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9热精品在线国产_美女午夜性视频免费_国产精品国产高清国产av_av欧美777_自拍偷自拍亚洲精品老妇_亚洲熟女精品中文字幕_www日本黄色视频网_国产精品野战在线观看 ?

      火燒云

      2019-11-14 01:16:16張華亭
      山東文學(xué) 2019年9期
      關(guān)鍵詞:李陽火燒云梵高

      張華亭

      我去院子里看天,西天還是白亮亮的。到了下午四點(diǎn)多鐘,我突然看到了一抹紅云,心里激靈一下。再過一個(gè)多小時(shí),肯定會有火燒云,那時(shí),火燒云一出來,晚霞會成片成片燃燒的。

      我告訴李陽:“等會兒,我們看火燒云。”李陽問:“會有火燒云嗎?”

      我說:“會的?!?/p>

      李陽亢奮起來。是啊,晚霞燃燒起來的樣子很是熱烈,讓人振奮,給人最直接最鮮活的靈感,我和李陽都喜歡看。那些紅紅的液體在西天緩緩流動,又像是一個(gè)人往一塊幕布上涂抹的大紅色彩。有一次,我看到那些紅色的液體,像是把血噴射到了天上。

      噴薄欲出的血。燃燒的晚霞。流動的液體。

      “快喊祁飛!”我對李陽說。他對火燒云的狂熱程度,比任何人都嚴(yán)重。

      “他喝醉了?!崩铌栒f。我這才想起來,祁飛中午喝醉了,睡得跟死豬一樣。

      火燒云真的出現(xiàn)了,我和李陽面對慢慢堆積的火燒云,有些激動了?!捌铒w,快起來看火燒云!”李陽大聲喊。

      “火燒云……”我聽見祁飛像是呻吟著嘟囔。

      “他沒事了?”我說。

      “沒事了,酒一醒,就沒事了?!?/p>

      他的頭不礙事的。我想起他中午喝醉了酒,爬梯子摔下來把頭碰破的情景。

      在院子里看火燒云,只能看到火燒云的邊緣,連一半也看不到。李陽把梯子重新搬來,說:“到平臺上看?!?/p>

      我和李陽爬到了平臺。

      “火燒云,火燒云……”我和李陽在平臺上大喊大叫。

      火燒云最初形狀是蘑菇狀的,堆積在一起。在西天,在夕陽周圍,整個(gè)的一大片紅濡濡的顏色。這些顏色有濃有淡,有輕有重,聚集在夕陽周圍,把夕陽包裹在里邊。這些濡紅的顏色無規(guī)則排列著,且在不斷變幻和變化,變幻出不同的形態(tài):或山或水,或飛禽或走獸,或奔馬或野象,或正在噴涂的一幅巨畫,或大漠深處涌來的赤紅風(fēng)暴。隨意性很強(qiáng)但卻給人以異常強(qiáng)烈的視覺沖擊,讓人的想象力在火燒云里縱橫馳騁。

      在火燒云的簇?fù)硐?,整個(gè)西天開始呈現(xiàn)非常壯觀的景象。我見過火燒云,但如此壯觀的火燒云還是第一次見到。

      壯美的火燒云刺激了我們的神經(jīng),幾乎讓我們手舞足蹈了。

      “火燒云,火燒云……”我和李陽的神經(jīng)處于高度興奮狀態(tài)。

      媽的祁飛,錯(cuò)過了如此壯觀的火燒云,錯(cuò)過了如此震撼的視覺沖擊,他會后悔一輩子的。

      我和李陽都知道,他正在創(chuàng)作一幅有關(guān)火燒云的作品,但老是進(jìn)入不了狀態(tài),中途中斷過多次,氣得他撕了好幾十張畫紙。我想喊祁飛起來看火燒云,他不是一直在盼火燒云嗎?他盼了好長時(shí)間了,幾乎是望眼欲穿。

      “火燒云,你他媽的干啥磨磨蹭蹭的,老子等你等得都不耐煩了?!逼铒w前天還大發(fā)脾氣。

      因?yàn)槿狈`感,缺乏激情,祁飛很想看一幕火燒云的壯麗景觀。喝酒只能加劇大腦更加麻木,已刺激不了神經(jīng)了,他正在創(chuàng)作的那幅畫,總是進(jìn)入不了境界。他想借助第一現(xiàn)場,身臨其境的現(xiàn)場,刺激一下麻痹的神經(jīng)。

      他完全靠酒精刺激,是根本不行的。邪門了,就是不行,他咕咕囔囔說。我看他那個(gè)樣子,對李陽說:“這怎么能行?”

