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稻草人

中年之后， 我宣布我是稻草人

請給我穿上衣服， 最破爛不堪的

像一片片流產(chǎn)后的烏云

請?zhí)蕹已壑械耐剩?瞳仁里的日月

只留下幾片白云， 剛剛出岫的

請割掉我的舌頭

讓我發(fā)不出一絲聲響， 就讓我無法出聲卻

聲嘶力竭地朗誦屈子的天問和大江東去

請讓我無視無覺無嗅無知無感

你們可以砍我， 削我， 扎我， 刺我

我無一聲抱怨

讓我的雙腿深深地， 更深地插入泥土

如此， 我發(fā)抖時誰也看不出來了

蝴蝶會棲落我的肩頭， 帶來

前世繁華的故事和來生無盡的寂寥

最后， 請給我戴一頂梵高的草帽

遮住我被割掉的耳朵

讓我聽不見一絲一毫的車喧、 市囂和人聲

只讓鳥兒落滿我張開的雙臂

它們一點也不怕我， 從我胸口啄出我

一顆顆心跳： 春天與麥粒一樣

秋日與玉米粒相同

黑暗部分

琴弦是藏在這里面的， 比如蟋蟀、 夜鶯

還有我的許多能夠鳴奏的詩句

原本不想出售珍珠翡翠的人看到了流星

他撒開了手， 以篝火的形式照亮了心空

頓悟者與愚者一樣， 把手比作根須

讓花怒放， 任草搖曳， 他在泥土里尋找著綠

我是一名愚者， 多少年沒有領悟神諭

今夜起， 認識月亮、 星星， 與一條迷路的蚯蚓結拜

天 鵝

我夢中的天鵝在唐詩里游， 但不能有烽煙

不是能跟岑參去邊塞

我夢中的天鵝在關關雎鳩的河之洲

舉行初戀的儀式

我夢中的天鵝在忘川上游

忘記了前世的那一記記閃電

忘記了我一直在舉著火焰， 于十指之上

我將所有的筆和墨水拋棄

我不立文字， 在她潔白的羽毛上不著痕跡

就像白云出岫， 我是岫， 是青山， 一言不發(fā)

唐詩， 河之洲， 茵夢湖， 汨羅江， 瓦爾登湖

梭羅關閉了柴扉， 陶潛將菊花插滿頭

屈子穿走了她最后一件潔白的衣衫

留給我的， 只有一根羽毛， 我做成了筆

最后的歌手

可能嗎， 我抑制住了80 級的風暴

讓一只蝴蝶立在稻花上等她翻轉過翅膀

可能嗎， 我讓雷、 電從我經(jīng)絡里穿過

讓每顆雨滴都有了我心跳的屬性

這些天，我和阿花又跑來了四五筆訂單。每跑來一筆訂單，我們都很興奮，把那事發(fā)揮得淋漓盡致。完事了，阿花說，我還要。嚇得我的腿都軟了。我說有個笑話你沒聽說過嗎，男人喜歡女人說我要，最怕女人說我還要。阿花一逗就樂，笑得彎下了腰，笑夠了用拳頭來捶我，說什么呀，人家還要的是訂單，才不要你呢。于是我提起褲子，穿好西裝領帶，又跟著阿花四處奔波，跑淡水，跑橫崗、觀瀾、公明，還有東莞的長安、鳳崗等地。太陽熱氣騰騰像要把人的汗水烤干似的，那些樹草花木早就烤得服服帖帖了，動都不動一下。我說阿花你把空調(diào)打到最低，大汗淋漓去見客戶，人家肯定說咱倆沒干好事。

我橫著彈豎琴， 不挑揀麥子的高矮

我立著按笛孔， 任野花驚恐之余亂咬

我被咬破的十根手指， 啊， 滴著紅色的火焰

撫過一顆顆黑豆、 黃豆， 一顆顆谷粒

點燃了一朵朵棉花， 以及睡在棉桃里的

天使， 天使握在手里的北斗七星

這北斗七星做成的鋼琴， 歸我獨有

這根根直立著的玉米、 高粱的長笛、 短笛

歸我獨有。 當世界華麗轉身離我而去

我在蝴蝶翻轉過的翅膀上， 找到了曲譜

從此不用非要說人類的語言

可能的， 我一出聲， 就是雷， 就是電……

在風中彎腰低頭的不只是花朵

在風中彎腰低頭的不只是花朵

還有我

模仿一棵在八級風中的柳樹、 榆樹、 楊樹

模仿一株在0. 5 級風中的小草

模仿一顆做夢的星星

被從銀河里吹出， 遺落了它的戒指

模仿莊稼， 我見過的， 未見過的

在風中彎下腰來低下頭去

我需要做的， 只是努力不讓樹上的鳥巢

掉落， 不讓草葉上的露珠， 帶著它身體里的

太陽或者月亮滴落塵埃

不讓星星干涸， 只讓它的戒指

在我的南山下丁丁當當?shù)貪L動、 滾動、 滾動

在風中的我， 暴風、 颶風中彎腰低頭的我

伸出手來， 緊緊護住腰上的玉米棒子

護住頭上的麥穗、 高粱穗

而露出身體內(nèi)外的傷疤， 傷疤里嵌滿了莊稼種子

農(nóng)貿(mào)市場

跟著一枚蘋果回到樹上再回到土地

跟著一棵油麥菜回到菜園再回到土地

跟著一片蔥葉回到蟈蟈的琴行

再回到土地

跟著一穗玉米回到我西河村

涉水過西河， 再回到土地

跟著一顆露珠回到天堂

跟著豌豆公主回到她的那枚豆莢

求婚之前告訴她真相：

我是泥做的， 赤裸裸來， 赤裸裸去， 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