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 裔
羊把頭仰至三月的高度
露水滋潤過的草地向更遠的地方蔓延
稻田在父親的手掌中被歲月無數(shù)次耕耘
我無數(shù)次仰望天空
我仰望糧食,像羊仰望青草
天空一再抬高空間
大山和小山一并收攏在村莊的方圓幾里
在羊走過的路上,我停下腳步
除了一片荒蕪
我沒看見道路的寬闊與平整
只看見成群結(jié)隊的石子聞風潰逃
用不著退一萬步說話
從對門崗到瓦棚,一道田坎的轉(zhuǎn)角
定能遇見幾個挑著時間的人
沿途給春天施肥
在小道上攔路喝酒的風,醉得不省人事
把羊群吹上坡,酒碗就瞬間落地
有話就湊近點說吧,肥瘦參半的春天
會把油流進炒著洋芋絲的鍋中
像羊嘗過青草的味道一樣
我嘗過春天的甜頭
也嘗過烈酒的苦頭
唯獨沒嘗過那高出幸福的風頭
我朝一片山林鞠躬
給一條河流下跪
給一座村莊行注目禮
給一只羊設(shè)壇算命
算一碗羊肉粉的價格
如果加羊肚、羊肝、羊肺、羊腰各一份
結(jié)果算出來的是否就是我生活的味道
在這個村子里面
我與一只羊的恩怨由來已久
算來算去,命理相生
困頓之際,在山林與河流之間
我也不時抽搐,無藥可醫(yī)
我和一只羊,也命理相克
嘗過羊騷味的人應(yīng)該都知道
壓在生活祭壇之下的命單里
肯定也寫著費洛蒙和4-乙基辛醛
我分明看見一雙雙用夜色洗過的手
插進村莊的內(nèi)部
于是,一棟房子瞬間傾斜
一個老人瞬間彎腰
一條河流的頭骨不得不變得柔軟
從村莊上空飛過的烏鴉壓低了聲音
歌頌一場浩劫
一大片黑云變換著手勢
向瓦片和木柱來一個俯沖
五根手指,把滿木房的結(jié)構(gòu)
只是輕輕的一個反扭
世界就發(fā)生了一次地震
那根碩大的手指肯定蘸過污濁的云雨
我看見寫在白紙上面的字跡
因為漆黑,我一個字也不認識
只知道某個偏旁與黑夜有關(guān)
某一撇與某雙手有關(guān)
多么強有力的手臂和掌指啊
比孫悟空的金箍棒厲害
比鐵扇公主的扇子厲害
比如來佛祖的手還要厲害
拍一拍,時過境遷
打一打,物似人非
我想架一座橋
架一座通向天空的橋
為了在沮喪的時候,不再跑得最遠
而是爬到最高
我真的想架一座橋
一座生命的橋
從鄉(xiāng)村架到城市
從我架向你
你肯定不知道這座橋的長度
肯定也不知道這座橋的高度和寬度
它呀!可以很長,也可以很短
可它像我的心一樣,比天高
卻不是很寬,只容得下我和你并肩行走
我生來就在一句古詩的岸邊
清晨永遠都是屬于黑夜的
沒有看見過陽光的人從頭到腳都黑
很多時候,我都學習老鼠和螞蟻
在去往東邊的路上,沿途開鑿巢穴
東和西是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
我因此以古詩里的雨為故鄉(xiāng)
在陰冷里出生,在潮濕中成長
我一生擁有三個妹妹和一個弟弟
她們曾是雨里的少女,嫁給雨里的子民
弟弟如今像我一樣,在路上
奮力尋找某首古詩中對應(yīng)的下一句
我向土地傾斜
土地向玉米和水稻傾斜
玉米和水稻向陽光與雨露傾斜
這是糧食向碗筷傾斜的前奏
喉嚨打著如意或不如意的算盤
勞作與歇息之間
身體向生活傾斜成規(guī)整的九十度角
這角度,致使我向父親傾斜
于是,生命與年輪成了平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