      那一段時(shí)間,祁飛總是喝得酩酊大醉,醒來,老是揪他的心口窩。李陽說,他心里難受,老婆要和他離婚,兒子不理解他,說畫那些破畫賣不出一分錢,有個(gè)屁用?

      祁飛一遍遍揪他的心口窩,看來,他的心口窩是堵得難受?!袄献硬划嫯嬃?,畫那些破畫,有個(gè)屁用?”他顯然是受到兒子的影響,聲嘶力竭地喊。

      我和李陽看他那個(gè)熊樣,真想給他一巴掌。我說:“你他媽的就這點(diǎn)出息?你畫畫,擋不了老婆和你離婚,你不畫畫,老婆也得和你離婚!”

      他恨恨地說:“老子早就想和她離婚了?!?/p>

      他一旦畫不好畫,就要發(fā)瘋,說老子不畫畫了。那一次竟然把畫畫的油漆潑在自己臉上,他的臉整個(gè)一個(gè)油漆臉,呈現(xiàn)出五顏六色的光澤。

      他被離婚的事攪得頭疼,但老婆就一直拖。有一次他打電話給老婆,問拖到幾時(shí)是個(gè)頭?他老婆說,拖到猴年馬月。他罵了一句,就把油漆潑得滿墻都是。他經(jīng)常這樣,過不了兩天,祁飛的手又癢癢起來,他對自己說:“賤種,一個(gè)地地道道的賤種。”

      一次,他在院子里看李陽制作雕塑,突然說:“老子他媽的真想把手指頭剁下來!”我說:“你敢剁下來,我就敢給你接上,你信不信?”

      他說了一百遍要剁手指頭,但一次也沒剁。他要剁的是右手的手指頭,他有他的荒唐理論,他說老子把手指頭剁了,興許用剁了手指頭的手畫畫,這畫就成了。

      李陽說:“祁飛,虧你想得出來,荒唐不荒唐啊,你想成為中國的梵高嗎?”

      祁飛驚訝地看著李陽,他說:“老子要不想這個(gè),早他媽成氣候了。”

      我使勁搗了他一拳,說:“真他媽有種,我就喜歡聽這樣的話?!?/p>

      最近,祁飛一直在苦思冥想怎樣畫好那幅畫。他對我們說,他要畫一輩子火燒云?!拌蟾弋嬒蛉湛?,我畫火燒云。向日葵是黃色,金黃金黃的顏色,火燒云是紅色,火紅火紅?!?/p>

      我說:“我真想看看你畫的火燒云。”

      可是,他一直沒畫好,沒畫好的原因多種多樣,但畫畫是要身臨其境了以后,才能獲得靈感的。李陽說:“你必須要感受火燒云,身臨其境,感受火燒云的變化?!?/p>

      祁飛就整天盼望火燒云的出現(xiàn)。他知道,冬天是沒有火燒云的,只有夏天和秋天,才能看到火燒云。但這個(gè)家伙不爭氣,老是跟酒較勁,跟酒過不去。

      火燒云燃燒起來了,千載難逢的機(jī)會,祁飛又醉得不省人事。

      “李陽,去把祁飛喊來!”

      “他不行了,他快要死了。”

      “他要是死了,火燒云要燒到天亮?!?/p>

      “可是,他三番五次要看火燒云,你不讓他看,他會跟你拼命的?!?/p>

      “他連梯子都爬不上來了,還他媽的看火燒云?”

