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xù) 紀(武漢科技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武漢 430060)

兩年前，克里斯托弗·蘭登憑借驚悚片《忌日快樂》(2017)創(chuàng)造了一個小成本的票房奇跡，在電影中，女主人公泰莉·格爾布曼在生日當天被人謀殺，于是陷入了一個時間循環(huán)之中，每當泰莉死去，她便死而復生地醒來，于是她不得不找到兇手制止殺戮，以逃出這個循環(huán)怪圈。在《忌日快樂》取得成功后，蘭登又攜原班人馬打造了續(xù)集《忌日快樂2》(2019)，在又一次給予觀眾驚悚的生理心理體驗的同時，也為觀眾展現了驚悚電影的新面貌。由于《忌日快樂2》中存在著蘭登大膽的創(chuàng)新，人們甚至認為這是一部難得的超過了前作的續(xù)作，而這種創(chuàng)新，也為驚悚電影在當前電影市場的突破提供了啟示。

一、期待突圍的驚悚電影

當電影進入到類型片時代之后，從故事類型(如動作片、劇情片等)抑或觀眾的情緒(如喜劇片等)來對電影的類型進行確認就已經成為電影產業(yè)參與者的共識，而驚悚片顯然就屬于后者。在欣賞驚悚電影的過程中，觀眾在淺象層所得到的最強烈感受便是驚嚇刺激；而在深入層，觀眾還將總結出驚悚電影的諸多共有元素，如緊張，跌宕起伏的敘事節(jié)奏，陷入困境但智勇兼?zhèn)涞闹魅斯?，強大的反面人物，迅猛急促、千鈞一發(fā)的打斗動作等。

觀眾對于驚悚電影有著與本性和社會生活相關的長久需求?！霸隗@悚電影中出現的暴力、變態(tài)、血腥等主題情緒的表達，既是人類本性的釋放與解脫，也書寫了對生活的無可奈何。正是這種‘擔憂’‘緊張’‘無助’情緒迎合了社會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發(fā)展方向?！崩缭凇都澎o嶺》(2006)中羅斯一心對抗宿命卻無能為力，直接觸碰到觀眾對死亡的抗拒；《萬能鑰匙》(2005)中的巫毒教能輕易地改變善良女孩的一生，《閃靈》(1980)中的精神變態(tài)令人無處藏遁，這刺激的是觀眾對當代充滿不信任的人際關系的擔憂；《生化危機》(2002)則展現了膨脹的科技下世界的危機，讓觀眾感到人類的無知和無助等，都迎合了當代人在對外部世界越來越不可操控時的恐懼和焦慮心理，而主人公與死神之間的追逐與逃脫，也在某種程度上緩解了觀眾在現實生活中承受的壓力。在人類還沒有徹底地戰(zhàn)勝社會危機，沒有找到心靈歸宿的今天，驚悚電影就有其存在的基礎。

還需要注意的是，盡管驚悚電影在審美意識，在其生發(fā)的心理效應上并未過時，但這不意味著驚悚電影在對諸多驚恐情緒的設計和模仿上，在對具體情節(jié)的表達上，其手法是長期有效的。事實上，隨著觀眾對于驚悚片接受數量的增加，其受刺激的臨界值也越來越高，從電影中接受到的驚悚體驗也就越來越不理想。同時，電影在設計危機事件時，也難免有技窮之嘆?！端郎駚砹恕?2000)在讓觀眾驚艷后，整個系列迅速沒落便是例證。固然作為類型片，驚悚電影需要緊密地依靠成規(guī)系統(tǒng)，但這種重復性又會給觀眾帶來一種“厭食癥狀”：“這種類型意識與信念也存在著消極的一面。固定的主題、人物、場景、情節(jié)等，給觀眾和制片者雙方帶來便利的同時，不可避免地存在先天的不足：模仿后的視覺疲勞?！眴渭兊貙σ延械捏@悚電影進行模仿顯然是一條死路。同時，在科幻、魔幻等其他類型片不斷崛起的當代，驚悚電影要想繼續(xù)保持自己的市場份額，也必須進行自我代謝?！都扇湛鞓贰樊敵踅浭茏×擞^眾的考驗，很大程度上就在于電影在保證了驚悚特質的同時，大量地加入了喜劇和校園青春愛情元素，如泰莉本人張揚放縱，私生活混亂，在學校里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因此在她追查神秘的兇手時，疑神疑鬼，苦惱不已，她的暴躁個性也在這種輪回詛咒中被激發(fā)。電影將此處理得極有喜劇性，在滿足了觀眾需要刺激的集體意識的同時，又激發(fā)著觀眾其他的審美情感。

