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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壯挪窩

      2019-11-14 09:35:40馬昌華
      吐魯番 2019年2期
      關(guān)鍵詞:支書

      馬昌華

      村支書韋家能領(lǐng)著陶麗虹來“認(rèn)門”的時候,韋大壯正蜷在床上咳得幾乎岔了氣。整整半個冬天,大多的日子就這樣在床上蜷著咳著窩心著,由老伴莫美珠服侍,沒幾天能夠順氣下床的。

      “大壯,開下門,縣里陶主任來了?!敝f家能張開喉嚨對著緊掩的門大聲喊道。

      支書喊門的當(dāng)口,陶麗虹就開始對自己的扶貧戶進(jìn)行“評估”起來——真心還沒見過這樣破落的房子:門上的木板殘缺不全,下腳的邊圍處豁著個半圓的大洞,應(yīng)該是頑強(qiáng)的老鼠們“前仆后繼”的功勞,或許還曾留有黃鼠狼、野山貓尖利的爪痕。從門洞外面窺進(jìn)去,卻是一道森森的虛空,像極了一只懟望的眼,透著些卑微的暗淡的固執(zhí),黢黑而且漠然,仿佛還兼有些隱約的戒備甚或敵意。

      一陣罡風(fēng)從屋角掃下來,如一只突襲的老巖鷹,悉悉索索刮起椽檐下土墻上剝落的塵粉。有隨時坍塌的架勢。陶麗虹心里一咯噔,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咧咧嘴想說什么,卻在喉嚨里咕嚕一下又咽了回去,下意識地裹了裹身上的風(fēng)衣。

      這一路來算是飽嘗了山高路遠(yuǎn)、前路坎坷與寒風(fēng)料峭的滋味。剛才在半路,因一腳踩在滑溜的石頭上,把左腳鞋跟也崴脫了膠,好在沒扭到腳,要不然麻煩就大了,這崇山峻嶺的誰背她下山回去?。?/p>

      “書記,韋叔家怎么住得這么山?。俊碧整惡缬X得這應(yīng)該是極不適宜居住的地方,便不解地問村支書。

      “說起來話長了。好像是躲日本那年,大壯家爺爺就住過來了,后來一直就沒搬出去,滿打滿算已是整四代人了?!敝脑捰行┐鸱撬鶈枺贿^也多少道出些原由。

      其實(shí)來之前就曾犯過嘀咕:萬萬沒想到,自己負(fù)責(zé)聯(lián)系的幫扶對象,居然在全縣最偏遠(yuǎn)的四十八弄!要知道,過去可是土匪搭窩的地方!

      陶麗虹本想找局長說說情,給她換一戶交通條件稍微好一點(diǎn)的人家。不是她嫌棄,實(shí)在有苦衷,她家那口子在縣絲綢公司做銷售,經(jīng)常出差顧不著家,兒子小蒙眼看就要上高中了,關(guān)鍵時刻沒個人照顧真不行。這年頭誰都明白,上什么樣的高中,基本確定了將來能上什么樣的大學(xué),走什么樣的人生。都成鐵律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兒子的前程容不得半點(diǎn)馬虎,否則將后悔一輩子!

      陶麗虹怯著膽子往局長辦公室走,一邊思忖著如何開口,怎樣才能讓局長答應(yīng)這事。剛走到門口,就聽到局長在里面發(fā)飆,因?yàn)殚T關(guān)著,不知道不幸被“克”的是哪位“不安分”的“冒失鬼”。只聽得局長壓著嗓子訓(xùn)斥道:你在這里和我講條件,挑肥揀瘦的不要去這不要去那,可你有沒有想過,那里的貧困戶們要是知道你這樣的想法,又該怎么看待?你當(dāng)我們扶貧工作是去游山玩水,去悠哉樂哉地享受啊?我們的干部覺悟那去了,嗯?

      敢情也是與陶麗虹一樣,一心想著換一戶方便人家做聯(lián)系點(diǎn)的罷。結(jié)果卻碰了一鼻子的灰,對口聯(lián)系戶沒得調(diào)換,在領(lǐng)導(dǎo)面前的形象也全沒了。真是萬萬沒想到,丟人丟大發(fā)了??!

      陶麗虹悻悻地退了回去,不敢再聽墻根。

      領(lǐng)導(dǎo)都說得很明白了:有困難自己克服吧。

      果然,領(lǐng)導(dǎo)說得沒錯。到了三尖坳,到了韋大壯的家門口,陶麗虹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自己的想法是有多么的幼稚,多么的狹隘,多么的自私,多么的不可原諒。她有些慶幸沒有讓領(lǐng)導(dǎo)察覺到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

      陶麗虹轉(zhuǎn)過身,回望著來時的路,眼前已是群山萬壑、霧靄迷蒙,禁不住吸了一口冷氣。面對著孤零零地掛在風(fēng)口似乎隨時都會順風(fēng)而倒的一半土坯一半石頭的房子,心中突然涌起陣陣悲憫。

      支書對著大門一連喊了幾聲,卻沒見屋里有人回應(yīng)。

      “怕是不在家吧?”陶麗虹猶疑著對支書說,心想今天來得可不是時候。

      “喜寶——”支書沒有接陶麗虹的茬,繼續(xù)向門內(nèi)喊道。

      依舊沒人答應(yīng)。

      喜寶是大壯的兒子。路上聽支書說起過,三十啷當(dāng)?shù)娜肆?,高不成低不就,既沒尋著個正經(jīng)事做,也找不著個囫圇對象,爛草一蔸野人一個,成天游蕩在外到處瞎混混,稀泥巴扶不上墻,操老心了。