      是的,祁飛連梯子也爬不上來了,他是從梯子上摔下來的。

      “實(shí)在不行,咱倆把他用繩子吊上來?!蔽页隽藗€(gè)餿主意。李陽說,這辦法不錯(cuò),就用繩子把祁飛吊上來,等把他吊上來,興許他的酒就醒了。

      “是啊,他不看火燒云,太可惜了。他那幅畫,就差一點(diǎn)點(diǎn)了?!薄八F(xiàn)在就是一頭死豬?!崩铌栒f著,正準(zhǔn)備下去找繩子時(shí),一回頭,突然看見祁飛跪在平臺上,面對西天,面對那大片大片的火燒云,激動得淚流滿面。

      這個(gè)家伙,什么時(shí)候爬上來的?

      他呼呼喘息著,雙手拼命撕扯胸膛,好像他肚子里著了火似的,要用力把這些火苗掏出來。不然,會被大火燒壞了五臟六腑。

      “他肚子里有火燒云?!崩铌栒f。

      我說:“是的,不然他不會這么難受。”

      祁飛學(xué)畫大約是從十多歲開始的,和李陽一樣,他那時(shí)并不知道齊白石和徐悲鴻,更不知道畢加索和梵高。等他知道了齊白石,就發(fā)誓要成為齊白石這樣的畫家。

      這個(gè)家伙,狂妄到了極點(diǎn)?!澳悴坏刹涣她R白石,等著吃白屎吧?!蔽抑S刺他說。李陽也諷刺他,一遍遍地諷刺。他眼珠子瞪得溜圓,說給老子十年時(shí)間,不信就成不了齊白石。

      我說:“所有的人都想成為齊白石,可沒有一個(gè)人能成為齊白石,你就是祁飛,知道嗎?”

      他那時(shí)候信誓旦旦,最終,那句話成為了泡影。在他畫了幾年魚蝦蟹鱉后,他又崇拜起梵高畢加索。

      李陽說:“怎么樣,我早就斷定,你成不了齊白石?!彼f:“我不喜歡太單調(diào)的畫,我喜歡復(fù)雜有背景的畫,我想成為梵高式的畫家?!?/p>

      “祁飛,你這不是癡人說夢吧?!崩铌栒诋嬕粋€(gè)美女的雕塑圖案,他把美女的乳房畫得太圓太大。

      祁飛說過,他自己感覺,他和梵高屬于一類人,而和齊白石不屬于一類人,“齊白石沒有神經(jīng)質(zhì),而梵高有很大的神經(jīng)質(zhì)?!?/p>

      他還將國畫與油畫做了比較,他說國畫很單調(diào),完全靠線條支撐,而油畫則不同,油畫是講究背景的。那時(shí),他手里拿著一本《人體解剖圖》,問剛剛認(rèn)識的一個(gè)女畫家:“你喜歡畫畫?”

      “喜歡?!?/p>

      祁飛看了她一眼,問:“喜歡哪個(gè)畫家?”

      她脫口說出了齊白石,她是齊白石的鐵桿粉絲。

      “當(dāng)然,我還喜歡傅抱石,喜歡徐悲鴻……”她說出來一大串名字。

      他說:“齊白石,傅抱石,中國的兩大石,一個(gè)南石,一個(gè)北石。”

      “齊白石1864年生于湖南長沙府湘潭白石鋪杏子塢星斗塘,名純芝,字渭清,又字蘭亭。27歲改名璜,字頻生,別號白石山人,又號寄園。”

      祁飛臉漲紅了,覺得血一下子涌上來,立刻要噴吐了,一個(gè)會畫畫的漂亮女人,竟然張口就來。十多年來,他一直模仿齊白石,都不知道這些。

      他畫螃蟹,畫魚,畫蝦,畫鱉,都是小時(shí)候河里常見的活物。他想模仿齊白石的簡潔、明快,力求體現(xiàn)出一種舒朗的風(fēng)格。他的畫,看上去很拙劣,但基本上達(dá)到了形不似而神似的程度,誰也取代不了他,他在我們當(dāng)?shù)禺媺?,是一個(gè)怪才。

