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米

2018年4月的一天，32歲的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鳥類專家布萊德教授應泰國珍稀動物保護協(xié)會的邀請，來到清邁，出席參加一次為期兩周的研究活動。這次活動的主要議題是圍繞保護稀有飛禽雕鸮及其后代的繁殖而展開，并對雕鸮的亞種——高山雕鸮進行更為深層的研究。

近日，布萊德教授在《鳥類學雜志》上撰文刊載了他所撰寫的此次研究活動所有收獲;此外，還有最令他刻骨的是，雄性雕鸮用生命和尊嚴換回的愛情，那段它在生命最后唱出的歌聲至今仍縈繞在他的耳邊，好像在反復提醒著人類：愛情不容輕視，它應與生命同價珍貴。

初遇里歐，

天地間那只孤傲的雕鸮

2018年4月，一個空氣清新凜冽的清晨，布萊德教授與當?shù)匮芯啃〗M一行四人向北方進發(fā)。地處于清邁周邊的茵它儂山脈是泰國境內的最高山脈，海拔接近3000公尺，沿著陡峭的山坡斜上而有著不盡的美麗景色。而對研究小組來說，最具有吸引力的則是——這里是高山亞種雕鸮的主角生活的故鄉(xiāng)。

高山亞種雕鸮是在鴞類中體形最大并且性格最為兇猛的，生性喜歡居住在水源豐富的森林地區(qū)。這個時節(jié)正值它們談情說愛的日子，這次研究小組的使命便是追蹤到其中一只被稱為“里歐”的雄性雕鸮，保護并記錄下其交配、繁殖與哺育的過程。

據(jù)研究小組組長，也是英國鳥類專家羅斯教授介紹，之前的記錄，里歐的家位于接近峰頂?shù)母叨雀浇?，那里是一片繁茂的莽莽森林，峰頂匯集的延綿河流蜿蜒而下帶來潮濕潤澤的氣候，創(chuàng)造出了雕鸮類最為滿意的居住環(huán)境。

研究小組的車沿山路緩行而上，接近海拔3000公尺左右，布萊德的身體開始出現(xiàn)一些高原反應，頭腦昏沉并胸悶起來，喘息也頗費力氣。不久，車子到達了目的地，大家準備好觀測相關的設備后，耐心等待里歐的出現(xiàn)。

經(jīng)過了約一個多小時的等待，勘測雷達突然發(fā)出嘀嘀的提示聲，羅斯教授激動地壓低聲音喊道：“它來了！”布萊德精神為之一振，只見遠處一只體長約為兩米的雕鸮展著寬大的鉛灰褐色羽翼，貼近地面緩慢無聲地滑行。棕黃的臉盤上雜長著褐色的細斑，眼神充滿凌厲和警惕;它的眼睛上方還倒立密布著雪白、端部帶有一小撮黑色的粗羽毛，眉宇間一大塊顯著的黑斑，看過去煞是威猛。

布萊德瞬時感悟到了羅斯教授給它起名為里歐（Leo）的用心和對它的寵愛之情，正像這個名字一樣，它代表著力量、勇猛和威武。里歐除頭頂為黑褐色外，全身的羽啄皆為黃褐色，并同樣雜以黑色波狀的細斑。它的胸部有一道貫穿的淺黑色縱紋，這成為研究小組辨別和區(qū)分里歐與其它雕鸮的主要線索。

癡心專注，

只為愛人的側目而展翅

雕鸮在交配季節(jié)一般是不會單獨出行的，更是很少有白天出來活動。只見里歐滑行了一陣最后躲藏進一片密林中，選擇了一棵高大的松科樹木縮著頸子閉起眼睛棲息于上，好像睡著一般一動不動。其實就在這時候它也沒有放松警惕，而是將耳羽豎立著突出頭頂外;周圍稍有聲響它就立即伸長頸子睜大著雙眼，轉動身體偵查四周。

