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金彥
我不知道 落在額頭上的雪花
是不是去年的那朵
不知道從地上到天上
它走了多遠的路
連一朵雪花的飄落都這樣艱難
想一想自己的煩惱
就輕了 就小了
就忽略不計了
雪落在好人身上
和壞人身上 都是潔白的
陽光照亮所有的生命
無論是一棵樹 還是一棵草
沒有崇高也沒有卑微
能夠發(fā)芽的是種子
把一塊石頭放在月光里
也長不出葉子
堆一個雪人 按人的比例
關(guān)于鼻子關(guān)于耳朵關(guān)于服飾
我們覺得做人是這個世界最幸福的事
習慣對我們喜歡的生命
給一次做人的獎勵
比如做雪人比如做稻草人
比如把一個樹根雕成人的樣子
盡管事前我們并沒有征求誰的同意
不知道 即便是對一朵雪花
強加給它的幸福也咽不下去
給雪人堆手和腳
甚至給它堆一個武器
只是不給它堆眼睛
這個世界 眼睛看到的
常常并不是真的 常常只是表象
我們的淪落許多次是眼睛的錯誤
眼睛沒有心可靠
不給雪人堆眼睛
就讓它靠心活著
一個沒有眼睛的雪人
一定少很多錯誤
一定少很多痛苦
埋吧 用一片一片雪花
把我埋得深一點 再深一點
即便埋淺了
雷聲拎著銅鑼四處喊
即使讓春風找到了
我也絕對不再發(fā)芽
既然依舊死去了
再活一次干什么
至于雪地上的印記
是兔子回自己的家
絕對和我無關(guān)
我把你踩在腳下
你把我埋在身下
在你身下 你不是抱我 是葬我
葬是一個動詞
動詞就是說 我動了 你才能吃我
我就不動
看你怎么破門而入
陽光來不來 你早晚都會明白
潔白之中
我是你 永遠抹不去的污點
只要一朵雪花
放我的名字就夠了
如何還有什么愿望可以表達
就是我想蓋著雪的潔白
好好睡一個午覺
即便是最顯赫的人來了
也別把我喊醒
雪在額頭上 是冬天用小手摸摸你
涼不涼 無所謂
一個放牛的孩子 打開了牛欄
即使雪地上沒有青草
他也要把牛群
趕到陽光上
牛動 你不動
你一動 雪花就化了
如聊齋里的仙女
你一呼吸 她們就回到了畫上去
雪沒有重量
沒有重量的生命 如同沒有欲望的生命
誰拿它都沒有辦法
只好眼看著
雪花想來就來 想走就走
滑雪是在雪上和游泳不一樣
游泳你在水中
這意味著 無論你多大的重量多高的技巧
都走不到雪的內(nèi)心中
只能在雪地上做一點表面的文章
像山坡上的野草
一年一綠也蓋不住腳下的土地
總感覺有一些靈魂
在我的身邊走來走去
一些死去很久的故鄉(xiāng)人
一到雪夜
就走出來賞雪 甚至固執(zhí)地要和我同行
我習慣大聲唱歌為自己壯膽
歌聲落在雪地上之后 卻什么都沒有
只有我像一棵樹
掉光所有的葉子
落在我的肩頭上
從你的舞蹈動作里 讀出你的意思
抱你 抱你
人們只知道 太重的東西抱不動
其實 太輕的東西也抱不起來
比如一聲鳥鳴 誰能抱著它走多遠
一個人的靈魂也是 無論多有力氣
抱一會也得放在地下
一只小狗無助的目光 攔在前面
我過不去
我只有幾片雪花 冬天的硬幣
給了小狗 這幾枚零錢
不知道它能買一點什么
狗的叫聲 對我是一門外語
此刻 對于它
一根骨頭比榮譽更重要
一根骨頭比尊嚴更重要
下一次相遇
我做一只小狗 它去做人
換位了之后
彼此真正讀懂對方
一只羊 在雪地上誰也不嫌對方白
正如烏鴉在夜色里 彼此不知對方的黑
所謂知音 就是這樣
是一個 你掉在了沙灘上
還能夠把你找出來的人
是一個 你掉在了灰堆里
把你拍一拍 依舊捧在手心里的人
雪花那么小 小小的被子
怎么能蓋住我的身體
冬天是一張單人床
住不下一些膨脹的欲望
一翻身 就掉到春天的地板上
就在地板上睡一會
和那些草的芽花的蕾擠一個通鋪
聽聽小河的呼嚕聲
最原始的作法是生吃
蘸一點月光
其實涼拌也可以 只是要把雪花切成絲
燕山的雪花都大如席了 不切絲
口感不好
炒雪花算作一道熱菜 可以后上
先喝一碗雪花煲的湯 一定用小火
一個螢火蟲的光亮就可以了
要是把雪花穿成串 也可以燒烤
只是需要功夫 需要怎樣的耐心
才能把雪花串在一起
如果是一般的客人 就不必費這樣的時間
直接把雪花抻成面片當主食
也算一種地方風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