      可是,他的畫卻得不到認(rèn)可,沒有市場。

      她叫潔墨,他和她一直聊畫。聊夠了,李陽讓他送她回家,他也很想送她回家,雖然嘴上不說。他在路邊打了車,直接坐在副座上,潔墨坐后座。車子沿西環(huán)路奔馳而去,他好幾次想悄悄回頭,但忍住了。他從反光鏡里看她,里面是呼嘯而過的車輛和一排排的樺樹。

      他一回頭,她不知什么時(shí)候戴上了墨鏡,見他回頭,就粲然一笑:“你從小畫畫?”

      “嗯,從小。”“跟誰學(xué)的?”“一個(gè)遣返回家的右派。”“以后呢,沒上美院?”“沒有?!?/p>

      她忽然笑了,她的笑很好看。嗯,確實(shí)是這樣,她的笑讓他想起了高中時(shí)的“班花”。

      “對不起,我不是——”她說。

      他沒吭聲。

      “你周末有空?”她說。

      “周六,上課?!?/p>

      “我想去湖南。”

      “張家界還是鳳凰城?”

      “湘潭……”

      他的血又涌上來。

      “什么時(shí)候,去一趟法國?”

      “有興趣的話,可以考慮。”

      他一直想問她喜不喜歡梵高,可是她張口就說出了齊白石。她為什么不說梵高呢?凌晨三點(diǎn),他打開電視,一個(gè)臺正在播齊白石的故居。他不如從前那么激動,也不再覺得非看不可。自從梵高出現(xiàn)以后,齊白石就不那么咄咄逼人了。他想起那個(gè)拉烏客棧,想起梵高要?dú)⒏吒鼤r(shí)極度扭曲變形的臉,想起他在精神病院里的神態(tài),想起他在麥田里開槍自殺的情景。他坐起來,抽煙,又打開一瓶白酒,喝一大口,再喝一大口。他不斷地調(diào)臺,廣告,賣手機(jī)的,賣運(yùn)動鞋的,賣茅臺酒的。還有武林風(fēng),他喜歡武僧一龍和死神方便,外國的喜歡播求。他關(guān)上電視,躺下。第二天他覺得頭暈暈乎乎,就一直躺著。下午,潔墨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齊白石紀(jì)念館。

      他回復(fù)說,我在等火燒云。

      “火燒云?”

      “是的,等不來火燒云,哪里也去不了。”

      他在家里憋了幾天,我知道他在家畫《火燒云》。到了周末下起了大雨,祁飛居然打來電話,讓我去看他的畫。我說:“神經(jīng)病啊,下這么大的雨你叫我去看畫?”他說:“你趕緊來。”我說:“你沒聽見外面噼里啪啦在下雨嗎?”

      我剛說完,就有一個(gè)閃電劃破長空,接著就是一聲炸響,呼隆隆的雷鳴像導(dǎo)彈一樣襲來。

      他說:“我等不及了,你趕緊來?!?/p>

      我趕到他的住處,雨還在下。我停好車,撐傘往里走,遠(yuǎn)遠(yuǎn)望見祁飛打一把傘立在外面,他在等我。他看上去非常興奮,說:“一幅超現(xiàn)實(shí)的力作,剛剛完成。”

      外面有點(diǎn)冷,我打了個(gè)哆嗦。膠東的氣溫就這樣,一場秋雨一場寒。

      我隨他進(jìn)了屋,他一直處在興奮狀態(tài)。

      “是火燒云嗎?”我邊走邊問,他沒吭聲。

      屋里有些昏暗,他打開所有的燈,讓我看他剛剛完成的畫作。

      不是《火燒云》,是一幅與火燒云無關(guān)的畫作。

      一幅以藍(lán)色黑灰色為基調(diào)的畫作還在他的畫板上,整個(gè)畫面是黑灰色占據(jù)了畫面中心部分,畫面中,下面是黑灰色夾雜著墨綠色,中間是兩條撂灘的漁船,其中一條是正面朝上,一條是朝下,極像一口黑鍋倒扣在沙灘上,遠(yuǎn)處是一片藍(lán)色,又像一片深海。整個(gè)畫面,看上去有了一種視覺的張力,但太灰暗,讓人處于不安中,尤其是那條倒扣的船,以及下端的黑色和灰色,唯有遠(yuǎn)處的藍(lán)色給人以舒緩的感覺。