布萊德奇怪地問：“為何英俊威風的里歐，還是孑然一身？”羅斯教授搖頭說道：“那是因為我們里歐非常癡情，掉進單戀的深淵里不能自拔了?！痹捯暨€沒落，就見里歐展開身體，迅速飛向不遠處的另一棵松樹，喉嚨里不時有節(jié)奏地發(fā)出“咕、咕咕、咕咕”的聲音。這是雄性雕鸮在求偶時才會發(fā)出的訊號，就是說，讓里歐魂牽夢縈的另一半出現(xiàn)了。

布萊德耐不住好奇心，透過觀測儀來好生端詳一下這位想必是非比尋常的雌性雕鸮，何以讓里歐如此癡情專注。結果卻讓他有些許失望，這只雌雕鸮體型并不健壯，羽毛也不是非常有光澤。面對里歐始終沒停下的“咕咕”求愛聲，不做絲毫回應，側著臉，看都不看里歐一眼。里歐飛上飛下地忙碌了好一陣子，最后在貼著地面緩慢飛行一會兒后，一個猛子扎到地上。繼而它用倒C形的鋒爪在地上翻刨許久，敏捷地再起身飛向來時那棵樹時，我們發(fā)現(xiàn)它的爪子里多了一只個頭不小的姬鼠。它把美食銜回樹上想獻給“愛人”享用，可雌雕鸮仍舊只是冷淡地掃上一眼，用尖尖的啄，碰了兩下便扔到了一邊。

里歐并不氣餒，喉嚨里更加大聲地發(fā)出“咕、咕咕”的聲音，圍著那只雌雕鸮來回試圖接近，并不時用嘴去梳理雌雕鸮尾巴上的羽毛。雌雕鸮回避了幾次后好像有些不滿，乍起頸子上的羽毛惡狠狠地啄了里歐幾口。里歐趔趄倒退幾步，呆呆地站在一旁，側著頭，看著眼前冷漠的“愛人”，有些不知所措。

在雕鸮的世界里，求偶的過程一般都是由雄性雕鸮表達愛慕、繼而出去覓食回來獻給雌性雕鸮，便可得到雌雕鸮的認可而繼續(xù)進行下一步，如此直至夫妻倆共同哺育和教育后代。如果求偶不成功或雄性雕鸮被另外的競爭對手打敗，便會自動去尋找下一位合適的配偶，重復上一過程。像里歐這樣，鍥而不舍地追求和愛慕著一只雌雕鸮，使布萊德感到意外，更多的是感動。

片刻后，里歐再次展開寬大羽翼滑向地面，一圈圈地盤旋著，好像也是在尋找著。布萊德猜測它還沒有放棄，想再次尋找到更加肥碩的山鼠博取雌雕鸮的歡心，得到肯定和接受。研究小組小心地跟蹤著里歐的行蹤，都不由自主地為它暗暗加油。

殊死較量，

堅貞信念下的最終勝利

里歐遲遲不肯降落在地面，布萊德看看時間已經(jīng)是快要接近黃昏。周圍的氣溫明顯下降了十攝氏度左右，從嗅覺中也可以感知到夜晚即將來臨。里歐似乎有些急切了，研究小組也開始動搖最初的猜測：至少它一定不是在尋找鼠類作為獵物，而是仿佛想趕在夜幕降下前找到什么。終于，他們遠遠看見它有了俯沖的傾向，卻在動作上有很大的遲疑，而是在接近了地面距離后小圈地前后盤旋。

大家馬上意識到它有鎖定的目標出現(xiàn)了，并且一定是可以成為一頓不同往常的豐盛大餐。但是什么使得里歐舉步不前？只見它格外謹慎又帶著試探地一次次沖落、迅速起飛;再沖落、再迅速起飛……

