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娟
重看一遍周星馳的《少林足球》,發(fā)現一個細節(jié):阿梅向周星星告白的背景音樂是《索爾維格之歌》。
我第一次聽這首曲子,是出自自己的演奏。
那時候我十八歲,自學吹口琴,買了一本教材,整天嗚啦嗚啦地練。等到能吹順溜教材上面所有的練習曲了,又開始尋找新的曲譜。
那時我在北疆一個閉塞的哈薩克鄉(xiāng)村當裁縫,青春被倒扣在鐵桶之中,卻并不感到壓抑。野蠻而洶涌的希望,在混沌中奮力奔突。
有一天,我照著舊樂譜里的一段簡譜,吹出了這支曲子。
在樂譜里,緊挨著《索爾維格之歌》的下一首,是《重歸蘇蓮托》。從此,我固執(zhí)地認為這兩支曲子之間有堅固的聯系。
前者是沉淪和被拋棄,后者是飛馳和抗拒被拋棄。我長到十八歲,感到生命中有大欠缺,又感到只需這兩首曲子,就能飽滿地填補一切。我收獲了兩首曲子,擁有了一切。隨之又立刻感到欠缺更多,更多。
我一遍又一遍地吹奏這兩支曲子。那時,我好喜歡自己的十八歲。我覺得全世界唯有十八歲這個年齡最適合自己。十八歲的時候,我想去好多地方,最后只見一個人就夠了。
又過了十年,我才聽到我口琴之外版本的《索爾維格之歌》。那時,初聽這首曲子時的情緒仍穩(wěn)穩(wěn)當當地頂在胸腔。二十八歲的我,好喜歡自己的二十八歲啊。那時強烈感覺,只有二十八歲最適合自己。二十八歲的我,想去好多好多地方,想見很多很多人。
此時此刻的熒幕中,阿梅正極力掩飾人生的種種難堪。她用盡青春最大的勇氣,問出一個問題,然后被拒絕。她感到絕望,可狼狽窘迫的人生啊,還是得繼續(xù)下去。于是她笑了……作為背景音樂的《索爾維格之歌》若有若無,時斷時續(xù)。人間悲喜明明滅滅。我找出口琴,吹了兩下,很快順著舊日感覺吹出了兩段旋律。此時此刻,除了三十八歲,我對什么年齡都不滿意。我真心喜歡我的三十八歲。此時此刻,我哪兒也不想去了,但是,至少還想見三個人。
(秋水長天摘自《西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