      “不錯(cuò)啊?!蔽液莺菰伊怂幌隆K豢月?,雙手使勁搓動?!斑@不是齊白石的風(fēng)格。”“我在轉(zhuǎn)型……”

      “你這幅畫可以參加畫展……”

      雨點(diǎn)噼噼啪啪打在窗戶上,大雨如注。

      學(xué)齊白石半途而廢,學(xué)梵高沒人理解,我這樣評價(jià)祁飛。但我不得不說,他的這幅畫,畫得的確不錯(cuò)。

      記得幾年前一個(gè)冬天,祁飛在一間破屋子里玩命地畫,太冷,要凍死人的滋味。手都凍麻木了,棉衣棉褲綁在身上,還用一件褪了色的風(fēng)衣把自己裹起來。屋里沒有爐子,人幾乎被凍硬了。他的畫好像胡亂涂抹上去的,油彩凍僵了,他用嘴在油彩上面哈氣。到了夏天,他近乎赤身裸體,只穿一條紅色的內(nèi)褲。大汗淋漓,桌子上,除了不同顏色的油彩,還有一盒風(fēng)油精,一瓶花露水。風(fēng)油精是抹太陽穴的,花露水是抹蚊子叮咬后紅腫的地方。他的血太熱,氣味大,蚊子尤其愛叮咬。

      我去了他的房間,他在房間里畫畫,光著上身,整個(gè)人大汗淋漓,頭發(fā)蓬亂。

      “還畫啊,今晚看NBA,公牛對火箭,姚明上場。”我說。

      “梵高一張畫沒賣出去?!彼f。

      “你不喜歡看?”

      “還是畢加索。”他說。

      “行啦?!蔽艺f。

      “我就是喜歡梵高。”

      我沒法和他對話,他的神經(jīng)已經(jīng)處于不正常狀態(tài)。

      我瞧見了他的胳膊、大腿,我尖叫起來,“我的媽呀,你瞧你的胳膊,你的大腿?!彼麖澭?,用手撓大腿被蚊子叮咬過的地方,“兇吆個(gè)啥?不就是讓蚊子咬了幾口嗎?這些該死的蚊子?!彼_始罵蚊子了。

      他的胳膊、大腿被蚊子叮咬得起了一個(gè)一個(gè)的紅疙瘩,有十好幾處,有的紅疙瘩被他撓破了皮,血淋淋的。癢,癢死我了。他說。

      他剛剛完成的這幅題名《擱淺》的畫,李陽也看到了。李陽看了好一會兒,說祁飛是用象征主義和意象手法完成了這幅作品,他以藍(lán)色和黑灰色為基調(diào),很好地詮釋了他對世界的看法,那條擱淺的船具有象征意義,表達(dá)了他內(nèi)心的不安。照這樣發(fā)展,他日后必將是一個(gè)偉大的超現(xiàn)實(shí)主義畫家。

      可是,他為什么畫不好《火燒云》呢?

      他的的確確沒有畫好。第一次畫完,他讓我去看。我失望了,非常失望。他的這幅畫畫得糟糕,凝固,僵化,呆滯。我懷念過去那個(gè)見了火燒云就激動得淚流滿面的祁飛,那個(gè)當(dāng)?shù)氐臉I(yè)余畫家梵高。我看好他,他的畫夸張,壓抑,扭曲,有一股子狠勁,典型的西方派畫法。但他這次畫的畫,全然沒了往日的畫風(fēng),就像他這個(gè)人,喝醉了酒后萎靡不振的狀態(tài)。我沖他發(fā)了脾氣,我說你畫的什么鳥畫?就這,還想成為中國的梵高?他像做錯(cuò)了事的孩子一樣不知所措,任憑我數(shù)落他。