      “這個憨仔,想是又到哪里浪去了,不成器家伙。”支書嘴里嘀咕著,口氣里透著十分的不滿。

      支書喊得有些厭煩,抬起手來在門上擂了幾捶,還是不見動靜,便用力推了推。門原來沒有上緊栓,吱呀一聲竟自開了。

      幾只沒出月的小狗歡呼著從屋內(nèi)跳躍而出,在支書和陶麗虹的腳下打著圈地?fù)潋v,對于兩位不速之客的到來,顯出抑制不住的新奇與喜悅,代替主人盡著熱忱的地主之誼——這群少不更事的小淘氣,正享受著無憂無慮的童真與諧趣,不像它們瘦弱卻不失忠誠的媽媽,定定地立在屋中,瞪著警惕而渙散的眼,甚至露出齜牙咧嘴的警告。

      韋大壯的咳聲從里屋傳出來,聽上去十分微弱,卻帶著沒完沒了的頑強(qiáng)的節(jié)奏,間或發(fā)出哼哼唧唧的呻吟。陶麗虹奇怪剛才在門外怎么就沒有聽出來,或者是外面的風(fēng)雨聲太過強(qiáng)勢,把屋內(nèi)的一切都壓過了?

      外屋的中央是幾塊石頭圍成的柴灶,灶上架著一個缺了耳朵,外表全黑的錫壺,看起來有些像古董,壺嘴正“咕嘟咕嘟”起勁地往外冒著帶泡的水汽。灶膛里塞滿了半濕的木柴棒,一邊流著滋滋滾燙的淚水,一邊生出嗆眼的青煙,混合著錫壺嘴上的水汽,繚繞而上,在燻灰重重的屋頂盤桓,徒勞地增加些黯淡,空蕩的屋子里無謂的充實(shí)感。

      灶膛邊,老伴莫美珠手把著一個竹制的吹火筒往灶膛里猛吹,兩個眼睛紅腫得象對豬尿泡,與濕柴棒一起淚流不止。見了支書與“陶主任”也不打招呼,或是不知怎么招呼。

      興奮的小狗們看稀奇一般,繞著支書與“陶主任”返回屋子,前呼后擁繼續(xù)撲騰。不料忘形之下將地上接雨水的塑料盆打翻了,盆里的雨水潑灑一地,一直流到爐火正旺的灶膛里,“嗤”地騰起一股混沌的灰浪。小狗們受了驚嚇,像犯了錯誤的毛孩,乖乖地縮回到狗媽媽的腹下,開始拿骨碌小眼認(rèn)真地打量起兩位客人。

      “沒聽見么,縣上的陶主任到你家對口扶貧來了呢?!敝樕嫌行觳蛔〉膶擂?。

      “阿姨你好?!碧整惡鐚淼囊淮旁谠钸叺男》阶郎?,躬身向女主人問候,意欲打破沉悶的氣氛。

      莫美珠沒有接腔,面無表情地提起灶上的錫壺,弓著腰,對著黑黢黢的壺嘴“噗-噗-”吹兩口,然后將壺中的水倒往桌上的土碗。隨著蒸騰的水汽,一股濃濃的藥腥味順勢竄出,一下彌漫了整個灶屋。

      莫美珠雙手端起藥碗往里屋走,一邊轉(zhuǎn)著圈用嘴將藥汁吹冷。

      里屋中,躺在床上的韋大壯痛苦地蜷成一團(tuán),像條干癟的全蟲殼。莫美珠將藥碗端到床前,一手扶起韋大壯,不耐煩地灌喂。韋大壯伸手扶住藥碗要自己喝,不想手一抖,藥水嗆到了喉嚨,一口噴了出來,雙淚直涌,衣襟也被藥水濡濕了一大片。

      “慢點(diǎn)韋叔?!碧整惡缵s緊上前撫慰,然后偏過頭細(xì)聲問莫美珠道:“莫阿姨,你給韋叔喝的什么藥?是醫(yī)生開的方子么?”

      “自己上山采的草藥?!蹦乐椴焕洳粺岬鼗卮?,總算是開了口。

      “阿姨你也懂藥方?”陶麗虹眼睛有些泛光。

      “聽人講有用,可吃了半個冬天也沒見好轉(zhuǎn)?!蹦乐檫€是一幅冷淡的樣子,神情中透出些許厭倦與茫然。

      “天天這樣折磨人,還不如死了算了,早死早超生。”稍稍緩過氣來的韋大壯喘息著自言自語,又像是特意說給陶麗虹和村支書聽。

      陶麗虹望著韋大壯,身子稍稍往前傾了傾,關(guān)切地問道:“病成這樣子,為什么不去醫(yī)院看看?”

      “沒得錢咯?!蹦乐殡p手扣在胸前,一邊不自在地摩梭著。頓了頓又說,“他自己也不愿去,路又遠(yuǎn),不方便?!?/p>

      莫美珠的語氣聽起來倒是輕描淡寫,但陶麗虹卻從中分明感受到無助的焦慮和無奈。

      陶麗虹臉上一沉,從口袋里掏出錢夾,翻了翻,只有三百多元現(xiàn)金,便從中抽出三張百元鈔來,塞到莫美珠手里:“身體要緊,回頭到鄉(xiāng)醫(yī)院去看看,耽擱不得的,有困難也得想辦法治?!?/p>

      “年年動員他們參加新農(nóng)合,可他們死活不肯,總說不花那個冤枉錢?!贝逯姞?,瞥了一眼歪在床頭的韋大壯,連忙解釋,語氣里帶著責(zé)備。

      “一年一百多,全是打水漂,哪個幫出?”韋大壯喉嚨發(fā)出劇烈的咳嗽聲,對農(nóng)村醫(yī)保的政策還是沒明白過來。

      “這樣可不行啊,新農(nóng)合就是幫助解決看病的?!碧整惡缈纯错f大壯,口吻中也捎帶著輕輕的提點(diǎn)。然后扭頭望望村支書,臉上顯出不解的神情:“支書,還有沒有辦法?”

