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九
喵咪說:有些人之間雖沒有血緣關(guān)系,卻勝似親人。文中的“文叔”看似是作者的寄托與陪伴,其實是一生的幸運。
他叫許輝文,我喚他文叔。我沒有名字,他就叫我小孩兒。我們一起流浪,跟了文叔,我再也不用為活命跟小叫花子搶奪食物。
文叔帶我回他的家鄉(xiāng),是因為有一次我偷偷溜進了學校,被人發(fā)現(xiàn)后趕了出來。“你想上學?”我看著文叔,使勁點了點頭。過了很久他才說了句:“好?!?/p>
第二天,文叔很早就把我叫了起來,他提著從垃圾堆里淘來的破壺,去旁邊一個工廠的水房要了壺熱水。“小孩,把頭洗得干凈點。”他叮囑我。
接著,他也把頭洗了,自己對著玻璃,比畫著把頭發(fā)也剪短了。他換了身衣服,有些破舊但是干凈。就這樣,我們坐上了一輛客車。下了車,我跟文叔走了很久,路過好幾個村子,才到文叔的老家。
文叔帶我跟書記說,他回來想給我落個戶,然后送我去上學。村里不同意,說我來歷不明,根本不可能落戶。后來,文叔找到了鎮(zhèn)上,領(lǐng)著我在鎮(zhèn)政府的門口跪了好幾天。后來驚動了一個記者,果然,上學問題解決了,學校還減免了我的學費和書費。
能上學了,文叔比我還高興。他給我取了個名字叫許諾。他說,他沒什么文化,但知道許諾是個好詞,也定是個好名字。
后來借著一次人口普查,我落了戶。那個紅色的小本子上,深藍色的鋼筆字書寫得蒼勁有力:戶主,許輝文;許諾與戶主關(guān)系,父女。我和文叔成了合法的一家人。
我的學習成績很好,幾乎每次考試都是雙百,給文叔爭足了面子。
村里把文叔父母死前留下來的地還給了文叔,地里產(chǎn)的糧食除去交公糧,剩余的勉強夠我們自己吃。很多人都說:“許諾你要好好學習啊,將來孝敬你叔。你看他一個要飯的養(yǎng)你,還供你上學,真不容易?!?/p>
我們的生活天翻地覆了,我們不用去討飯了,這樣的日子真好。我上初中的時候,村里出現(xiàn)了流言蜚語。我想,他們不過是嫉妒我的漂亮和聰明。后來,文叔帶我離開了村子。他說,這樣的環(huán)境不利于我的成長,還說,我將來是個有出息的孩子,不希望我被干擾。
為了我能在城里上學,文叔又耍了一次無賴。沒有了地,所有的吃食都要花錢。文叔干的都是賣命的苦力活。我白天上學,晚上就和文叔一起去翻垃圾桶,找些能賣錢的東西,碰到能用的我們就自己留下。
文叔不知道什么時候跟別人學會了蒸饅頭,推著到市場上賣。后來我順利考進重點高中。文叔喝著酒,眼里泛著大片淚花。
慢慢地,文叔的生意越來越好,好幾個單位的食堂都讓他送貨。有了余錢,他盤了一間很小的店面。我們的生活有了很大改觀。
他總是給我錢,說:“丫頭,在學校里別委屈自己,盡管花,咱家現(xiàn)在有的是錢。”我不舍得花,我知道那饅頭里揉進了他多少汗水。我能報答他的就只有好好學習,讓他跟周圍的人提起我的時候,臉上有光。
快畢業(yè)的時候,他給我打電話抱怨說,饅頭店的生意越來越難做。我笑著說:“老頭,我馬上就畢業(yè)了,該輪到我養(yǎng)你了。”
我開始憧憬以后的生活,等我工作了,我就攢錢買個大房子,讓他跟其他老人一樣,過一個舒心的晚年。
再后來,他病了,胃癌晚期。他堅持不住院,說想回老家,人老了就要落葉歸根。我知道其實他是怕花錢,他覺得我賺錢不容易。
我辭了工作,陪他回了老家。我盡量每天都陪在他身邊,他最愛跟我提及小時候的事,我們一起討飯的那段時光。他說,他上輩子積過德,我是老天賜給他的福。
其實,他才是老天賜給我的福。
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他走了,依偎在我的懷里。我叫了聲爸,他彎著嘴角,沉沉地睡了。
秋水長天摘自《愿漂泊的人都有酒喝,愿孤獨的人都會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