      “你這么個(gè)畫法,一輩子也甭想出名!”我想刺激他已經(jīng)麻木的神經(jīng)。

      他踉踉蹌蹌走了,就像一個(gè)醉漢。就像從李陽家梯子上一頭栽下來,眼前一片混沌。

      “我不想畫畫了?!睅滋旌螅裆秀钡爻霈F(xiàn)在我面前。

      “閉上你的臭嘴!”

      他的頭發(fā)亂蓬蓬的,遮住了耳朵。

      “該理發(fā)了?!蔽艺f。

      “我老婆去法院起訴了。”他說。

      “你打算怎么辦?”我問他。

      他說:“離,早離早利索?!?/p>

      對于祁飛來講,離婚就是解脫。以前,老婆跟他老耗著,一直耗了七八年,他把畫不好《火燒云》的原因歸結(jié)為被有名無實(shí)的婚姻束縛住了。或許,離婚對他而言,真的是解脫。

      “解脫了嗎?”我問他。

      “解脫了,這回,是真的解脫了。”他肯定地說。

      “你陪我畫畫,我就不信?!彼终f。

      他汗?jié)竦哪橀W著油光,像銅鑄的梵高。是的,我早就發(fā)現(xiàn)他長得還真有點(diǎn)像梵高。

      “梵高一輩子沒結(jié)婚?!?/p>

      “他看上了一個(gè)妓女?!?/p>

      祁飛說完頭也不回往外走,我趕上他,扳過他的肩膀。他的脖頸濕漉漉的,像剛剛從水里撈出來一樣。

      “你是祁飛,記住,你除了祁飛啥也不是?!?/p>

      他一把將我搡開,走向強(qiáng)烈的陽光地帶。外面的日頭滾燙,毒辣,他可能想嘗嘗被日頭暴曬的滋味。

      一個(gè)星期后,我們準(zhǔn)備去參加一場畫展。李陽想叫上潔墨,他不想讓祁飛參加,因?yàn)槠铒w不同意將《擱淺》這幅畫送去展覽,但那場畫展?jié)嵞⑽垂馀R,讓我們的期待落了空。畫展期間,李陽才知道祁飛與潔墨去了湖南。

      祁飛是七天后回來的,看樣子很疲憊,像一條快要餓死了的狗。

      李陽意味深長地說:“這回,可以畫好火燒云了吧?”祁飛急了:“你什么意思?”

      “怎么,我說的不對嗎?”李陽說。

      李陽對我說,祁飛和潔墨肯定住一起了。

      我問過祁飛,但是,他連她的手都沒碰過。沒有一個(gè)人相信,只有我信他。我們認(rèn)識太久了,他和老婆早就分居了,他這輩子除了畫畫誰也不愛,除了梵高誰也不愛。

      李陽不解地說:“一個(gè)男人,怎么可能不需要女人呢?”

      我說:“在這個(gè)問題上,我無法解釋?!?/p>

      祁飛對我說,他們第一夜住湘潭,各要了一間房。次日,潔墨說兩間房太浪費(fèi)了,不如合住一間。祁飛沒吱聲。

      潔墨提議先看齊白石故居。車向左轉(zhuǎn),進(jìn)入芙蓉中路,再向右轉(zhuǎn),走107國道。沿吉安路,繼續(xù)沿107國道前行。從107國道向左轉(zhuǎn),進(jìn)入海棠南路,繼續(xù)沿107國道前行,再向右轉(zhuǎn)2公里左右就到齊白石故居。

      期間,祁飛看到了黛青色高山,大峽谷,河流在峽谷里飛奔。一道光線劃過山脊,當(dāng)寬闊的大河突然出現(xiàn),他的心怦怦跳。天擦黑時(shí)終于抵達(dá)一個(gè)小鎮(zhèn),找到一家整潔的小旅館。她就開了一間房。