      “其實(shí),他們家的醫(yī)保倒還好解決,參保的錢回頭我?guī)退麄儔|上,再補(bǔ)個手續(xù)就行了。關(guān)鍵是這房子——”村支書抬手一掃,環(huán)視四周,一臉凝重,這才是他關(guān)心的重點(diǎn)。

      說到房子,其實(shí)陶麗虹第一眼見到時心里就犯了嘀咕,只是剛到,還沒來得及細(xì)究。既然支書主動提起,那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還是早點(diǎn)妥善解決了好。

      陶麗虹隨支書走出屋外,再次仔細(xì)地觀察著韋大壯家的房子:不僅破爛,更是危險,孤零零地兀立在半山坡上,屋后就是陡峭的石壁,從下往上,仿佛整座石壁就是由這搖搖欲墜的破房子背負(fù)著支撐著。

      “去年春上,后邊山崖因?yàn)橛晁?,落下了不少碎石,好在沒有砸到人和房子。”村支書伸手指向房屋后邊壁立千仞的山崖石壁。

      陶麗虹一邊順著村支書手指的方向看,一邊掏出筆記本記錄著,然后疑慮地問道:“支書,既然這樣,村里怎么沒把韋叔家列入易地安置政策?我看他們家的條件很符合嘛?!?/p>

      “陶主任,你說這話可就冤枉村里了。當(dāng)時政策一下來,大壯家是最先列入易地搬遷名單的,為了做通大壯一家的思想,村上干部輪流來勸了不知幾多回,可他就是一根筋死鉆牛角尖,橫豎不肯簽字。還當(dāng)著村干部的面說了好多難聽的話。我都不好意思學(xué)給你聽?!?/p>

      “可住在這里,怕是遲早會出問題?!?/p>

      “就是啊,縣里、鎮(zhèn)里都催了好多回,村里工作不到位,你也看到了,大壯不光是身體有病,這腦袋……”支書咽了咽口水,用手輕敲著自己的腦袋。村里的委屈只有自己能夠體會深刻。

      陶麗虹合上筆記本,打斷支書的話:“支書,理是這個理,可不管怎么說,我們還得想辦法把這個問題解決了才成——人命關(guān)天呢。”

      臨走,麗虹想起老韋家的單身兒子喜寶,便想順便了解一下:“莫阿姨,你們家喜寶呢,怎么不見他人,外面打工去了?”

      “打個鬼工嘛,沒曉得上哪里闖死尋魂去了,成天不歸屋的收賬鬼!”

      不提喜寶還好,一提起喜寶,做娘的心里就滿腹怨氣。

      陶麗虹第二次來到韋大壯家已是半個月之后。

      一個裝扮嬉皮的后生仔,搬張缺腿的小板凳斜坐在門口,背靠著門框在玩手機(jī),瞧那架勢,王者榮耀打得正起勁。

      陶麗虹猜想這后生就是喜寶,之前雖未打過照面,但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于是老遠(yuǎn)就打趣說:“喲,是喜寶吧,你也在家呀,難得見到啵。”

      “哇塞,美女姐姐!”喜寶抬頭看看陶麗虹,眼晴一亮,像打了雞血,立馬迸出一臉油滑的興奮。

      “美你個大頭鬼?!碧整惡绨豚恋?,拿手點(diǎn)了點(diǎn)喜寶。

      喜寶想想有點(diǎn)唐突,隨即改口道:“姐姐,你又是來給我家送溫暖的啦?歡迎歡迎,熱烈歡迎!”一邊起身,作出請進(jìn)的姿勢,神態(tài)依舊有些屌,甚至上前去拉麗虹的手。

      陶麗虹一個甩手把喜寶的手打了回去。她知道喜寶的意圖。

      “想女朋友了是吧?姐的手可不是隨便給你牽的哈!二天你出息了,姐給你介紹個姑娘倒是可以。怎么樣?”

      “真的?”喜寶盯著陶麗虹,像塊木樁杵在門口,脖子伸出老長,“姐姐說話算數(shù)?”

      “砰”的一聲厲響,一根刀把粗的木柴棒從屋內(nèi)橫飛出來,重重地打在門框上,隨即彈落在地,差點(diǎn)砸中喜寶的脖梗子。驚得喜寶舍了魂似的猛跳起來往門外退。

      “你個不孝的東西,有好不學(xué)好!”坐在火膛邊的韋大壯黑青著臉,朝門口的喜寶咬牙罵道。

      “你個死老鬼,怎么地,犯著你啦?家里一樣卵沒有,成天嚎著要我回來,回來哭喪???”喜寶倚靠著門框,怒對韋大壯,反唇相譏。

      “看你,怎么跟你爸說話呢,三十大幾的男子漢了,沒個男子漢的樣,該的!”陶麗虹一邊數(shù)落著喜寶,一邊往灶膛邊走過去,走到韋大壯跟前,勸慰道:“別生氣,韋叔,喜寶其實(shí)也沒什么嘛?!?/p>

      “我就見不得他這幅吊兒郎當(dāng)?shù)牡滦裕怀善鞯呢浬?!”韋大壯怒氣未消,卻也無可奈何,堵著口氣,一邊欠起身子,挪張小板凳遞過去,請麗虹坐。

      喜寶不以為意,遠(yuǎn)遠(yuǎn)剜韋大壯一眼,仍舊立在門邊,定定地看著陶麗虹,有些走神的樣子。

      陶麗虹面對韋大壯坐下,正式向他提起易地安置的事來,上次因?yàn)槲戳私馇闆r,事先也沒有與村里溝通,加之大壯當(dāng)時病得厲害,倉促之下沒來得及細(xì)說。

