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需
永濟普救寺
峨眉塬上的風吹了千年,還在吹。吹薄歷史沉甸甸的夾頁,卻沒吹走一葉小小的梨花。
一座寺廟,用它浩淼的佛光,普度眾生。
一座寺廟,用它的包容,接納一個纖弱小女子的月光和琴聲。
我在纖纖修竹之上,打量,唐朝一個叫元稹的詩人,最初折起的那一頁初戀的紅葉。
我在桃花灼灼的春光里,撿拾,元代王實甫丟在時空里那一響徹云霄的吶喊,絕唱。
其實,對于普救寺,我只是以一種簡單的邂逅,便越過它歷經(jīng)七十二磨難的臺階。
只是讓夢來了一次千年的飛翔,就讓自己跌落進那場溶溶的月色。
走進,是一種單刀直入的觸摸。
在一個叫張生逾墻的豁口處,一曲蒲劇,和正統(tǒng)的歷史開了一次不大不小的玩笑。
從此,天下有情人,才終于得以正兒八經(jīng)地拋頭露面。
紅娘傳簡,是一顆少女的心,觸痛了另一顆少女的心。
拷紅,是歷史對歷史的問責,也是歷史對歷史最后的袒護。而一個弱女子卑微的胸口,此時,正燃燒著一股烈火。
這火,一下,就映紅一座千年古剎。
仿佛一只美麗的蝴蝶,輕描淡寫,風輕云淡,便飛入那愛情的花叢。
而,峨眉塬上的風還在吹。
它要吹散黃河里一簇浪花嗎?
它要吹散鶯鶯塔前那清越的蛙鳴嗎?
但一直吹的風,卻沒有吹散普救寺大鐘樓上,一位書生眺望遠方和愛情的綿綿思緒。
更沒吹散千年之后,曹雪芹筆下那滴晶瑩的淚。還有,戴望舒《雨巷》里那滴丁香一樣的雨。
鸛雀樓
當歷史與我打個照面,不偏不正,我也與一只鸛影撞個滿懷。
站在鸛雀樓前的空場上,我伸手,觸摸。想摸到什么呢?
是一座軍事戍樓的威儀,還是朝代與朝代更迭的星轉(zhuǎn)斗移?
而最后,我摸到的卻是一個人被風撩起又被風放下的薄薄的青衫。
鸛雀樓,是一座現(xiàn)代仿唐建筑,氣勢不減當年。油漆彩畫,古典風雅。
拾階而上,步華夏上下五千年,歷河?xùn)|風流才俊數(shù)十人。期間,一手握著唐朝的紫氣,一手握著剪紙年畫。
極頂:再攬河山入懷,自然有怡情云上之慨嘆!
依樓西南角上,是一座唐朝詩人王之渙的銅像。
仿佛,在時間深處,織布機吱吱作響的聲音,揉黃土疊涌,依然還顯得那么蒼茫;
仿佛,在歲月之上,釀酒工人的號子聲,和黃河濤韻,依然還顯得那么低啞而厚重。
鸛雀樓,因詩而名的鸛雀樓哦。
鸛雀樓,因一種文化標識,聳立在歷史肩頭的鸛雀樓哦。
登高,摸到的應(yīng)該只是詩人博大的胸襟和情懷。
而下來,就一定會摸到庶民曾經(jīng)滄海桑田的悠悠呼吸和命運!
萬榮秋風樓
漢天子的威儀,還和一座巍峨的樓一起,站著。
一千年,兩千年,秋風還在吹。吹薄了厚厚的歷史,吹薄了遠處的河山。但,卻沒有吹薄一曲詞賦,和蘭菊悠悠的芬芳。
汾河之上,誰在泛舟?
峨眉臺上,誰在鼓瑟?
歌以迥遠,樓以高聳。
水含秦晉,惠澤四方。
上有皇天兮,皇天渺渺。
下有后土兮,后土綿綿。
秋風樓,用四周之回廊,行草歷史;
秋風樓,用飛檐和斗拱,挑著蒼茫的詩經(jīng)。
之后,又是誰,使勁吹旺一炷香火,像吹旺頭上的三尺神靈,像吹旺我們骨頭里的火焰。
以祭祀的形式,與秋風共舞?
在秋風樓上,我一站,就讓自己站了二十個世紀。
在秋風樓上,我一回頭一轉(zhuǎn)身,就錯過了大漢和隋唐明清。
但,我還是沒有錯過
——汾陰睢地的遠處,那場浩浩蕩蕩而又氣吞山河的秋風!
運城鹽池
眾神在上。陽光。風。
四千年的水,以一種生命的質(zhì)地,搖曳。
以一種高高在上的白和純,翻晾著人類的進程,和文化。
深度的掘進,骨子里的咸或甜。硬和直,一路伸張;即是彎曲,也如弓的秉性。
我在尋求,那些拉纖的漢子。他們黝黑的夢。
我在探尋,古鹽道一匹馬日行千里的張力,和它目光里燃燒的火焰。
九州十八府,方圓天地間。
古老的河?xùn)|,用璀璨的星光,點鹽成金。
一張《南岸采鹽圖說》,是一幅畫卷。肩著、持著、拽著、導(dǎo)著,如同時間深處的一次朝圣。
采鹽人,他們用地道的方言,還原歷史。
采鹽人,他們用純正的鄉(xiāng)俗,鐫刻睿智。
藝術(shù)是一種夸張,而真實往往只存在于一種靈魂里的記憶。
鳴條之側(cè),南風薰兮。遠古的祖先在上。
白花花的鹽,白花花的骨頭。
我相信一種文化,不僅僅是書簡和史冊里的記述。
我相信一種文化,它只存在于浩瀚的時空里。一直的,一直的,都在那里。像一種點綴,更像一種經(jīng)久不息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