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龍紅年
閑置多年的鋸,或一個嗓音生銹的練習(xí)者。每晚,他準時出現(xiàn)在對面三樓,磕磕絆絆,趔趔趄趄,
一個人的病反復(fù)發(fā)作,絕望的結(jié)局,卻無法更改。
米啦嗦,嗦嗦嗦……車輪陷入泥坑,閃電強行劈開天空,
雨水在玻璃上滑過,一個人的臉,裝滿了齒輪。
聽不清的無風(fēng)起浪,
看得見的怨悔滔天。
黑暗深處,一把粗糙的薩克斯,固執(zhí)地揪住我心中的夜色。
一個不孕不育的黃昏,
三棵石榴羞愧,低頭不語。
不結(jié)籽的石榴樹,同病相憐的姐妹,盛大的婚禮過后再無動靜。
殘紅還在枝頭,卻是大火遺留的灰燼。
我見過努力地綻放,小雀的眼里盛滿翠綠,五月的臉漲得通紅。
上午八點的鮮紅小嘴,到黃昏,是一場花朵的盛宴。失敗的君王看一眼,起了重整山河的野心。
抽調(diào)橋梁走到對岸,那是一個瞎子的幻想;只看結(jié)果的人,掏空了肺腑,最終僅余殘山剩水的頭顱。
雙手緊抓生銹的鐵桿,推著那輛心肺功能不好的除草機
不停地進攻春天。
步步緊逼,層層推進,看得出他在暗暗使勁,甚至
從某個角落取出一些仇恨,用上去。
草地如同綿羊毛被剪去了一層又一層。
終于累了。青草也能使他累啊。
蹲下來抽煙,時光裊裊,一只豺狼從山洞里探出腦袋。
他站起來,將煙蒂狠狠甩在地上,如屠夫為自己的決心上了鎖。
他從地上拿起巨剪——哦,那是一個大窟窿,咔嚓咔嚓咔嚓。
兇手的吼叫蓋住了歌聲。
那些風(fēng)中的月季,那些高于理想的色彩,紛紛掉落。
不知他到底是園丁,
抑或是劊子手。
大風(fēng)起,母親剛剛插好的小樹杈使勁穩(wěn)了穩(wěn)腳跟,還是倒了。
接著,樹杈上的晾衣桿也倒了。
幾件爬滿補丁的衣褲也倒了,一腳跨進門檻的母親,一個踉蹌,也倒了。
無辜的螞蟻受了重傷。我的眼中,溜進去一粒沙。
從此我相信,壞運氣有時真像是傳染病。
十二個孤兒在流浪。
十二道鞭,傷了河水。
你走了,帶走了所有,一定包括最后的一點心跳,和刀尖上
絕望的香。
寒冷凍住了龍頭,水將自己壓抑成冰。
瞎眼的郵局蹲在黑夜,那些刻骨的痛羞澀到無力寄出,
留下它們在曾居住的小屋,發(fā)酵或枯萎。
一扇門若開若閉,燈火明滅之間,窗簾迅速蒼老;
只有荷葉堅持舉著蜻蜓,看守秘密。
以火的形式發(fā)送,那些后來打掃屋子的人,替無花果,淚流滿面……
在房子最暗的部分,依然堅守著原則,
如兩個廉臣。
早已分道揚鑣,愛與恨,曾在同一位置。
很久沒人來坐了,兩把舊椅子,朝窗子發(fā)呆。
深秋的陽光,貓一般走過窗臺。
鏡子里的清晨,我們狹路相逢,潛伏者
沒有逃過我的眼睛。
這叛徒,我若隱若現(xiàn)看到他的肺腑,他的每次心跳。
像是故意慢下腳步的敵峙,這養(yǎng)在光陰里的小人,
背叛了青春的全部恩惠。
嘴角露出不易覺察的微笑,有幾絲譏諷和幸災(zāi)樂禍。
這命中的伏兵——白發(fā),頃刻抖露了我中年的秘密。
他們要學(xué)習(xí)一只螞蚱,握緊山路的草繩蹦跶。
看杜鵑花開,看蝴蝶騎馬,看春天如何一寸寸往山頂上長。
每個人心里,一座山就是一座宮殿。
拄著拐杖摸索,每一步都布滿懸念與驚悚;每一步,與山上滾落的石頭命運暗合。
四月,一群盲人終于登上了一座小山。
這些沒有見過光明的人,在高處,將另一些人照亮。
清晨,推開門走進房間,一只小鳥急速撞向我的懷抱,
幾根羽毛在驚恐的鳥聲里落地。
慌亂中,我沒有捉住她,她掉頭朝著玻璃窗狠狠撞去。我撲過去,她又反過來,將房門撞得砰砰響。
我并不想加害她,我只想將她抓住放飛。
可慌亂中我們都作出了錯誤的判斷。
于是,我打開所有門窗,坐在椅子上,看它“嗖”的一聲朝天空飛去。
仿佛我們復(fù)雜的一生,
突然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