      “韋叔,今天我來呢,就是想專門和你商量扶貧搬遷的事。我了解過了,你們家完全符合易地搬遷的政策,只要你們同意,你們家的易地安置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倚在門口的喜寶聽說有希望得安置房指標(biāo),高興得要跳起來,眉飛色舞地說:“這么說,我們家可以搬到城里去???那我也是城里人啦?嘿嘿,城里人幾卵爽,耍得舒服?!?/p>

      “城里人也不是都得耍的,也要做事情才有得吃穿呢,像你這樣一天到處游蕩可不行的。”麗虹看著喜寶,笑說道,半是調(diào)侃半是敲打。

      喜寶臉上便有些掛不住,臉微微有些燒。

      “這個事沒得商量。我們家不搬?!表f大壯一口回絕。沒想到熱臉貼上了冷屁股,一開口便吃了韋大壯的閉門羹。

      “韋叔,你看這里住著多不方便,房子也很危險?!碧整惡鐪?zhǔn)備了足夠的耐心。

      “陶主任,謝謝你的好意,但別費(fèi)這個心機(jī)了。我呀,沒這個命去城里享福的,也享受不起。”

      “韋叔可別這樣說,這么好的政策,為什么不愿搬嘛。”陶麗虹繼續(xù)開導(dǎo)。

      喜寶帶著一臉的怨氣插嘴:“我早說了,搬了當(dāng)街上人,討個老婆,蠻好的。就他不同意,硬說死也要死在這個鬼地方?!?/p>

      “你個忘祖宗的混賬東西。這是你的祖業(yè),你的根脈在這里,曉得嗎?”喜寶的話再次惹得韋大壯橫眉怒目,手拿木柴棒指著喜寶,破口大罵。

      “根什么根,根脈個鳥嘛,莫同我講這種!”喜寶也不甘示弱。

      爺倆懟上了。大壯又要動手打人,陶麗虹見狀,急忙起身橫在爺倆中間勸和。

      “別生氣韋叔,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正在這時,陶麗虹的電話響起。掏出手機(jī)一看,是愛人打來的。

      陶麗虹走到門口去接電話。

      “喂,什么事?”陶麗虹問。

      電話那頭,愛人著急地告訴陶麗虹,說學(xué)校來通知,兒子高燒病了,要趕緊送醫(yī)院——他正趕著到外面出差,事情緊急,讓陶麗虹趕緊去學(xué)校醫(yī)務(wù)室接兒子,然后再送到醫(yī)院去就診。

      “我在三尖村扶貧戶韋叔家,正商量他家易地搬遷的事呢,一下子趕不回去啊。要不你先想想辦法送下吧。”

      陶麗虹話未說完,那頭電話斷了。陶麗虹雙手捂著手機(jī),壓著嗓子喊道:“喂,喂——”對方已再無回應(yīng)。

      陶麗虹回?fù)苓^去,對方不接。一會收到發(fā)來的微信:“兒子馬上要中考了,你這么不管不顧,還像個當(dāng)娘的么?你對你的扶貧戶倒是很上心,有能耐就和你的扶貧戶過去吧!”

      陶麗虹不知道自己是對了還是錯了,足足半分鐘,她的頭腦里一片空白。

      當(dāng)陶麗虹轉(zhuǎn)身走回屋內(nèi)的時候,發(fā)覺韋大壯正用一種異樣的眼神望著自己,表情復(fù)雜且似乎欲言又止。

      入夜,陶麗虹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縣城,她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兒子現(xiàn)在的情況到底怎樣了。

      試著再打愛人的電話。還是沒接。

      陶麗虹決定先回家看看。

      爬上六樓的家門口,已經(jīng)快要邁不動步子了。

      陶麗虹半倚在門邊,抖索著往小坤包里掏鑰匙,也許是太累,也許是心緒有點(diǎn)亂,一時竟找不著鑰匙來。陶麗虹將包里的東西一樣一樣全翻騰出來,捧在手上,再一拉扯,“咣”一聲鑰匙掉在了地板上。

      陶麗虹把手上的東西塞回小坤包,彎腰去揀鑰匙,眼睛卻盯住了腳下的鞋子。鞋子實(shí)在太臟,滿是黑黃的泥巴,連兩只褲管都被沾得黑黃一片。

      陶麗虹微微皺了皺眉,掏出紙巾低頭擦鞋。

      鄰居小蘭從對面屋里開門出來,見狀,故作驚呼:“喲,陶姐,這么晚才回來???”

      “哎——”陶麗虹一邊擦鞋一邊隨口應(yīng)道。

      “我還以為你們?nèi)页鋈ヂ糜瘟四兀惶炻牪灰娔慵业拈_門聲。”

      “哪有你那么閑情逸致。屙尿都沒空呢?!碧整惡缪銎鹉榿?,沖小蘭莞爾一笑,聽上去卻有滿腹牢騷的意味。

      小蘭當(dāng)然知道,陶麗虹的話不針對誰,更不針對自己,回過頭對麗虹說:“一天往你那扶貧點(diǎn)跑,看把你累的,趕緊進(jìn)屋歇去吧?!闭f罷風(fēng)擺柳一般飄下了樓。

      陶麗虹打門開,漆黑一片的屋里靜得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摸索著打開燈光,卻抬不起進(jìn)屋的腳來。顯然,愛人和兒子都不在家里。

      兒子一定還在醫(yī)院!

