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動搖中入定（組詩）

鄧萬鵬

愧對

低下頭 他又抬起了沉重的頭

冬日北中國一角 除了老茶壺 全都是野外

其實他正在用心琢磨著你

故鄉(xiāng)啊 天空已為你懸起特殊的大海

不見灰塵和干草 沒有蝙蝠偽裝的雄鷹

飛舞 也沒有飛行器在風中滑過

這要命的寧靜 一慣的等待

與接納 一個跑得疲憊的老流浪漢

轉(zhuǎn)過身 他看見一個年輕的叛徒

踩著滿地雪 對早上的一棵梨樹發(fā)誓

離開這個癟地方 仿佛一口妖氣

吹開耐讀的經(jīng)典 一本卷了毛邊的小說

回來時 他眨著眼淚浸泡過的眼珠

結(jié)冰的目光顯得那樣遲鈍

過不去的死心眼 與昨夜的雪一起融化

虛妄有多高 愧悔的眼淚就多沉重

深藍色的故鄉(xiāng) 可是你依然在等待

太陽多明亮 眼花繚亂的電子時代早就來了

跺腳離開的人踩碎了厚厚的積雪

也只有你的天空才會為他鋪開九層蘭芝紙

像那些失傳過久的美濃復寫紙（失傳太久了） 只為一個人 徹底展開

他的目光沒能超出你的深藍色

除了積雪 和赤裸的大地 鐵塔的插圖

隱約與存在 仿佛有一首詩 就要現(xiàn)身

頭發(fā)沾滿外邊的陰霾 像從某種監(jiān)獄走出

什么筆似乎對他都沒用 他不忍也不能

在如此幽深的懷抱 留下任何漢字的污點

不夸張 更不捏造

——再給羅羽

克羅地亞畫冊 阿富汗的棗 一秒鐘內(nèi)

兩個房間里的事物 就要穿過白灰墻同時到來

潛伏的小鬼 不易覺察的交換

鋼筋和水泥怎么成了空氣的新叛徒

閃電糾結(jié)的線條 串聯(lián)起兩個國家或更多

大腦旋轉(zhuǎn)內(nèi)陸和海洋 地球儀開始了

太空的膨脹或緊縮 沒超過詩人的外貿(mào)衣服領

在去朋友家的路上 長走廊收到信號

叩棕色鐵門 發(fā)出一串口頭聲明

“在你家喝咖啡 我絕不會搶你說的好話

前時借走的這本小書 無論打開還是再次合上

屬性不能改變 你的 今天必須還給你”

對著來不及給出的漢語的愿望 深入交談

都清晨了 還抱著單位的青花瓷 飲自己的血

簡便的中午 右手拎起錫制的小壺

加佐料的機器壞了 白糖和精鹽發(fā)生一次混淆

憋不住的笑 失敗的臉 一個老糊涂蟲

移出春天的地鐵口 很想給老朋友再送一束連翹

確立大胡子的祖國身份 至于新開花的海棠樹

就全留給碧沙崗公園吧 那里有太多的游人

潁河南里的皺褶中 一住就是十幾年

看來暫時仍然走不了 二半夜 有個黑影披著棉絮

來回走 看星星的習慣又受挫了 條桌上

酒瓶空嘮叨 繼續(xù)深入滿屋的黑暗 用誠實的心臟

不停地搗鼓 一個辨認黃帝的人在摸自己鼻子

周圍的陰晴 頂多是太陽翻身時帶出來的灰

在動搖中入定

你給予我們這么多 讓我拿什么報答你

追隨你的時間總是那樣短

你讓女巫悄悄溜走 先生 窗外太陽正瞧著

我如此佩服你 竟無法找到一顆銹釘子的回答能力

是在前天 我的身體回到鄭州 擠出火車站

好多重疊的心 一起朝著相反方向飛

一直飛回你的大廳 看你的聲音 動作 深紅色的笑

在每一盞茶杯邊緣開出丁香花

休息時還不休息 氣息 相通并且稍微有點兒反動

燕子呢喃 一群可愛的小狗撲上來

朝我搖尾巴 真想扔給你一片肥肉

手心雖攥得很滿 但除了空氣 還是空氣

月亮出來 我們就散步 麥浪圍起古戰(zhàn)場

有靈魂倏然閃過 雜草含混滿眼的綠葉

分開鄉(xiāng)間的風 誰還有心搶座位 開門 關門 白灰墻

滿意 不滿意 我們再一次堅定了不生氣的念頭

正午的陽光有多好 麥浪簇擁著試驗學校

你送給我們每個人一棵草 救命

那是一生中最后一棵 金黃稻草的樹

你要求我們抱住它 因為它根本就不是草

誰能夠真正抱緊它 誰就會再次出生 并且長大

隨著田野的霧 身體會越來越壯實

抱住這最后的信仰吧 它命令我們搖晃啊搖晃

輕微的 就像在每一次搖晃的酒后

發(fā)紅的笑聲返回 通過每一條血管

纏住藍色地球 我們在球體上入定 別在意你的發(fā)梢

流汗的發(fā)梢已跟上每一株植物

搖晃 舒心地搖晃 然后扎下一百條根 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