大家靜靜?？吭谶h處，唯恐驚動了里歐的捕獵行動，同時打開高倍拍攝觀測儀，鏡頭里卻出現(xiàn)讓小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的場面：原來里歐最終鎖定的目標，竟是一條直徑約10厘米的毒蛇！從蛇口角處分泌出的一堆粘稠液體看來，蛇也意識到了面前這只雕鸮的意圖，準備要展開一場奮戰(zhàn)。

眼看著你死我活的激烈搏斗，已經(jīng)在所難免！

由于雕鸮是多在夜間活動的動物，所以一般來說，它并不捕獵蛇作為食物，也不會對蛇主動發(fā)出猛烈的攻擊。當里歐準備開始這場殊死較量時，研究小組的每個成員都被它的勇氣和用意所感動了。

布萊德更是為里歐捏了一把冷汗，因為從觀測儀里看來，這條蛇將是里歐一個非常強悍的競爭對手：第一是此時蛇正處于活動頻繁期，它們的毒性和攻擊性最為強烈;第二是白天過多的捕食行為比較逆反雕鸮的生活習性，已經(jīng)耗費了里歐太多體力。

布萊德提出建議，要在必要時使用帶來作為安全防護用的小口徑安息槍幫助和保護雕鸮。這種防身儀器與槍的制造原理差不多，只是“子彈”是一種含有烈性催眠成分的藥劑，注入動物身體后即使是大型猛獸也會動作明顯遲緩，藥效持續(xù)時間過后便會自行恢復。但是對于蛇類來說作用就微乎其微了，因為它的鱗會抵擋藥劑的進入。羅斯教授穩(wěn)定了自己的情緒后，示意大家冷靜觀其發(fā)展，對里歐要多一些信心。

里歐超低空繞著小圈盤旋，似乎是在尋找蛇的弱點好給以其致命的一擊。蛇停止在草叢里的緩緩爬行，盤住身體并將尾部立起，這是它準備迎戰(zhàn)的表示。接著，它緩緩豎起了上身，將頭部微向后仰。里歐調整狀態(tài)，興奮得頸子與腿部的羽毛都乍起，眼睛發(fā)出炯炯的光芒。它轉動了一下圓圓的臉盤，似乎最后在估算一次雙方力量的對比，然后瞄準了蛇的頭部從正面猛烈地沖過去。

這時羅斯教授激動地“啊”一聲驚呼，自言自語說著：“看來里歐還沒有捕食過蛇類！它沒能抓住蛇的要害，這樣的攻擊是非常危險的！”果然，蛇反應敏銳地向一方閃躲，避開了里歐第一次進攻，并且不甘示弱地給予反擊，憤怒地扭轉身體準備纏卷住里歐。里歐也迅速地展開寬大的羽翼重新飛上天空，躲開了蛇的纏繞，并思量著下一次進攻的方向和力度。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狠狠地進攻、迅速防御、退回天空……

里歐褐色的羽毛飛散在天空，看得出它的體力有些不支;而蛇在草叢間左右晃動著抬起的頭部，一刻不敢放松。

里歐重新思考著戰(zhàn)略戰(zhàn)術，仿佛拿定了新的主意，恢復了些體力。這一次，它在做了一個短暫的盤旋后快速地對著蛇的正面俯沖下來，卻在即將接近地面時，閃到了蛇的身后，將銳利的爪子展成一個鉛灰色的C形，用力并準確地刺穿進入蛇的鱗甲。蛇顯然沒有料到里歐的聲東擊西，肉體被刺穿的痛苦使它劇烈地翻轉著身體，掙扎著回過頭猛地一口咬向了里歐的左腿下方。以里歐的反應速度這次反擊應該能夠完全躲避，誰知它卻被蛇咬了個正著！