      陶麗虹回身出來,帶上門,匆匆往縣醫(yī)院奔。

      陶麗虹趕到醫(yī)院,在護(hù)士站值班員的指點(diǎn)下來到兒子的病房。推開門,兒子蜷躺在床上打著吊針。守在一旁的愛人正看著手機(jī)上的信息,見陶麗虹進(jìn)來,也不吱聲,只拿眼剜了一下,繼續(xù)看他的手機(jī)信息。

      “怎么樣了,兒子?媽媽看看?!碧整惡缟焓秩ナ脙鹤拥念~頭,兒子卻執(zhí)意把臉別到另一邊,避過陶麗虹的手。

      麗虹尷尬地僵在床邊,良久,使勁扳過兒子的手,緊緊地攥在自己手里貼到臉上,喃喃道:“對不起,是媽不好?!比螠I水雨點(diǎn)般從臉上滑落,面對兒子,她也覺得自己是個很不稱職的媽媽。

      這段時間的努力奔波,韋大壯家扶貧搬遷易地安置房的問題很快得到具體落實(shí),只等韋大壯一家簽字同意了。

      但韋大壯是一根筋,自從接手他家的對口扶貧工作以來,就沒消停過。不信任不配合,抵觸情緒十分強(qiáng)烈,總覺得讓他易地搬遷是政府要圖他家什么,攆他家走。這讓陶麗虹很被動,怎樣才能說服大壯同意搬遷,心里也沒個底。

      雨季即將來臨,陶麗虹想抓緊把韋大壯家搬遷的問題盡早辦妥當(dāng)。她再次來到三尖坳,與韋大壯一家商量搬遷的事。

      春天雖然已至,天氣依然料峭,寒氣仍舊襲人。韋大壯拖著顫巍巍的身子在門口吃力地磨柴刀,他想趁天晴去討些柴火回來,順帶也活動活動筋骨,在床上躺久了只覺得身子骨更加虛空。

      磨刀石有些干,沒有水來濕潤,只好不時地吐上一口唾沫作潤滑劑。在窮鄉(xiāng)僻壤,很多人磨刀其實(shí)都曾使過大壯的招數(shù),方便、簡單、管用,也沒有什么雅與不雅,干凈不干凈,都習(xí)慣了。

      陶麗虹來到面前時,韋大壯正用左手大拇指刮試著刀口滿漿的鋒刃。

      “韋叔,告訴你個好消息,你家的安置房落實(shí)了,手續(xù)也很簡便,簽完字很快就可以搬去縣城的新家住了?!?/p>

      “吃飯離不了老屋場,祖宗基業(yè)哪個敢丟得。誰愛去讓誰去,我是不去的?!贝髩堰€是油鹽不進(jìn)。

      “韋叔,安置點(diǎn)的條件那么好,水電到家,看病方便,喜寶找工作也容易,機(jī)會難得,怎么能不去嘛?!?/p>

      “這個字我反正是不簽給你們的。你們政府有這么好心?還不是想占了我這屋場土地。哪個不曉得你們城里的房子都是無天無地的,去到那里還不像賣豬崽,二天死了連個葬身的地方都沒得,我沒說錯吧?機(jī)會難得還硬要塞給我們家,這才是難得呢——我呀,還是老實(shí)呆在這大山里,舒服、自在!”

      “咣當(dāng)?!表f大壯手一揚(yáng),柴刀磕在半坍的碎石籬笆上,發(fā)出刺耳的撞擊聲。

      任憑磨破嘴皮,韋大壯始終兩字對付:“不搬?!睉B(tài)度堅(jiān)決得斬釘截鐵。

      韋大壯死活不肯簽字,怎么勸都沒用。沒有大壯的授意,老伴莫美珠更不敢表態(tài)。

      陶麗虹想先把喜寶這一關(guān)徹底過了。

      “喜寶,明天跟姐逛街,帶你看看安置房,怎么樣?”陶麗虹附在喜寶耳朵邊悄悄說。

      “好啊,好久沒得上街耍了?!毕矊氂行┤杠S,城里、街上是他向往的地方,熱鬧好耍又體面。

      “耍,你就知道耍,沒個正形。讓你去看房子!”陶麗虹數(shù)落道。

      陶麗虹與喜寶來到安置房小區(qū),喜寶對這里的環(huán)境表現(xiàn)出亢奮的興趣。高高的樓房整齊排列著,十分氣派,水泥路面,綠樹成蔭,間或還有建筑人員在現(xiàn)場施工作業(yè)。

      “陶姐姐,是不是搬到這里來住,就是街上人了?”喜寶看得非常入神——他早就夢想著當(dāng)“城里人”了。

      “你說呢?街上不街上的倒不打緊,過上好日子才是正道?!碧整惡缈粗d奮的喜寶,沒有正面回答。

      喜寶看著這一排排新房子,頓一頓,若有所失的樣子,像是自言自語,語氣中帶著怨恨:“哎,我家那老鬼死又不死,真是煩人!”

      “別這樣說你爸,老人家有些戀舊,對政府的好政策一時不能想得通透,也是情有可原,你也要耐心點(diǎn)?!?/p>

      “陶姐姐,這么好的新房子,要不要收錢,是不是得交很多的錢才可以住得進(jìn)來?”喜寶一臉的天真模樣,也許是故意裝的,也許是真無邪。

      “也不是全不要啦,不過要得好少的,主要是政府補(bǔ)貼,像你們家三口人,一萬多塊錢就可以了——你想啊,一萬多就能住上這么好的洋房,這才是真正的天上掉餡餅?zāi)亍!碧整惡缫贿吔忉屢贿呌芍缘馗锌?/p>

      天上掉餡餅的事卻還有人不愿意搬來住,反而認(rèn)為國家和政府在算計(jì)他們的土地。譬如那個自以為是的榆木疙瘩韋大壯。陶麗虹深深體會到,這是個很令人頭疼的問題。光從這一點(diǎn)看,扶貧工作的確任重而道遠(yuǎn)??!

