽滿得顫微微的,她今年到底多大了?也許比自己大五歲?要么就是六歲,看她那樣,絕對超不過五十歲。自然而然,他就想到了紅燈區(qū)的那個帶有馬來人特征的女子,最后她才回想了職校里的那個女同學,他想,如果那女同學是他的老婆,兩人在一起會是什么樣……
可是,想了一圈又一圈,心跳是加速了,下面還是死氣沉沉。
古小天絕望至極,傷心透頂,竟抽抽泣泣哭了起來。老婆聽到哭聲,進了臥室,問:你哭了?怎么了?
古小天說:我還不如死了好!
老婆說:為什么想到死?為什么?
看看我這個樣子,還是個男人嗎?
老婆明白了,她沉默片刻,嘆一口氣,說:我也不是非想那個不可,問題是我心里也堵得慌,你在那邊干了什么我一點也不知道。
古小天猛地坐起身來,哭泣著說:老婆,上天有眼,我在那邊真的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我要是真做了,這次回去,就讓飛機掉下來摔死我!
老婆說:快別胡說八道了。行了行了,等你掙夠了房貸的錢,咱就不去了,不就是再干兩年,我可以忍。
老婆!古小天哭腔高了起來。
你這是干什么?小心驚醒孩子。
老婆,我這次回去就要求漲工資,就干一年,頂多一年半。不行不行,那邊再好我也不呆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嗚嗚……
臨走的前一天晚上,古小天又行了,他是流著淚和老婆做的。酣暢淋漓后,老婆撫摸著他的臉,在他耳邊喃喃說:掙錢第一,別的第二,記住了?
古小天心里一酸,嘆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