二、類型的雜糅

在綜合性的電影數量不斷增加的情況下，驚悚電影也試圖走類型雜糅之路，即在保留原有驚悚元素的同時，以交錯或混合的方式，納入其他類型片的元素，驚悚電影因此而顯得更為復雜多樣?！都扇湛鞓?》在這一點上可以說為電影人做了一個良好的示范。

首先，電影依然如《忌日快樂》一樣，帶有鮮明的喜劇片類型特征。《忌日快樂》輕松活潑的敘事氛圍催生了續(xù)集在這方面繼續(xù)發(fā)揮。在電影一開始，染著一頭黃發(fā)的亞裔青年萊恩就不斷遭遇各種具有喜感的事情，他從滿是垃圾的車中醒來，走路回到自己在貝菲爾德大學的宿舍，而一路上的經歷可謂是“坎坷”不斷，如遇到小狗弗蘭克朝他叫(因為睡在車中而身上有味)，遇到要錢的流浪漢，差點被玩滑板的人撞翻，以及對著聲稱“抵制全球變暖”的募捐者用英語說“我不會說英語”，在宿舍正好替吹長號的人被指著罵“別吹了”等。然而匪夷所思的是，當萊恩完全蒙在鼓里，被一個戴大頭娃娃面具的人殺死后，他又一次地從車中醒來，一切又重復了一遍，只是萊恩由于保留了之前的記憶，能夠巧妙地躲過別人的乞討、怒罵等，但是他的“已知”和其他人的“未知”之間形成了反差，他對事件的提前規(guī)避在旁人的眼中無疑是莫名其妙的，觀眾被這種“乖謬化寫實”引入到一個怪誕的新世界中，喜劇感也由此出現。又如萊恩不想自己總被殺害，就聽從了舍友卡特的建議，去人最多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然而卡特提議的地方卻是球場，在比賽中，幾乎滿場的人都戴著那個是學校吉祥物的大頭娃娃面具，本來是為了躲開兇手，結果反倒進入了一個人人都有可能是兇手的地方，萊恩一下變得手足無措，緊張不已。這正是喜劇中的嘲弄精神。

與之類似的還有如泰莉為了能夠幫助萊恩等人解決問題，一遍又一遍地進行輪回，用自殺的方式回到原點，為此泰莉設計了令人眼花繚亂的自殺方式，如在超市當著老大爺的面喝清潔液，穿著比基尼從飛機上跳下，血肉模糊地摔死在正在激吻的卡特和他的女友丹尼爾的面前等，戲謔的喜劇手法被一次次地展現。此時的死亡帶給觀眾的不是恐懼，而是歡笑。

其次，電影也著重展現了其青春片的形態(tài)樣式。在《忌日快樂2》中，泰莉和卡特的愛情被反復渲染。因為萊恩的科研事故而重新進入到循環(huán)中的泰莉發(fā)現，自己實際上身處一個新的維度之中，她所喜歡的卡特竟然是她最討厭的矯情做作的丹尼爾的戀人，然而在這個維度之中，在《忌日快樂》中因為車禍而早早去世的母親卻活著，于是泰莉不得不做出一個要母親還是要男友的選擇。在和父母一起吹熄了生日蠟燭之后，泰莉出于對母親的留戀而想留在這一維度，然而卡特卻認為泰莉的行為是自私的，因為既然泰莉不會死，那么還會有其他人死在兇手的刀下，于是他主動去醫(yī)院做了一名受害者，當泰莉看到新聞報道卡特被殺后，毅然決定去救回卡特。在電影的結尾，兩人恢復了浪漫的充滿活力的愛情關系。在《忌日快樂》中，治愈了泰莉墮落、迷失的是死亡，那么在《忌日快樂2》中，促使她變成一個更好自己的則是對卡特深摯的感情。

最后，電影加入了科幻類型片的元素，不僅對前作中沒有能夠說清的“時間循環(huán)”問題進行了解釋，還引入了新的“平行世界”概念，使得電影敘事更具合理性，劇情更緊湊，且喚起了觀眾對如《源代碼》(2011)、《彗星來的那一夜》(2013)等電影的親切感，這可以視為是《忌日快樂2》對《忌日快樂》的重大突破。

