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開美

吳垠

古書上說，花看半開。這是《菜根譚》里的話，說：“此中大有佳趣?！?/p>

我真正體味到花半開的佳趣，是在夏日里在荷塘看荷。晨風(fēng)里，團(tuán)團(tuán)的墨綠色荷葉微微晃動，就在荷葉背后，一朵半開的荷花，忽而就露出了側(cè)影?；ò陜赫幱谝环N半聚攏狀態(tài)，如微微輕啟的唇，欲說不語，而那僅開的一枚花瓣，如蘭花指一樣屈伸出來。風(fēng)一吹，一驚一顫，你的心尖兒，也跟著一驚一顫。

如同荷花一樣半開的，還有天空中那彎上弦月，似乎被誰狠心地咬去了一塊。但是你并不傷感和憂心，因?yàn)槟阒?，有這空缺的空間存在，如同半開的花，還有花開到圓滿的大段大段的時日。隨著日子一瓣一瓣地綻放，那彎新月的空缺處將漸漸趨近圓滿，你的心兒也就不斷地趨近圓滿。

這是自然世界里的半開，其實(shí)在藝術(shù)世界里，同樣有著許多半開。

最不可繞過的，是國畫里的半開，那畫里常常存在著一種著墨上的不滿和空缺。馬遠(yuǎn)的《寒江獨(dú)釣圖》里，一葉扁舟上，一位老者凝神聚氣地俯身垂釣，小舟旁只有幾筆淡墨輕輕勾出的些許水紋，而四周卻是一片空缺。正因?yàn)楫嫹写嬖谥粷M，你的神思毅然想象：在小舟的四周，江水一定煙波浩渺著，波浪聲一定起伏有韻……畫幅中大片的空白，讓你不由自主地去想象那空白處的云事，以及云事中隱藏著的多彩的物事。

而在書法中，尤其是行書和草書里，最有韻味的地方往往不在濃墨處，恰恰就在那些枯筆運(yùn)作的地方，呈現(xiàn)出視覺上的不完整。然而在視覺之外，你的神思最為匆忙，你似乎看到了握筆人手腕運(yùn)作的氣力，似乎感受到了握筆人那一腔飽滿的心氣，筆筆已經(jīng)力透紙背，入木三分，這自然是眼睛不可見的。

其實(shí)，所有的藝術(shù)半開，本質(zhì)上來源于自然世界的半開。我們生命世界不同樣蘊(yùn)含著半開？半開不僅是狀態(tài)和審美，更是人生追求的境界。

（青芒摘自《思維與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