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亞東
他久久不愿閉上眼睛
一滴淚水別在睫毛上,另一滴在草尖上低垂
一生沒有離開烏蘭諾爾的人
馬匹是他的兒子,河流是他的母親
通往墳地的車轍里積滿了雨水
天還是陰沉沉的,為他送行的牧民
土黃色的膠皮雨衣上,濺滿了泥水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一個(gè)放馬的男人
被安葬在無邊無際的草原
沒有一個(gè)人為他哭泣,只有那夜色中的馬匹
狂吻著在大雨中戰(zhàn)栗的青草
一定是這樣的早晨
晴朗,清新,野草翩翩起舞
我起身,跨過木頭柵欄
奔跑著去飄蕩河
一匹駿馬早已等在那里
但我不打馬遠(yuǎn)去
我只在河邊,收斂銳氣
與流水談心,與清風(fēng)對飲
我偶爾也把心貼緊泥土
把眼睛里的花朵種在大地深處
我不祈求山花爛漫
只想我的愛人,在這里抽穗發(fā)芽
一定是這樣的早晨
我和群山一起吐故納新
我奔跑著去河邊,我不歌唱萬物
我只安心寫詩,在水中悄悄返青
給我寫信的人
滿頭白發(fā),狼毫筆早已折斷
白底紅格的宣紙
被風(fēng)撕得粉碎
借給我二兩燒酒,蘸著落日的昏黃
就在他的門前,慢慢地喝
等一頁蠅頭小楷
寫清我的身世
那些碎紙屑,在酒醉后
紛紛站起來
在月光下潛入夢境
它們假裝成親人的樣子
我還沒有更好的去處
把自己的影子一分為二
一半釘在墻上,另一半留給
路過的窮人
這么多年,我不敢說自己
比一粒沙子更具有質(zhì)地,比一滴水
更有分量。人到中年時(shí)
來看黃河,目送她奔向大海
在黃金與藍(lán)寶石相互親吻的剎那
我聽見自己身體里泥沙俱下的轟鳴
俯下身去,讓濤聲穿腸而過
那些沙子的吟唱呼應(yīng)著
漸漸升起的星群,遠(yuǎn)去的白鸛的長鳴
但是我什么都沒有聽見
又好像聽見了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