將科幻與驚悚兩種類型片的元素進行雜糅，這一點早已有電影人開始嘗試，近年來給人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便有如《盜夢空間》(2010)等。在《忌日快樂2》中，萊恩與薩瑪等人一起從事著不被看好的量子力學研究，他們想證明時間可以在分子層面被放緩，正是這項研究導致了時空錯亂，萊恩被另外一個自己追殺，導致泰莉進入到新的維度當中。電影中有著大量關于計算或科學原理講解的內容。同時，泰莉的死亡輪回也并不是無限的，她在一次次的輪回中越來越虛弱，如果萊恩等人不能抓緊時間完成維度鎖定，泰莉有可能便會真的死去，正如大多數科幻電影所表現的那樣，個體生存的自由度是有限的。電影中的科幻元素加上導演簡潔凌厲的剪輯，使得整部電影具有了理性的感官沖擊力。

三、內涵的注入

《忌日快樂2》并不只在形式上以類型雜糅來給觀眾別樣的觀感，同時還為電影注入了值得思索的內涵，使得電影比《忌日快樂》更為圓滿和深刻，也使自己與其他讓人過目即忘的驚悚片平庸之作區(qū)別了開來。電影人之所以創(chuàng)作驚悚電影，一方面固然是從電影“文化工業(yè)”這一商業(yè)屬性出發(fā)，以電影為商品滿足觀眾在審美和娛樂上的需要；而另一方面，電影人還以其來對觀眾的精神世界進行重塑。從《水果硬糖》(2005)、《我唾棄你的墳墓》(2010)、《冬天的骨頭》(2010)等驚悚電影不難看出，當觀眾對世界的看法偏向于消極(如女性注定是弱者，正義注定難以得到伸張等)時，驚悚電影也有可能成為一種積極的改造力量?？梢哉f，在進行驚悚電影的創(chuàng)作時，電影人必須擺脫原有的對生活的認知的束縛，而是關注觀眾的人類本性與內心欲望，對觀眾的情感進行全方面的體察。

在《忌日快樂2》中，人物在自我糾錯與反思中成熟起來，是具有積極意義的。泰莉原本并不看重兩性關系，曾經勾搭有婦之夫格里高爾，為此遭到閨密洛里的嫉恨和謀殺，還在宿醉之后和卡特一夜情，然而泰莉后來意識到了這種混亂的男女關系對她是毫無益處的，她放棄了與格里高爾錯誤的交往，真誠地關愛著卡特。在得知卡特喜歡著丹尼爾后也沒有破壞兩人的感情，甚至能夠盡棄前嫌來保護這一維度中對自己并沒有殺意的洛里。在輪回中，泰莉學會了如何經營好友情、親情和愛情。在部分驚悚電影為了博人眼球而不顧觀眾的心理建設，滿足觀眾獵奇心理的當下，《忌日快樂2》這種對正能量的重視是值得肯定的。

除此之外，《忌日快樂2》還探討了“完美人生”的問題。泰莉在電影中進入的維度里，不僅母親沒有死，而且舍友洛里善良友好，自己也因為能夠不斷死而復生而成為學霸，這是泰莉決定留下來的原因，然而泰莉很快發(fā)現，自己已經不是“自己”，她過的是一種“偷”來的生活，手機中照片記載的經歷，母親與自己談論的事情，泰莉都毫無印象，而“自己”其實是由無數的包括了快樂或悲傷，滿足或遺憾的記憶組成的，這些記憶和經歷造就了一個“真我”。在泰莉看來，擁有真我比擁有完美人生更為重要。因此她才會在和母親告別后，開車撞向學校的供電房，制止萊恩等人固定維度，好讓自己回到原有的維度當中。而在開啟這段人生之后，她也能放下過去，擁抱未來。觀眾在結束了觀影之后，所要消化的并非痛苦，而是溫情。

要而言之，驚悚電影被認為是美國電影園地中的一棵常青樹，而其多年來都沒有淡出人們視野的原因，被歸結為一是客觀上好萊塢雄厚的電影工業(yè)基礎，二是在主觀上，從事驚悚片制作的電影人有著較為開闊的視野和開放的意識，這包括了他們對融合其他類型片的主動意愿?？梢哉f，從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忌日快樂2》中可以看到，驚悚電影正在吸納更多的題材，在藝術上進行更多的創(chuàng)新，以在日漸專業(yè)與挑剔的觀眾和其他類型片的興盛中實現突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