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石頭相處久了, 總會
聽到其中一塊開口, 授以處世之道
——要學(xué)會忍耐
從另一個世間過來的都知道
暗而又暗, 久而
久之的, 往往會成為圣典
還有那么一塊, 仿佛
不恥下問, 總想從錘頭的擊打聲里
尋求修身養(yǎng)性之道
不久它就開悟了, 有了
平常心, 有了辭理——
裂紋恰如閃電, 盡可隨遇而安
也有一些邊角料, 形狀各異
一副副不得志的模樣
嘟嘟囔囔感慨——
世道無常, 世道莫名, 什么時候
能來一臺永動機, 先把我們
粉碎了, 再凝于一處, 豎起來, 成為——
時代不朽的紀(jì)念碑
有自己內(nèi)心的安詳
討厭暴力! 但一柄為鐵石心腸
所驅(qū)動的錘子, 已然
舉過了最高的限度, 就要狠狠落在
必然的痛點之上
無法躲避! 那就提醒
血肉之軀, 再硬朗些, 再高貴些
在粉身碎骨之前
或可一嘆, 嘆世上可嘆之事
或可一笑, 笑天下可笑之人
來自于無我之境, 集天地心
于一身, 于一己之慷慨
最倚重白, 半徑是純, 直徑是潔
從不選擇落點, 在江河
為水, 在草葉為露, 在石頭上為一吻
若恰好掉進(jìn)花骨朵里, 就是
色彩和祝詞。 那一日不偏不倚
滴入一群燕子的啾唧之中
使整個春天的嗓門
都亮了, 都透了, 唱開了, 唱大了
東風(fēng)醉, 萬象生……
要卸, 就從我的骨子里
卸掉火石。 我的皮囊挪空之后
已不適宜燃燒
還可卸下的, 是一聲
嘆息的末尾, 走猶未走的痛
和一點良性羅曼史
要不就卸除手指
對這世界膚淺的撫摸
觸覺多么粗糙, 削減了感知
更好的, 是再一次卸除
我的浮生之光。 如此, 黑暗中的
無間道, 加上一損再損
才會趨于完整
半夜醒來, 要重新進(jìn)入美夢
是徒勞的。 但噩夢的斷口, 卻常常可以
銜接。 中槍之后, 必定會
又一次被追殺逼上懸崖, 退無可退
我們可憐的身體里, 都藏有
超越本性的容器, 敲破了
不可能再完整, 只可以錘打得更爛, 更碎
暗里藏刀, 一出手, 利刃無形
卻在朗朗乾坤, 浩浩虛空
砍殺出火, 砍殺出血, 橫掃千軍如卷席
其實夭夭, 其實灼灼, 俱為佳人笑靨
盛滿了美麗的毒
濃可煽情, 烈可焚心, 清可銷魂
叫深愛淺愛重愛輕愛大愛小愛
每一款都百轉(zhuǎn)千回
前世的蠱? 來生的約? 抑或現(xiàn)實報
一瓣一瓣飄落的時候
粉紅的疼, 會是誰注定的劫數(shù)?
要讓石頭發(fā)聲, 那些話語
令大地沉默
硬性的詞, 帶著
火藥味, 與虛構(gòu)一決高下
鐵是感嘆號
木是分割符
都站著, 認(rèn)所有的叛逆者作兄弟
多少次從石頭的骨子里
承接同音字母
然后擴展, 仿佛是走出了迷宮
石頭的發(fā)言權(quán), 從來
有想象力, 有大空間, 舉重若輕
它所直抒胸臆的
正是我們, 對這個世界
默無一言的敬畏
甘愿逆來順受。 其實
一身都是骨頭, 一身硬! 心氣更硬
有嘴, 任大錘子小錘子
頻頻敲打, 卻從來
不屑于喊疼。 還有一支尖尖角
像大拇指, 翹翹著, 表明有主見, 強硬, 鋒利
卻無欲, 無求, 無惑, 無爭
敢為神靈的膝蓋
傲傲然, 決不下跪, 只做鋼鐵家族的
墊背! 一輩子
默默鍛造用于切割, 耕作, 收獲的器具……
待到皮磨肉損了, 一蝕再蝕了
就貓到柴門后, 銹成一堆
化不開的舊光陰……
那站著, 而不行走的
是對天對地的一個孤證。 比如
一棵樹, 一塊碑石
或者是流水中的一只橋墩
廣場上的一根旗桿
他們都各自活著, 各有各的活法
而且都毅然背叛了
仿佛無所不在, 卻又無可無不可的死亡
許多年一晃而過
太陽依舊照耀。 它們身下
那些原地旋轉(zhuǎn)著的無血無肉的影子
在某一個正午或者傍晚
竟突然有了痛感
而且, 痛不欲生——
人間遼闊, 為什么哪一個慣例
都不可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