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 凱 (山東師范大學 新聞與傳媒學院,山東 濟南 250014)
從創(chuàng)作者維度來看,導演有獨特的創(chuàng)作習慣,導演創(chuàng)作和受眾接受時有兩種缺席。
導演姜文在接受采訪時說一個導演永遠在拍自己的內心,越拍越深,拍電影也不是在別的電影里學的,是你對人、對生活、對未來有什么看法,你通過電影來表達?!缎安粔赫犯木幾詮埍焙5男≌f《俠隱》,但姜文導演遵循了自己一貫的創(chuàng)作思路,即對《俠隱》這個文本只進行一次閱讀,然后憑自己的最初印象進行電影改編,加入自己對文本的理解,同時也加入自己對生活的理解,所以我們會看到姜文導演的改編電影作品是不同于原著的,改編自王朔小說《動物兇猛》的《陽光燦爛的日子》也是如此。這種跨文本的改編方法可以盡可能發(fā)揮導演的主觀能動性,用文字藝術的框嵌入創(chuàng)作者思想的核,因此創(chuàng)作出與原作風格截然不同的視聽語言藝術。
姜文導演作為電影的創(chuàng)作者,有自己獨特的思維方式和創(chuàng)作方法,而他創(chuàng)作的一個前提就是自己喜歡,這是導演作為講故事的人自我的表現(xiàn),也是自信的表現(xiàn)。創(chuàng)作者對于自己作品發(fā)自內心的喜歡是創(chuàng)作的一個動力,所以導演姜文會做到精益求精,每一個細節(jié)都力求完美,但是過于自我化的表達,會在一定程度上忽略受眾。話劇藝術的創(chuàng)作者和接受者是雙重在場的,戲劇的表演和觀賞在同一時空進行,因此創(chuàng)作者會根據(jù)觀眾的反應做出相應的改變。而電影藝術的審美場和表演場是雙重缺席的,電影的創(chuàng)作和接受不在同一時空進行,表演時沒有觀眾的在場,而接受時也沒有創(chuàng)作者的在場。因此導演和演員在進行創(chuàng)作時,要想象不在場的觀眾的目光,這是一種潛意識,觀眾作為不在者的角色只是一種預設,而導演過于自我的創(chuàng)作會使這種預設的視角并不能完全正確。
一部電影作品是在創(chuàng)作者和觀眾的合力下完成的,電影作品可以反映兩者的意識形態(tài),并且可以體現(xiàn)潛在敘述者和潛在接受者的宏大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博弈和調和。《邪不壓正》作為一部藝術性的影片,姜文導演對電影的形成有著自己個人化的理解,他喜歡在電影中構建自己想象的精神時空,而忽略了觀眾的存在,這是導演自我表達的缺陷,也是觀眾在創(chuàng)作時缺席所造成的。
從受眾角度來看,受眾有自己的特點和審美期待,審美距離所形成的落差也會影響觀影體驗。
由于導演的自我化表達以及創(chuàng)作時觀眾的缺席,電影《邪不壓正》呈現(xiàn)出一些特點。首先,電影與小說的風格截然不同,小說《俠隱》風格如散文,力圖表現(xiàn)近代北京的風貌,主題如小說名稱一樣表現(xiàn)隨著時代發(fā)展習武之人的無奈,整部作品在平鋪直敘中保留時代韻味。而電影在人物塑造上呈現(xiàn)出浪漫主義,在主題上則力求表現(xiàn)李天然的成長和復仇,而在整體風格方面,電影傳承了姜文導演作品的一貫作風,畫面考究,還原了北京城的古風古貌,營造了地上和屋頂兩個截然不同的時空。相比較于小說的娓娓道來,電影傾向于直抒胸臆,畫面也充滿張力,表現(xiàn)出暴力美學。其次,在電影內容方面,姜文導演也不僅滿足于規(guī)規(guī)矩矩地敘事,而是充滿隱喻。如諷刺蔣介石寫日記的故事,張將軍在歷史上也確有其人,鸚鵡史航扮演的影評人也存在多重隱喻和所指,同時指向潘公公和影評人。第三,導演的改編和眾多隱喻的加入,影響了電影的敘事和節(jié)奏,使得受眾短時間內消化不了太多暗藏的信息,因此敘事的節(jié)奏顯得拖沓,也就出現(xiàn)了受眾看不懂的情況。
當電影上映后,它成為一種藝術品供受眾鑒賞,因此從接受者的維度入手研究受眾的影響因素和審美期待十分必要。