      “什么,還要一萬多?我家有個毛線嘛(沒有錢),再優(yōu)惠也要不起!”雖說是安置房,也不是白給的。一萬多元對于喜寶一家來說,那真是天方夜譚,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shù)字了。一臉興奮的喜寶,聽說還要交錢,而且得一萬多,這么一大筆錢,一下子又表現(xiàn)出驚愕與沮喪的表情,臉也頓時蔫了下來,像個霜打的茄子。

      “別喪氣嘛,樹挪死人挪活,辦法總會有的。只要你下決心想來,就一定能搬得來?!碧整惡鐬橄矊毚驓?。

      “你能保證?”喜寶盯著陶麗虹,仿佛要把她看透,盯得陶麗虹都有點(diǎn)不自在起來。

      “能,我保證——錢的事,我們一起來想辦法——要不這樣吧,我?guī)湍懵?lián)系聯(lián)系這邊的工廠看看,先在這邊找個工作穩(wěn)定下來也行,別像現(xiàn)在這樣一天到處去浪了,今后你們家搬過來,上班離家近些,也方便照顧家里?!?/p>

      “那好啊——還是姐姐貼心?!甭犝f陶麗虹要給自己家買房籌錢想辦法,又要給自己找工作,臉上很快便陰轉(zhuǎn)晴了。

      天剛麻麻亮,莫美珠淋著細(xì)雨一拐一拐地來到村支書韋家能家門前,焦灼地拍著村支書家的門:“書記,書記,喜寶他爸病得不行了?!?/p>

      門開,支書披著衣服,一只手撐在門框上,嗡聲問道:“什么事,大清早的?!备仪樗菦]有聽清楚莫美珠剛才的話。

      因?yàn)轫f大壯家的事,前陣子村里沒少挨批,都拖了后腿了。書記對大壯的頑固態(tài)度,說句心里話,很是有些惱火。個個像他這樣冥頑不化的話,村里工作沒法開展了。有時候甚至想,隨他去吧,對牛彈琴沒得用,國家政策再怎么好他不理解不接受,又不能強(qiáng)迫他。你說參加新農(nóng)合看病無憂愁,他說一年一百多全部打水漂;你說參加農(nóng)村養(yǎng)老保險老了生活有保障,他說都不知道哪天死,交這個錢給人家去享福;你說扶貧搬遷易地安置改善居住條件,他說政府在打他們土地的主意,要算計(jì)他們……

      可煩惱歸煩惱,該關(guān)心還得關(guān)心,一點(diǎn)也不含糊。

      “說清楚點(diǎn),大壯到底怎么啦?”

      莫美珠呆呆地望著村支書,哭喪著臉:“昨晚一直咳,吐了一缽子的血,到今早都咳不動了。”

      “人是在醫(yī)院還是在家里?”

      “哪得去醫(yī)院,還躺在家里呢。”莫美珠的聲音變成了嚶嚶的涰泣。

      支書依舊手撐著門框,大聲道:“那不早點(diǎn)送醫(yī)院去?”

      莫美珠一臉茫然,喃喃道:“晚上天黑,短命的喜寶又不曉得死到哪里去了,我眼睛不好使,腿腳不利索,也弄不動他,不敢下山來?!?/p>

      支書便掏出手機(jī)打喜寶的電話,問他在哪里,那邊回答說在縣城呢,這兩天在縣城看那個安置房小區(qū),真的蠻漂亮的,沒得住,先飽飽眼福呢。還說請書記放心,他家死老頭子不愿意搬,他愿意搬。

      “你個混賬東西,別在外浪了,趕緊回來到鄉(xiāng)醫(yī)院照顧你爸去,他病重住院了?!敝钠鹧劬?,對著電話吼道。

      “走走走,趕快送醫(yī)院?!敝鴰祥T,催促莫美珠回家。一邊又打電話吩咐兩位村干部,讓他們帶上擔(dān)架,趕去三尖坳韋大壯家會合,一起將韋大壯送往鄉(xiāng)醫(yī)院:“遲了恐怕出人命!”

      喜寶到縣城看安置房是陶麗虹讓他來的,只不過他看得意猶未盡,多耍了一天而已,哪曉得這節(jié)骨眼上老頭子病就發(fā)作了。

      “死又不死!”死了就該輪到他喜寶來當(dāng)家做主,想搬個家何必還這么麻煩費(fèi)周折。

      既然要趕回去,喜寶覺得還是跟陶主任說說好。他原本還想在城里等陶主任給他找工作的消息呢。

      “陶姐姐,我家老鬼病重住院了,我現(xiàn)還在城里,等下要搭車去鄉(xiāng)醫(yī)院服侍。麻煩找到工作通知我,我再到城里來?!?/p>

      “什么,你爸病重住院了?你現(xiàn)在具體在哪個位置?”

      “我在安置房小區(qū)這邊看房子呢?!?/p>

      “瞧你這點(diǎn)出息!別急,你先在那里等著吧,我開車過去接你,我同你一起回去。”

      陶麗虹正好打算抽空去村里商量韋大壯家搬遷的事,聽說大壯生病住院,便決定與喜寶一起先去鄉(xiāng)醫(yī)院看望大壯,然后再找村支書和村委會進(jìn)行當(dāng)面交換,統(tǒng)一意見。

      病房里,韋大壯打著吊針,病情已經(jīng)得到控制。莫美珠疲憊地守在床邊。兩人四目相對,唯有空蕩的落寞。

      “韋叔,感覺怎么樣了?”麗虹推開門走近病床,關(guān)切地問道。

      “謝謝陶主任,好多了?!表f大壯低聲回答。陶麗虹的來到令他很意外,不由從心底涌起一絲感動來。

      莫美珠站起來給陶麗虹讓座,張了張嘴,像是有什么話要說,可瞥一眼大壯便欲言又止,涌到嘴邊話又咽了回去。

      這時,村支書從門外進(jìn)來,鼓起眼睛,話帶吼腔:“你沒聽醫(yī)生說,再晚來半個鐘頭,怕是誰也救不了你了。”

