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荷西

高中的時候，我覺得自己很丑。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讓自己變得好看一些。我躲在洗手間里折騰頭發(fā)，先用水打濕，再梳，讓自來卷服帖一些，每天都為了變美而絞盡腦汁?？杉词垢冻瞿敲炊嗯Γ斘铱粗R子里的自己時，還是感覺到痛苦：我為什么會是這個樣子？我也不太和別人講話，因為我怕別人看我時的眼光。

為什么我那么在意自己的容貌呢？仔細回憶一下，就是突然發(fā)現(xiàn)，長成這樣的我，也許永遠無法成為自己想成為的人。

你猜我想成為誰？我想成為，那時候我看過的言情小說里的女主角。

我的性格平淡無奇，長得也不符合女主角的特點，只能靠想象來填充自己的設(shè)定。學(xué)校離家很近，我每天走路上學(xué)。我總是和幾個女生同路，偶爾會混進一兩個男生。和女生一起走時，我總是口若懸河，但如果有男生同行，我便沉默得像只鵪鶉。我希望男生們不要看到我。但我又會悄悄地觀察某個男生的樣子，看他是否符合小說男主角的設(shè)定。在我的腦海里會放大他的優(yōu)點，構(gòu)想出無數(shù)故事，無數(shù)的沖突于我胸口的細節(jié)便噴薄而出了。

后來我才知道，這大概是一個寫作者天生所具備的能力。

后來文理分科，我換了班。在新的班級第一次交作文時，我忘了寫名字。那是一篇很短，但依然帶給我滿足感的小說。很丑少女是來自未來的人，在時空穿越中，她的鼻子塌了，還長了痘痘。她通過一個特別的設(shè)備，和來自未來的學(xué)霸并肩對抗就像《終結(jié)者》里的殺手。

語文老師聲情并茂地朗讀了作文，并說：“這位沒有寫名字的同學(xué)，你告訴我這是你從哪兒抄的，如果不是你抄的，你為什么不敢寫名字？”

各位，你們能想象一個坐在角落里的很丑少女，是怎么渾身顫抖地聽完這一次莫須有的質(zhì)問的嗎？而我連說“那就是我寫的”的勇氣都沒有。

到了高三，我們又分班了。新的語文老師非常偏愛我的作文。但他推行了一項可怕的舉措——誰的作文寫得好，誰就得去講臺上朗讀自己的作文。

很丑少女為了逃避講臺，只好瞎寫。有一次模擬考試，因為完全跑題，我的作文得了0分。但聽說那篇作文傳遍了高三年級語文老師的辦公桌，所以我依然得上講臺朗讀。

感到屈辱的我只好照辦了。我手在抖，聲音也在抖，簡直就是眼含熱淚地讀完了這篇0分作文。之后，語文老師把我叫到辦公室，告訴我：“以后你再瞎寫，就還得上講臺讀作文。認真寫的話，就不用。”

我羞愧地說不出話。

高三畢業(yè)前，語文老師在我的紀念冊上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寫作對你來說像一場宣泄，這非常難得。但只靠幻想不結(jié)合現(xiàn)實的寫作，是對天賦的一種浪費。你要見識更大的世界，體驗人生悲歡種種，你要豐盈你的人生，細化你的情感，這樣才能寫出更好的有代入感的作品。記住，寫作是用別人無法使用的語言，對情感、生活，甚至人性的真實記錄?！?/p>

后來我想，一個人的人生路到底是怎樣鋪就的呢？大概源于我們在內(nèi)心重復(fù)過很多遍的，一次又一次不斷加深的戲劇化預(yù)設(shè)吧。

（木木摘自《讀者·校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