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劉吉同
張奐是東漢桓、靈兩朝的名臣名將。他“少立志節(jié)”,少兒時便對小伙伴們說:“大丈夫處世,當(dāng)為國家立功邊境。”長大后“及為將帥,果有勛名”。三個關(guān)鍵詞,便可基本概括他那多彩而又悲壯的仕宦生涯。
155 年秋,張奐出任安定屬國都尉,這是他仕途中的第一個高級和重要職務(wù)。剛剛到任,南匈奴兩個部落便聯(lián)合起兵反叛,攻打美稷(都尉治所),東羌諸種也全體響應(yīng)。而張奐此時能掌握的兵力僅200 余人,形勢十分嚴(yán)峻。但是,張奐“聞之即勒兵出擊”,一個信念:打!這可嚇壞了手下的軍官,他們說雙方兵力懸殊,這樣去打只能是以卵擊石,飛蛾撲火,“叩頭爭止之”,勸他千萬不能打。但張奐不為所動。于是,一場以少戰(zhàn)多的反擊戰(zhàn)開始了。他令部隊進屯長城,爾后迅速征集兵士,擴充兵源。同時展開“統(tǒng)戰(zhàn)工作”,派出部將王衛(wèi)前去招誘東羌諸種,設(shè)法使其降服。在叛方還未反應(yīng)過來之時,又指揮部隊快速占領(lǐng)了龜茲縣,切斷了南匈奴與東羌諸種之間的聯(lián)系,使敵無法形成合力。東羌諸種豪帥見勢不妙,遂投降了漢軍,反過來與張奐一起共擊南匈奴,將其擊敗。此時南匈奴十分惶恐,其首領(lǐng)遂率部眾投降,屬國又恢復(fù)了往日的安寧。
這一戰(zhàn)的勝利,無疑勝在張奐有勇有謀,決心果斷。然而,真正折服羌人的,卻是他的清廉。此役使東羌諸種豪帥對張奐十分敬佩,為感謝他的招降之恩,豪帥贈送張奐戰(zhàn)馬20 匹。先零酋長又贈金鐻8 枚。贈禮送來后,張奐端起一碗酒,當(dāng)著豪帥及眾人的面,將酒酹地,曰:即使贈送的馬匹像羊群,我也絕不能牽入馬棚;即使黃金像粟米,我也絕不能裝入自己的腰包。然后“悉以還之”。張奐的拒絕令對方十分意外、震驚和感激。這種做法,在他們眼中猶如“星外來客”,因為之前的八任都尉都競相貪腐,令羌人叫苦不迭。各部落民眾對張奐無不心悅誠服,隨后都尉的政令和教化暢通無阻。多說一句,張奐的前八任或許都有勇有謀,但因為無廉,遂使民心盡失,東羌諸種的反叛,可能與此也有關(guān)系。而今俯首聽命,令行禁止,足見廉政的威力多么巨大。
張奐此舉絕不是作秀,絕不是為收買人心而刻意進行的表演,而是其一以貫之的理念和行為。167 年,東羌、先零等部落出動五六千騎兵,多次侵入關(guān)中燒殺搶掠。張奐領(lǐng)命率軍大破之,斬了敵酋,俘虜萬余人。凱旋洛陽后,論功應(yīng)當(dāng)封侯。但朝廷黑暗,須重金打點宦官才能獲得。張奐對名譽、地位和錢財看得很淡,他不會伸手去要,更不會自損人格去賄賂宦官。他最后只得了一個較低的獎勵,賜錢二十萬,家中一人可被任命為郎官。但他“并辭不受”,只提出把家從原籍敦煌郡淵泉縣遷入弘農(nóng)華陰縣即可。這就是他最后得到的獎賞。
167 年,張奐作為主帥率兵平定侵犯關(guān)中的羌亂,董卓為其麾下的一名司馬。董卓生性殘暴、奸詐,但此時還只是一個“小角色”,而張奐已是名滿天下的重臣名軍?!岸磕街?,使其兄遺縑百匹”,想通過賄賂攀上張奐?!皧J惡卓為人,絕而不受”。好人的東西尚不收取,何況這等卑劣之人,故被張奐拒之門外。這件事反映了張奐素來“正身潔己”的清廉品質(zhì),同時更反映了他是一位講操守、重氣節(jié)的君子。169 年,宦官的黨羽、司隸校尉王寓讓眾公卿舉薦他當(dāng)更大的官,“百僚畏憚,莫不許諾,唯奐獨拒之”。王寓大怒,誣陷張奐結(jié)黨營私,張奐遂遭革職,“禁錮歸田里”。即便回家種地,也不向惡勢力低頭,張奐是真正的“威武不能屈”?;氐胶朕r(nóng)后,他閉門不出,收弟子千余人,講誦儒經(jīng),并著《尚書記難》三十多萬言。
