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雪黑鳥

常新港

落雪后，除了刮風天，冬日總是很安靜的。而十三歲的冬天尤為讓人難忘。

在一個中午的一瞬間，我發(fā)現(xiàn)我認識多年的雪變成藍色的了。因為陽光那么專注地溫存著雪，所以雪才變了。院子里的雪是藍的，屋脊上的雪是藍的。這時，我先聽見一陣“撲啦啦”驟然響起的風聲，隨后，不遠處，奇跡般地落下幾十只鳥……我看見它們在藍雪和耀眼光線的映襯下，驕傲地抖著黑羽毛，在藍雪地上印出無數(shù)朵令人著迷的爪花。一會兒，它們飛走了，它們當然有更快樂的事去做。

那個奇特的中午不久后的一天，郝老師布置了一篇作文，題目叫《記一件難忘的事》。

平常我很怵寫作文，這回倒好，吃冰棍似的把作文寫出來了。我寫的是：在一個奇怪的藍雪地里，我奇怪地遇見了一群精靈般罕見的黑鳥……作文交給老師后，我那一天異?？旎?，好幾次憋不住問語文課代表：“郝老師把作文批閱完沒有？”

作文本發(fā)到我手里后，我先翻到最后一頁，急著看老師的批語。一看，我便傻了。那上面用紅筆寫著：記敘文應記敘身邊發(fā)生的真實事情，不要瞎編亂造！雪怎么是藍的？鳥是烏黑的？

我脊背上的汗出來了，我狠狠地用筆把老師的批語打了一個“×”，然后寫上：雪就是藍的，鳥就是黑的！

我得承認，我也只能在我的作業(yè)本上跟郝老師爭斗一下。

有天放學晚了一些，這時在一棵墜滿雪掛的榆樹上，我看見了我期待已久的情景：幾十只黑鳥像果實結(jié)在冬天的榆樹上。確確實實是黑鳥，我沒有撒謊。

如果能抓到一只鳥，郝老師就失敗了。

當那群黑鳥撲啦啦飛起時，我也在雪地上飛起來了。我一直追過一片雪地。今天，我發(fā)誓要追到它們的老窩去。

那群黑鳥原來平行向前飛，突然群體直線飛起，上升，飛到一座二十米高的加工廠的大煙囪上了。我站在煙囪下連呼帶喘地等著，希望黑鳥能下來，它們飛到任何一個地方都可以，我都有辦法捉住一只。

我等急了，開始仰頭數(shù)著煙囪上的鐵鐙子，數(shù)到上面時，怎么也看不清，眼花了。有五十多個鐙子。

我準備沿著鐵鐙子爬上去！爬到四十幾個鐙子時，我兩臂發(fā)酸，低頭一看，下面聚集著十幾個人。他們向我揚著帽子，喊著什么，因為高空里有風，風把他們的聲音撕碎了。

就在我心跳異常地伸出手抓到一只傻頭傻腦的黑鳥時，我愣住了。

原來這些黑鳥都是平常的灰麻雀。它們是被煙囪里冒出的煤煙熏黑的。我縮回伸出的手，看著一只只黑鳥從我的嘴邊驚恐地飛走，我沮喪到了極點。

爬下煙囪時，我又奇怪地高興起來。也許今后會有人看見這群黑鳥的，也會奇怪它們的來歷，那時，我會得意地告訴他們。

期末時，我寫了一篇說明文《麻雀是怎么變黑的》。作文批下來時，我又出了一身汗。郝老師給了我一個滿分。她的眼光審視我時，我發(fā)現(xiàn)有些不一樣了。

無聲的爭斗告一段落。當然，我不會向同學們訴說我跟郝老師在我的作文本上都干了些什么。

我也不告訴任何人，因為那次爬煙囪，又讓父親狠狠捶了我一頓。但這些都是小事，我不在乎。

（小恍摘自《藍雪黑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