      陶麗虹看看支書,再望著韋大壯,一字一頓地說:“韋叔你看,好險啊,如果搬到安置房去住,診所就在旁邊,隨時可以方便看病,就不會耽擱病情了?!?/p>

      韋大壯沉默著,嘆氣地?fù)u搖頭,然后緊緊拉著老伴的手,淚水終于忍不住滾出了眼眶。他的心里也打翻了五味瓶。是的,今天如果不是支書他們緊趕快趕抬他到鄉(xiāng)醫(yī)院,只怕現(xiàn)在早已穿著壽衣躺在靈堂上,安享跪拜了。

      這天,陶麗虹正伏案在筆記本上寫著扶貧筆記,手機(jī)鈴響,來電號碼顯示“經(jīng)開區(qū)覃主任”,原來喜寶的工作有著落了。經(jīng)開區(qū)最近又引進(jìn)了幾家外地企業(yè),正準(zhǔn)備對外招聘工人呢。

      “當(dāng)然,易地搬遷安置區(qū)符合條件的人員在優(yōu)先考慮之列,這是縣里與企業(yè)達(dá)成的一項(xiàng)特別協(xié)議。如果你介紹的韋喜寶愿意的話,可以直接找經(jīng)開區(qū)辦公室,走招聘綠色通道報名。”

      “那太好了,謝謝啊。我這就通知喜寶?!?/p>

      陶麗虹高興得好像自己中了五百萬大獎。真沒想到,喜寶進(jìn)廠的事這么快就有了著落,倒出乎她的意料。

      麗虹與村支書來到韋大壯家,再次把安置房審批手續(xù)遞給他。

      這次突發(fā)重病,韋大壯應(yīng)該有所觸動。

      “大壯,這是政府真心在幫你們,你就把字簽了吧。你這破地方破條件,叫什么祖宗基業(yè)嘛。真要講究,你就踏實(shí)搬出去,當(dāng)個脫貧致富的祖宗!”支書的話雖然有些不留面子,但是語重心長,這回大壯不再怒懟了。

      “哎,我簽,我簽——可、可是我哪來那么多的錢買那房子?!表f大壯點(diǎn)頭答應(yīng)著,然后又雙手一攤面露難色。

      “韋叔,這是我們單位和同事捐的一點(diǎn)心意,給你們解決一些購房款?!?/p>

      麗虹從提包里拿出一個鼓鼓的大信封來,交給韋大壯。

      這樣,我們幾個村干部開了個碰頭會,也幫你們湊一些,房子的錢應(yīng)該差不多了。到時你們只管踏踏實(shí)實(shí)住新房就得了。

      韋大壯接過捐款的信封,雙手不停地作著揖,喉嚨止不住哽咽。終于顫抖著在審批表上工工整整地簽上了“韋大壯”三個字。這三個字宛如千斤之重,兩年來一直壓在他的心頭,壓得喘不過氣來,現(xiàn)在終于解脫了舒坦了。

      “對了,還有個好消息。喜寶的工作也落實(shí)了,縣里經(jīng)開區(qū)新開的工廠同意招收他去當(dāng)工人呢。工廠就離你們的新家不遠(yuǎn),走路也才半個小時,下班就可以回家?!碧整惡缋^續(xù)說,“韋叔,這可是雙喜臨門呢?!?/p>

      “多謝了,多謝了,多謝政府,多謝你們這些好人。”韋大壯口中喃喃,再次淚如雨下。

      韋大壯一個人坐在屋后的山崖邊,望著蒼茫的山嶺,呆呆出神。

      真要搬家了,就這樣離開生活了幾輩子的大山,去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將來的日子會過成怎樣,自己心里實(shí)在沒有半點(diǎn)譜。俗話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草窩,其實(shí)道不出來的是一種難以割舍的依戀。

      屋檐旁邊,幾株淡黃的石槲,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已綻露出點(diǎn)點(diǎn)嫩綠的新葉。這是前年冬天在后山石崖上移植過來的。這些如自己一樣低賤的山野草根,聽說在城里人那里卻是稀罕的寶貝呢。

      韋大壯突然覺得這幾株平日不起眼的石槲草,變得親切而彌足珍貴起來,有些相看兩不厭的意味。

      良久,韋大壯抬起雙手,把臉一抹,自言自語:“舊的不去,新的不來,這又是怎么啦,說好的要開心呢。相信陶主任,相信支書,相信政府。樹挪死人挪活,這一挪指定是否去泰來了?!?/p>

      “搬出大山天地闊,脫貧致富奔小康?!?/p>

      安置區(qū)內(nèi),大紅門聯(lián)映襯下,喜寶興高采烈地掏出鑰匙打開房門,韋大壯牽著老伴的手,激動地步入新居。

      陶麗虹給韋大壯送上賀禮,滿臉含笑地問道:“韋叔,住上新家了,喜歡吧?”