羌亂一直令東漢朝廷極為頭痛,朝中也出現(xiàn)了“鷹”與“鴿”兩派。名將段颎是典型的“鷹派”,主張圍剿,他的名言是:唯一的辦法是“長矛挾脅,白刃加頸”,這樣羌人才能屈服。他說到做到,也很勇敢,每次作戰(zhàn)都是成千上萬地斬殺。而張奐卻與之相反,主張少殺或不殺,“宜且以恩降”。他也有一句名言:羌人和漢人都是上天所生,都有生存的權(quán)利,“山谷廣大,不可空靜,血流污野,傷和致災(zāi)”。他的這一思想,極具仁愛情懷,就是放在今天也不落后。張奐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166 年春,他由邊境的度遼將軍任上調(diào)至京師洛陽出任大司農(nóng)。鮮卑部落聞知他離開后,就聯(lián)合南匈奴、烏桓等部落分幾路兵馬侵入塞內(nèi),“寇掠緣邊九郡,殺略百姓”,到了秋天更加猖獗。朝廷隨即讓張奐殺了個“回馬槍”,復(fù)拜護匈奴中郎將,督幽、并、涼之州,統(tǒng)一領(lǐng)導(dǎo)這一帶的防務(wù)?!靶倥趸嘎剨J至,因相率還降,凡二十萬口?!边@些人投降后,“奐但誅其首惡,余皆慰納之”,既英明又人道。假如換成段颎,那是不可想象的。
159 年,把持朝政二十年之久的權(quán)臣梁冀被誅,張奐因為以前做過梁冀的部屬,而被“一刀切”免官禁錮,從此不能再做官。此時,“凡諸交舊莫敢為言”,唯有名將皇甫歸仗義執(zhí)言,前后七次上疏舉薦。四年后,張奐再次出山,復(fù)拜為威武太守。
到威武后,他做了三件事:一是平徭均賦,減輕百姓負(fù)擔(dān)。二是召回逃散軍民,統(tǒng)一組織訓(xùn)練,建立一支有戰(zhàn)斗力的地方武裝,以防范外敵和盜賊入侵。這項工作在各郡中做得最好,因而河西得以保全。三是革除陋習(xí)。當(dāng)?shù)仫L(fēng)俗多妖忌,“凡二月、五月產(chǎn)子及與父母同月生者,悉殺之”,這是一個多么愚昧、愚蠢和殘忍、殘暴的風(fēng)俗。但是,多少年來卻一直流行,無數(shù)嬰兒因此喪命,對人性、人道、人口及生產(chǎn)力發(fā)展,都是極大的摧殘和破壞。張奐向百姓曉之以義,明之以理,從最基本的常識啟蒙,尤其注重對年輕父母的教育。同時,嚴(yán)加賞罰,易俗者獎,沿舊者懲。于是,這一陋習(xí)很快得以改變。威武百姓對太守的恩德感激涕零,集資為他立了生祠,而且多少年后仍“多為立祠,世世不絕”,可見威武百姓對他的愛戴和懷念。
鑒于張奐政績突出,朝廷又擢升他為度遼將軍,代表中央政府處理鮮卑、烏桓事務(wù)。到任后他采取同樣的重視民生的政策,數(shù)年間幽、并二州清靜平安。著實是“為官一任,造福一方”。
168 年,張奐做了一件令他終生追悔莫及的事。這一年,年僅12 歲的漢靈帝劉宏繼位,竇太后臨朝聽政,她主要依靠其父竇武大將軍和太傅陳蕃輔佐。二人均一時之杰,同心協(xié)力,欲興漢室。他們征召天下名賢李膺、杜密等人入朝擔(dān)當(dāng)重任,“于是天下之士,莫不延頸想望太平”。然而,圍繞在靈帝和竇太后身邊的一幫宦官坐不住了,對之既恨又怕,恨的是剝奪了他們干預(yù)朝政的權(quán)力,怕的是因為之前犯下了不少罪惡,說不準(zhǔn)哪一天也會遭到清算。于是他們使勁諂媚太后,并取得了她的寵信。于是,失去的“好日子”很快又回來了。
這伙人操弄皇權(quán),多次頒布詔書,賣官鬻爵謀取暴利擾亂天下。陳蕃、竇武對此深為痛恨和擔(dān)憂,便密謀協(xié)商欲除掉宦官,但竇太后不同意。更糟糕的是,事情很快泄露。大太監(jiān)曹節(jié)、王甫先下手為強,挾持靈帝逼他下詔,又劫持皇太后奪走了皇帝璽印,然后率領(lǐng)羽林軍一千多人,包圍了陳蕃和竇武的住處。此時,護匈奴中郎將張奐正好被召回洛陽,曹節(jié)假傳圣旨,令他率領(lǐng)五營兵士前去討伐“反賊”竇武,張奐不明真相加入戰(zhàn)斗,后陳蕃被殺,竇武被逼自盡。“于是群小得志,士大夫皆喪氣”,東漢帝國的最后一道余輝消逝了。宦官再一次壟斷朝政,東漢也快速邁向墳?zāi)埂?/p>
政變成功后論功行賞,曹節(jié)、王甫等一大批宦官和“功臣”皆都封侯。這幫人還算“公平”,封侯名單上也列上了張奐?!皧J深病為曹節(jié)等所賣,固辭不受”。在他看來,此之“功勞”是人生的恥辱和罪惡,若封侯,那罪過就更大了,故堅決不要,并為此深深自責(zé)和懺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