      晚上住下,潔墨一撂下大包小包就直奔衛(wèi)生間。他打開電視,衛(wèi)生間的流水聲高一陣低一陣,屋里一股霉味。也許半小時(shí),也許更久,她終于托著毛巾包裹的長發(fā)出來了。

      “你去吧。”她說。

      他三下五除二,盡可能不發(fā)出多余響動。出來時(shí)穿得整整齊齊。她選了靠墻的床躺下,兩腿交叉疊起,小腿裸著,就一個(gè)字:白。他在空床上坐下來,她盯著電視,倦意和興奮同時(shí)壓迫著他。

      他側(cè)過身,忽然發(fā)現(xiàn)她距離自己如此之近,最多二十公分吧。

      “累嗎?”潔墨說。

      “還好。”

      她說,“今天不談梵高,我想知道,你從什么時(shí)候開始談朋友的?”她想打破一下沉悶的氣氛。

      他果然說:“初中的時(shí)候,我喜歡過女老師哩。到了高中,我同時(shí)喜歡上兩個(gè)女同學(xué)?!边@話說出來,他自己也嚇了一跳。

      “你什么時(shí)候畫畫的?”

      “初中?!薄皩?,你說過,沒進(jìn)美院?!?/p>

      “你那么愛畫畫,居然沒進(jìn)過美院,連半專業(yè)也沒干過。”

      “我喜歡這樣,想想,不也挺好嗎?”

      她看著他,覺得他這個(gè)人沒有俗氣,挺真誠的。

      “你老婆跟了別人……”

      祁飛差點(diǎn)從床上蹦起來,他轉(zhuǎn)身看她,像打量一把利器。他想說,他和老婆是辦理完手續(xù),老婆才跟了別人的,但心里忽然空落落的,要命地沮喪,還伴有辛酸,夾雜一種說不出來的苦澀。

      “你還記得你老師的那幅《母親》嗎?”過了一會兒她問。

      他有些愕然:“你還知道這些,你認(rèn)識他?”她搖搖頭,說:“不認(rèn)識?!彼f,老師的畫很真實(shí),有震撼力。

      “你應(yīng)該畫這樣的畫?!?/p>

      他看著她,沒有說話。

      她熄了燈,深沉的黑暗讓他想起梵高的《星空》。

      “那幅畫獲了國家級大獎(jiǎng)。”

      “……嗯,建國三十周年文化部的金獎(jiǎng),你是怎么知道的?”

      沉默,她在沉默。

      “我說你應(yīng)該畫這樣的畫?!彼f。

      “你是說,我應(yīng)該畫這樣的畫嗎?”他在黑暗中說。

      “是啊,你應(yīng)該能畫出來,出名還快?!彼f。

      一陣窸窸窣窣的響。

      “上帝給我的時(shí)間不多了?!彼f。

      “怎么會呢?”她說。

      外面有月光,水銀一樣瀉進(jìn)來。他還在想梵高,他感到梵高的畫筆在房間里舞動。他坐起來,靠著床架。他看見她也坐起來,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他說:“偉大的梵高?!彼f:“偉大的齊白石?!?/p>

      他覺得身體在黑暗中微微發(fā)顫。

      她想伸手撫摸他一下,中途在空中停住。她的手很慢,像小時(shí)候悄悄靠近一只蝴蝶,像小時(shí)候牢牢抓住父親的手。她希望他看見這只手,希望他一下抓住這只手。可是,他沒有看見,他仍舊一動不動躺著。她緩緩抽回手,起身,回到床上,躺下,再也沒說一句話。他背對著她,偉大的梵高消失了,黑暗中的動作分明是對自己的掩飾。他心里涌上莫名的厭惡和悲哀,到底為什么,他說不清楚。

      這以后,我經(jīng)??匆娝麑χ蟾叩漠嬒衲?。有一次他抬頭看我:“他在麥田里,看見那些烏鴉。你猜他說對烏鴉說了些什么?”