      “喜歡,喜歡,感謝你啊,陶主任。要不是你,只怕這輩子也出不了大山了?!?/p>

      “不要謝我。你該謝政府才是,是黨的政策好?!?/p>

      “哎——”韋大壯不住地點(diǎn)著頭。

      “韋叔,對面不遠(yuǎn)就是小區(qū)衛(wèi)生室,你安頓好了,有空就去衛(wèi)生室找醫(yī)生瞧瞧。”陶麗虹囑咐道。

      “哎——”

      過些天,安置小區(qū)的樓下小廣場,“美美”秘制艾粑粑、蕎蕎酸咪咪攤開張營業(yè)。小攤賣的都是些鄉(xiāng)下老家的特產(chǎn),老伴莫美珠的拿手好戲。兒子喜寶和老伴莫美珠在小攤前忙得不亦樂乎。

      韋大壯搬張小板凳,遠(yuǎn)遠(yuǎn)地坐在一旁曬太陽,表面若無其事地看著娘倆忙活。而他的心內(nèi),卻有一種難言的感動在暗自翻騰。

      活了這大半輩子,終于品味到真正的從容與自在。

      “來兩個艾粑粑,一串蕎蕎酸——”

      陶麗虹來到小攤前,掏錢要買艾粑粑。

      “呀,是陶姐姐呀,哪能收你的錢呢。我還指望你幫介紹女朋友呢。再說了,沒有你,我媽這小攤,還沒曉得擺不擺得出來呢?!毕矊毸阑畈豢鲜斟X。

      “好,就這一次,不吃白不吃——那就不客氣啦。女朋友的事,姐答應(yīng)幫你介紹,這可不敢打包票,你可得自己努力喲。哎,說老實(shí)話,你們廠里那么多女孩子,有沒有看中的目標(biāo)了?”

      “有是有了,但不知人家看不看得上我——”

      “好,有機(jī)會,姐幫你撮合撮合!”

      陶麗虹轉(zhuǎn)過身,一邊吃著艾粑粑,一邊向四周高聲吆喝:“秘制艾粑粑、蕎蕎酸咪咪,來自大山深處的純天然美食,不好吃不要錢?!?/p>

      不一會,人群聚滿了小攤,人們爭相搶著購買純天然的秘制艾粑粑、蕎蕎酸咪咪,先嘗為快。

      而小區(qū)的不遠(yuǎn)處,扶貧產(chǎn)業(yè)園工程已經(jīng)竣工。過不了多久,食用菌培育室、蠶房、雛雞孵化車間都將一一投入使用。老伴莫美珠承包了一間蘑菇房、一間蠶房,還有三畝多桑田。在陶麗虹的聯(lián)系下,鎮(zhèn)上、縣里的技術(shù)員也簽訂了技術(shù)幫扶協(xié)議。

      大約三個月后的一天。陶麗虹正在辦公室忙著,猛然接到喜寶的電話。

      “什么事喜寶?要請姐姐吃喜糖啦?”陶麗虹忙問。

      “哪里那么快——陶姐姐,我家死老鬼又發(fā)癲了,鬧著要我?guī)厣嚼锢霞胰ィ惴奖銇韯駝袼?,他只聽你的。?/p>

      陶麗虹火急火燎地趕到安置房小區(qū),一眼看見“美美”小吃攤前大壯正在發(fā)脾氣,臉漲成了青紫色。

      “真是忘了本了,你個沒孝心的東西。”大壯指著給老伴莫美珠幫忙做艾粑粑的喜寶,邊咳邊大聲怒罵。

      “怎么啦韋叔,好好的又罵起人來了?!?/p>

      “陶主任,我在這里還是住不慣,心里空落落的,晚上老做夢,夢見老家的房子被人強(qiáng)占了。村里老人韋剛還說我住街上發(fā)達(dá)了,鄉(xiāng)里鄉(xiāng)親都不念了?!?/p>

      “其實(shí),我哪里忘記過他們,天天念叨著呢,就想回老家去看看??墒俏一夭蝗グ @狗日的不讓我回去!”韋大壯一邊指著喜寶,眼睛望著陶麗虹。

      “是這樣啊,想回老家看看?正好過些天我也要去村里,我和喜寶一起陪你回老家走一趟如何?也是的,搬來這么久是該回去看看了?!碧整惡缑靼醉f大壯的心思?!跋矊?,這可是你的不對了。到時你向廠里請個假,陪你爸一起回去?!?/p>

      喜寶答應(yīng)著陶麗虹,然后又發(fā)著大壯的牢騷:“嗯——死老鬼,沒事找事,多卵余嘛?!?/p>

      老家屋場,已經(jīng)被復(fù)墾,栽上了新樹苗,正旺旺地吐著新葉。韋大壯在喜寶的攙扶下,四處轉(zhuǎn)悠著。陶麗虹跟在后面,一邊關(guān)切地叮囑:“韋叔慢點(diǎn),小心路滑?!?/p>

      “真沒想到,四代了,到底還是還給了大山?!表f大壯百感交集。

      “韋叔,現(xiàn)在的生活是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了?!?/p>

      “那是,那是,芝麻開花節(jié)節(jié)高了?!?/p>

      老屋場邊的石頭縫里,當(dāng)年移植的石槲還在,并且開出了幾朵金黃的小花,明艷芬芳。韋大壯心頭一顫,他終于明白,這些日子以來,自己為什么老是莫名其妙地?cái)嗖涣藘?nèi)心的惆悵。

      韋大壯彎下腰,小心翼翼地將石槲叢連青苔黑土輕輕拔起,捧在手里細(xì)細(xì)端詳,神情像極了久違的至親。然后叫喜寶找了個廢棄的小陶罐,把石槲草放進(jìn)去,再種上些腐渣土。他決定將它們一塊帶走,安置到城里的新家。

      或許,往后真的很難得回來一次了,就讓這些石槲草成為一種相對寬慰的念想吧。

      從此,新房里陽臺上便擱著那個從老家?guī)淼氖√展蓿赃呥€有幾株小盆栽。有時,從窗外望過去,便能看見韋大壯手拿著一把小小的灑水噴壺,正全神貫注地向石斛噴著水霧呢。瞧,動作是那么的輕柔細(xì)心,臉上盡顯著舒緩的微笑,看上去很有幸福的滿足感。

      辦公桌前,陶麗虹攤開她的扶貧日記,在上面刷刷地寫道:韋叔一家算是安頓好了,可我覺得,他們的生活應(yīng)該有個更加美好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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