姜文導演作品的受眾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從《陽光燦爛的日子》就開始追隨導演的忠實受眾,他們喜歡姜文導演的創(chuàng)作思路和風格,樂于去解讀作品的隱喻和所指,達到自己的審美滿足;另一種是從《讓子彈飛》開始,被導演快節(jié)奏的敘事、經典的臺詞和演員表演所吸引的受眾,他們喜歡這種商業(yè)類型的喜劇,因此具有一種審美期待,這種期待對作品的節(jié)奏、臺詞和表演的要求因《讓子彈飛》而提高。而當受眾進入電影院之后,就進入了電影所營造的雙重缺席和雙重在場之中,電影院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受眾看到的只是一種光學聲學影像,這造成了電影事件的缺席,光學聲學影像是由攝像機拍攝完成,由于攝像機的隱藏使我們在觀影時意識不到,這也造成了攝像機的缺席。而受眾作為影片的觀眾是自己在場的,同時銀幕上的一切鏡像也在場,因此觀眾要以自己的在場去指認這種缺席,通過期待銀幕上發(fā)生的一切去達到這種缺席。電影銀幕如同一面鏡子,電影則要滿足受眾觀看的目光,作為觀看者的受眾,變成了一個全知的主體,如同嬰兒看到鏡子中的自己,形成一次認同,并且會隨著時間的發(fā)展有一種對鏡中影像掌控的勝利感,與鏡像形成一種自戀的欲望關系。但《邪不壓正》不同于《讓子彈飛》的敘事節(jié)奏,當電影導演過于自我的表達以及能指的范圍突破了它的所指時,這就滿足不了如同《讓子彈飛》一般的受眾期待,或者說《邪不壓正》相較于《讓子彈飛》過于陌生化,受眾與電影之間的審美距離拉得過大,造成了接受者與藝術作品及創(chuàng)作者之間的隔閡。因此受眾會失去這種全知全能感,受眾會失去主宰與掌控的幻覺,不會重現(xiàn)鏡像階段的指認方式和想象的滿足,結果是受眾不會認同自己作為觀看者的角色,也不會認同電影《邪不壓正》所營造的夢。
導演的自我化表達和受眾的接受之間存在著誤差,這導致了姜文導演作品的兩極分化的評價,喜歡的受眾會去感受電影的質感,解讀電影的隱喻,贊美導演的奇幻表達,不喜歡的則是因為敘事的節(jié)奏導致觀眾看不懂劇情,喪失審美體驗。
關于電影藝術是大眾藝術還是精英藝術的論斷有很多,有人認為電影就應該服務大眾,提供娛樂,有人則認為電影是一門藝術,創(chuàng)作者要有自己的思想,體現(xiàn)對時代的深度認識。批評姜文導演的人在說姜文導演不會講故事,不懂敘事的節(jié)奏把握,或者有人批評姜文導演只顧活在自己的精神世界中,隨心所欲地去創(chuàng)作電影,不考慮投資和受眾的感受。這是電影的商業(yè)與藝術的平衡問題,其實也反映出作者表達與受眾接受的平衡問題。
本文認為,首先,電影創(chuàng)作者要有自己的自主表達,姜文導演已經通過作品體現(xiàn)了他的創(chuàng)作功力,《陽光燦爛的日子》通過回憶少年時期以達到對歷史的解讀,《讓子彈飛》達到了藝術和商業(yè)的融合,這些都能看出導演對題材以及敘事節(jié)奏等基礎層面的把握是不容置疑的。其次,姜文導演的自我表達,從另一個角度看是一種敢于創(chuàng)新的精神,他改變了電影的敘事,力求加入一些新的元素,或者加入歷史的隱喻,這對受眾來說是超前的,但這是一條需要有人嘗試的路,也是只允許一個姜文導演走的路,也是只有姜文導演能走的路。
電影藝術需要不同的風格,需要不同的嘗試,姜文導演作為一個導演中的“異類”,走在了不斷嘗試的路上,力圖把藝術與商業(yè)這一二元對立的問題結合在一起。這期間可能會顧此失彼,丟掉自己的長處,把電影拍得不像電影,或者停止這種嘗試,姜文導演的作品還會贏得如《讓子彈飛》一樣的雙贏效應,但如同姜文導演所說,如果那么拍電影,只追求速度和效應,他一年能拍出十部如同《讓子彈飛》的電影。
因此,受眾能做的就是去包容,不論姜文導演回歸初心,還是繼續(xù)探索,那都是中國電影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