大家都發(fā)出一聲驚呼，小組里的唯一女性瑪莎更是下意識地扭過頭，布萊德慌亂不已地推測著：“這一定是因為它的體力已經(jīng)所剩不多……”誰知里歐接下來的舉動讓大家驚呆了：它并不急著拔出受傷的部位，而是就勢進行下一個動作——張開嘴用力并準確地咬住蛇頭后面下方的位置，接著又反復地狠狠啄了數(shù)下。這一連串的動作完成得相當連貫和迅速，大家知道這宣告了里歐的最終勝利！那個部位相當于蛇的心臟，里歐找到了要害。果然，蛇痛苦萬狀地在草叢間激烈翻滾和掙扎，沒幾下后終于不支，松開了身體。

生命見證，

血色渲染下的愛情絕唱

里歐雙爪抓住蛇的尸體，費力而緩慢地一下下扇動著翅膀，飛回那個它心有所系的森林。當把這樣一頓豐盛的美食擺到心愛的雌雕鸮腳下，我們又聽見那熟悉的“咕、咕咕、咕咕”聲，有節(jié)奏地緩緩響起。

大家的心都沉了下去，如果這一次，雌雕鸮對里歐還是不理不睬……正擔心著，忽然，大家聽見那激動人心的聲音響了起來：“嘶、嘶嘶、嘶嘶……”是它！是雌雕鸮的聲音，這聲音是表示著雌性雕鸮接受了雄性雕鸮的求愛，并可以順利進行交配的應允！

里歐的苦心這一次終于打動了它的“愛人”，可是它的羽毛已不像最初時那樣光鮮順滑，受傷的左腿還殘留著紅褐發(fā)黑的血跡，眼神也發(fā)出橘紅色的光芒。大家知道，這是雕鸮生命已經(jīng)很微弱了的跡象。布萊德的心中一陣陣絞痛，看向羅斯教授時，他也紅了眼眶?！拔覀儫o能為力，這是大自然的選擇和必經(jīng)過程。”他低下頭，“如果我們剛才幫助了它，就會使這次交配失敗，就會失去新生的小雕鸮?！辈既R德明白此刻所有動物保護工作者的深刻無奈和心痛，大家此刻所能做的，只有為里歐默默地祝福。

林間綿綿不絕地傳著里歐的“咕咕、咕咕”聲，與以往的不同，這聲音充滿了力量，每一個節(jié)奏里都蘊涵著新生般的喜悅。雌性雕鸮的“嘶嘶、嘶嘶”聲尖細而婉轉，配合著里歐的聲音匯成一首最悠揚動聽的樂曲，這樂曲里飽涵著生命的意義、愛的真諦和大自然延續(xù)千年的故事。

雌雕鸮輕輕地梳理著里歐身上的羽毛，并將嘴伸向里歐的嘴邊摩擦，里歐瞇起圓圓的眼睛，不停地發(fā)出聲音回應著。大約這樣又過了五分鐘后，里歐拖著那條因受傷而僵硬不能彎曲的腿，一蹦一蹦地跳到雌雕鸮背上開始了交尾過程。

此時，所有工作人員都感到一種圣潔而感動的氛圍，耳邊傳來里歐夫妻倆那歡快的鳴叫聲，所有人都閉起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禱：里歐，請你一路走好。我們會保護你的孩子們，讓它們不會遭受到人為的傷害;我們會保護你的家園，讓它不會遭受人為的破壞。你讓我們看到一場用生命演出的絕唱，你用生命，提醒了我們愛情是如何神圣和不容輕視。

后記：一周后，研究小組再次來到山上，監(jiān)察和記錄雕鸮的繁殖情況。雌雕鸮在交尾后就開始筑巢，它選擇了將巢筑于那棵樹的樹洞中，大家猜測，那也許是為了紀念里歐和里歐的愛情吧。巢內沒有過多的鋪墊物，靜靜地躺著三枚白色的卵。布萊德眼前又再次清晰地浮現(xiàn)里歐那雄壯的身影，心中默默為里歐的孩子們祈禱，而后離開。孵化工作有它們的媽媽在就可以安全完成，在神秘的大自然里，又有著一輪嶄新的故事即將上映。

編輯楊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