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憶廬
在上海,美國女作家史沫特萊結(jié)識了魯迅,她為魯迅慶賀了50歲的生日,為魯迅主編的創(chuàng)刊不久的《萌芽月刊》撰稿;也追隨魯迅先生融入了左翼文學(xué)陣營,向國外介紹中國的進步作家,把遭受迫害的作家和藝術(shù)家秘密護送出上?!纱司喗Y(jié)下一段跨國文學(xué)緣。
1928年底,38歲的史沫特萊辭去了柏林大學(xué)的教職。次年,她以《法蘭克福日報》特派記者的身份抵達上海。一次偶然的機會,史沫特萊知道了被譽為“中國高爾基”的魯迅,產(chǎn)生了強烈的興趣。
按照西方的習(xí)慣,史沫特萊先給魯迅寫信請求會見。據(jù)《魯迅日記》記載,1929年12月25日“上午得史沫特列女士信,午后復(fù)?!钡玫酵夂螅?7日史沫特萊在《世界月刊》編輯董紹明、蔡詠裳夫婦的陪同下,走進景云里的一幢樓房,輕輕叩開了魯迅的家門。陽光斜照著二樓書房,魯迅坐在靠窗的藤椅上與史沫特萊談話。兩人驚奇地發(fā)現(xiàn)彼此都懂德語,第一次相見,語言的相通瞬間拉近了兩人的距離。
那時,國內(nèi)一場文學(xué)論爭剛剛冷卻不久,文壇仍然彌漫著火藥味,許多人士對魯迅尚存有疑慮和偏見。這時,史沫特萊卻以一個記者兼革命者所特有的敏銳來拜訪魯迅。
應(yīng)魯迅之約,史沫特萊開始為魯迅主編的創(chuàng)刊不久的《萌芽月刊》撰稿。1930年5月1日出版的《萌芽月刊》第一卷第五期,刊登了史沫特萊所寫的《中國農(nóng)村生活片斷》。五天后,魯迅在為周建人的《進化與退化》所作的小引中,還特別援引該文的兩段話,來論述改造社會與改造自然之間的辯證關(guān)系。
1930年9月,史沫特萊突然接到一個請求,請她租一家外國餐室。原來,9月25日是魯迅的五十壽辰(按農(nóng)歷虛歲計算),馮雪峰、馮乃超、柔石等左聯(lián)人士,想舉行一場慶祝魯迅五十誕辰的招待會和晚宴,但怎樣租用合適的場地,令大家一籌莫展。史沫特萊富有革命經(jīng)驗,她頗費周折預(yù)訂了法租界呂班路口靠近法國公園(今復(fù)興公園)的一家荷蘭人開的印尼餐館。
為防止特務(wù)破壞,生日紀念會提前幾天秘密舉行。史沫特萊和董紹明、蔡詠裳夫婦,還有兩個左聯(lián)的工作人員負責(zé)安全保衛(wèi)。事前在馬路的交叉路口安排了崗哨,幾個人充當(dāng)暗哨,守衛(wèi)在餐館的花園門口。
下午三四點鐘,魯迅攜家人到達后,史沫特萊請魯迅坐在餐館里面一塊草坪的藤椅上,按下快門,為魯迅拍了一張生日紀念照,還將事先選購的一幅白綢子衣料,作為生日禮物送給魯迅。暮色降臨時,來客參加了晚宴和晚間的紀念會。親自參加這次紀念會的馮雪峰回憶說:“十七日事是由幾個人提起,即請史沫特萊去與荷蘭人開的一個高級菜館聯(lián)系,每人自帶四元錢,參加的人是事前聯(lián)系好的,人不多,沒有什么儀式,只請魯迅先生坐在草坪上照了一個相?!?/p>
參加完祝賀魯迅五十壽辰聚會后,史沫特萊思緒洶涌地寫下了她的觀感:“魯迅……他矮小而孱弱,穿一身米黃色絲綢長衫,一雙中國軟底布鞋。他沒有戴帽子,剪得短短的黑頭發(fā)像一把刷子,面孔的輪廓是最常見的中國人的模樣,然而在我的記憶中,卻是我一生僅見的表情最為豐富的面孔,不斷流溢著智慧和機警的生動光輝。他的風(fēng)度、談吐和每一舉手投足,都輻射出一種完美人格的魅力。我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傻瓜似的笨拙而粗魯?!?/p>
事后,史沫特萊將魯迅坐在餐館藤椅上的這張照片發(fā)表在美國《新群眾》雜志上,在照片旁有一段文字介紹:“魯迅——中國最偉大的短篇小說家,全中國左翼作家聯(lián)盟的領(lǐng)袖,攝于他五十誕辰之日,他還積極參加自由大同盟——他的左翼文化團體?!边@是較早把魯迅介紹給美國的文字和照片。
1934年至1935年,由于一些原因,史沫特萊借住在大陸新邨的魯迅家里。許廣平特地騰出二樓原來兒子海嬰住的房間,改為她的臥室兼書房。
這一年,她幫助翻譯魯迅的作品,魯迅也翻譯她的作品,兩人還合編出版了《凱綏·珂勒惠支版畫選集》,第一次向國內(nèi)介紹德國女版畫家凱綏·珂勒惠支表現(xiàn)工人階級疾苦的版畫選。這本畫集于1956年再版,至今仍是最重要的一本中文版畫集。
在魯迅生病期間,史沫特萊情急之下,流淚懇求魯迅出國試行住院療養(yǎng),并通過蘇聯(lián)駐滬領(lǐng)事將一切事務(wù)安排妥當(dāng)。但魯迅堅決地拒絕了,先生說:“不能每個人都走開,總得有人起來戰(zhàn)斗。”1936年10月,在西安療養(yǎng)的史沫特萊得知魯迅先生與世長辭的噩耗,一時無語凝噎。她深情地說,魯迅先生的去世,“不只是一件引我個人悲哀的事,而且也是一個民族的不幸”。
(摘自《新民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