      “我哪里知道他對烏鴉說了些什么。”

      “他說,烏鴉,你們真幸運(yùn),碰到了我,我現(xiàn)在就把你們畫下來。”

      我一聲不吭。

      “你說,我他媽為啥就畫不好火燒云?”

      “你就差一個(gè)關(guān)鍵詞了?!蔽艺f。

      落日余暉像燃燒的大海,把整個(gè)西天都煮沸了。

      “還記得梵高是怎么死的?”他說。

      “開槍,他想開槍把自己打死,可是他沒死,他弟弟來了,在旅館里照顧他,兩天后他死了?!?/p>

      他想象梵高在小旅館作畫時(shí)的情形,神經(jīng)錯(cuò)亂,喃喃自語,在房間里焦慮地來回走動。

      他想起了潔墨。他給她發(fā)了短信,可是她沒有回音。他給我掛電話,說潔墨不給他回信。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去看他,他躺著,一動不動。我告訴李陽,去把潔墨喊來,祁飛快餓死了。李陽買了只烤鴨回來,告訴說潔墨回威海了。

      李陽還看清了他屋子里的景象,干枯的畫筆,凝固的顏料,還有亂七八糟的書籍,堆放在一邊。

      祁飛躺在床上,仿佛睡去了一般。其實(shí),他內(nèi)心一直波濤翻涌,他似乎看到了一道晚霞,大潑墨一般,稠密地繪制在寬大的幕布上面。如同懸掛的寬大瀑布,源源不斷的色彩在往上傾瀉,把每一片都染得晶亮無比,完全是一幅火燒云的景象。

      有天夜里,他夢見很多人涌向街頭,跑出去看火燒云。外面闃無人跡,連天上的星星都像已然沉睡。

      畫板是靜止的,祁飛忽然覺得它動起來了,他就那樣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的畫板。接著,仿佛有陽光穿透了他的衣服,照遍了他的全身。他飛快地爬起來,像一個(gè)精靈一樣,又似一葉透明的蟬翼,極快地粘貼在畫板上。一種神奇的景象正在誕生,他的手,居然在舞動了,畫板上剎那間長滿了大紅的火燒云。

      一層層紅油彩,不知什么時(shí)候,覆蓋了他的全身。

      祁飛的五官興奮得都扭曲了,他的臉色,剎那間變得紫紅。那額頭上,也冒出了幾顆碩大的汗珠。

      火燒云,火燒云!祁飛叫著,看樣子,他想從火燒云里穿過去!

      祁飛嘴里雖然叫著,樣子卻像個(gè)啞巴。他用蜷曲的手,一個(gè)勁兒在畫板上面涂抹。

      火燒云!火燒云!他嘴里喊著。

      是的,我聽見他一直在喊:火燒云,火燒云!

      我跑過去,祁飛情緒亢奮,正在畫板上急速地涂抹……

      大概,這一次,他的火燒云會奇跡般誕生。

      猜你喜歡
      李陽火燒云梵高
      梵高的世界
      天竺取經(jīng)之二
      金秋(2021年24期)2021-12-01 11:15:21
      特殊的考卷
      《星月夜》和梵高
      幼兒100(2021年17期)2021-06-19 09:54:56
      李陽 讓品茶成為視覺藝術(shù)
      海峽姐妹(2020年11期)2021-01-18 06:16:06
      被盜竊的梵高
      《火燒云》的“變”
      火燒云
      火燒云
      火燒云
      安丘市| 保康县| 岑巩县| 西城区| 肥西县| 全州县| 岳池县| 册亨县| 库尔勒市| 离岛区| 饶河县| 新安县| 监利县| 商城县| 万年县| 永城市| 安义县| 翁源县| 上蔡县| 防城港市| 微山县| 昌吉市| 双辽市| 扎赉特旗| 新沂市| 偏关县| 旬邑县| 建始县| 乌兰察布市| 大安市| 同德县| 福鼎市| 科技| 恩施市| 晴隆县| 丰台区| 阿鲁科尔沁旗| 临城县| 县级市| 五大连池市| 都兰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