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榮
一葉落而知秋。立秋過后,秋意一點點沁入天地之間。
天空一碧如洗。云薄了些,風涼了些,來往的大雁多了些。雁們用它們優(yōu)美的身形,在空中寫著美麗的十四行詩,或者擺出別的藝術造型。當人們仰望天空的時候,詩意就來了。云過無痕,鳥過無蹤,但總有些什么,是會留下來的吧,是什么呢?是季節(jié)的嘆息,還是大自然的自語?
大地褪盡華彩,漸露素顏。蒼郁的大樹卸下蟬鳴,抖落一身的灰塵,開始“瘦身”,顯得決絕而輕松。山川明凈,視野也變得開闊深遠。吟著屈原的詩章,“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一個“兮”字,古典而唯美,把人帶到遠古的水畔。幾千年前的秋,也是這樣的吧:涼風吹拂著,洞庭湖水波微瀾,樹葉們微微顫抖著飄飛,如精致的蝴蝶,如送給大地的請柬。那么應該還有美麗的湘夫人吧,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蒹葭蒼蒼,白露為霜”,這是遠古《詩經》的意境:一片幽靜的水域,水邊的蒹葭,在風中瑟瑟而蒼蒼,凄迷的感覺,越過千年的帷幔,慢慢地滲進心中。如果入畫,當是一幅清幽淡遠的水墨。
是的,是水墨。
秋天,似乎是從古典的水畔游來的。你看,秋山一脈,是青黛的詩;秋水一江,是浩渺的畫。外加西沉的夕陽和斜飛的水鳥,這意境,不就是王勃筆下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意境嗎?而在孟浩然看來,“天邊樹若薺,江畔洲如月”,遙望大樹如小草,沙洲則如一輪彎月,景物由大變小,畫面感更強。
秋天的荷,別有一番味道?!昂杀M已無擎雨蓋”,不要緊,花開花謝尋常事,且看殘荷。荷塘水面是繁華落盡后的寧靜,有一點寂寞,但殘荷不憂,也不懼,何況有蓮子已經飽滿,有藕節(jié)在水底深藏。秋荷立在水中,孤直,坦蕩,它們的影子在水中映成各種不規(guī)則的幾何圖形,當是另一種況味。懂荷的人用另一種方式來銘記荷的盛年錦時,說要“留得殘荷聽雨聲”。
嗯,加上雨,水墨的味道就更純正了。秋天的雨,是一群清凌凌的小精靈,唱著婉約而略帶傷感的歌,從屋檐滴落,從荷葉上跳起,從人們的心上跑過。每一顆敏感的心都會被雨洗過,清透,清爽,微涼。雨是最容易帶來纏綿的,它會讓詩人們寫出多情的詩句來。若有一把油紙傘從雨巷經過,那將又撐開一個繾綣的故事,像戴望舒:“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著一個丁香一樣地結著愁怨的姑娘……”若是聽著秋雨的滴落聲,那會產生無盡的遐思,像徐志摩:“這秋雨的私語,三秋的情思情事,情詩情節(jié),也掉落在秋水秋波的秋暈里,一渦半轉,跟著秋流去?!?/p>
秋之水墨,最宜于月夜鋪宣落筆。月色朦朧清冷,如紗罩地,更添畫之神韻???,“銀漢無聲轉玉盤”,光陰也在無聲地流轉;看,“天階夜色涼如水”,情思綿綿也如水?!懊髟滤砷g照,清泉石上流”,王維筆下的新雨空山如此之幽;“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孟浩然泊舟的建德江如此之靜。當年的蘇子落拓黃州,于月下游赤壁,便是秋夜,詩思與才思凝結,綻放成千古奇葩。“白露橫江,水光接天??v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笨梢韵胂螅挠袦婧5奶K子如何在赤壁這一張宣紙上,縱橫捭闔,自如地揮灑出“二賦”這兩幅千年水墨,至今畫境歷歷,墨香猶存。
品賞這不盡的秋情秋韻,需要一顆高遠的秋心。古人說“秋心為愁”,其實不該。順應自然之理,天人合一,歷經春的青澀、夏的奔放,必然迎來秋之淡然高邈。秋心,即是慧心。
(摘自2 0 1 1年1 1月7日《太行日報》,稍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