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天梓
摘 要:湖泗窯址群的發(fā)掘改寫了湖北無瓷器的歷史,具有重大意義。武漢周邊許多地區(qū)出土的青白瓷中,有不少是湖泗窯址群梁子湖系的產品,可見湖泗窯所燒制的瓷器在當時極為暢銷,這與便利的水路運輸條件是密不可分的,但到了北宋晚期,湖泗窯卻意外地走向了衰落。本文通過對江夏瓷器當前研究現狀的考察,整理分析了導致湖泗窯走向衰落的因素。
關鍵詞:江夏;湖泗窯;瓷器;衰落
1 湖泗窯址群概況
湖泗窯址群位于武漢市江夏區(qū)南部的梁子湖與斧頭湖之間,由于在這一古窯址群中首個被發(fā)現的窯址位于湖泗夏祠,故按照考古學慣例以“湖泗”命名。[1]實際分布范圍非常廣闊,南北長約40公里,東西長約30公里,所在區(qū)域東臨梁子湖、鴨兒湖、保安湖等水系,西臨斧頭湖水系,如同鑲嵌在梁子湖和斧子湖之間的一顆璀璨明珠,地理位置優(yōu)越,依山傍水,風光旖旎,植被覆蓋率高,制陶的原料和燃料充足,且梁子湖湖面開闊,利于航行,具有天然的水面運輸優(yōu)勢。湖泗窯址群包含梁子湖沿岸燒制青白瓷的主窯系和斧子湖沿岸燒制青瓷的窯系。
瓷器以青白瓷為主要特色,也有青瓷,瓷器種類為碗、碟、盤、壺、罐、爐等日用瓷器,出土最多的是碗和盤類的器物,多按照不同尺寸配套生產,釉色多為青白色,白中帶青,釉層較薄,許多器物的釉層表面還有開片,器形整體呈現出小巧精致的特點。[2]裝飾題材以纏枝花紋、茶花、牡丹、菊花、荷花等傳統(tǒng)植物紋飾為主,風格精致淡雅,具有理性美。
2 湖泗窯開始衰落的年限
湖泗窯址群的梁子湖窯和斧頭湖窯,年代上均可追溯到五代末期,在宋代達到鼎盛時期。北代中期,湖泗窯的工藝水平比宋代晚期更高,這時的瓷器造型規(guī)整均勻,胎質堅硬細密,釉色勻稱,晶瑩明亮,類冰似玉,有翠綠的光澤,白中泛青,又有一定的透明度,影青效果相當好,釉色美不勝收,是當時制瓷業(yè)的上乘水平,甚至可媲美宋代著名的五大名窯。
到了北宋晚期,胎土中通常含有較多石英砂,導致胎質粗糙,釉色不穩(wěn)定,裝飾也有所減少。過去大多數學者認為,湖泗窯址群是持續(xù)到明代開始轉向衰落的,但是根據近年來對湖泗窯址群的考古研究,發(fā)現這里的多數瓷窯都是在北宋晚期就已經斷燒,僅僅有少數幾處延續(xù)到了明代初期,而且許多產品含有晚唐五代的風格。[3]由此推測,湖泗窯址群其實早在北宋晚期就已經開始衰落,而非從明代開始。
3 自然因素
制作陶器所需的原料離不開瓷土與燃料,瓷土的質量和燒制方式對于成品的質量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如同《荀子·禮論》所說:“性者,本始材樸也;偽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和,然后圣人之名一,天下之功于是就也。”①這是荀子關于“人性本惡”的觀點,強調無論是一個品德高尚的人還是一件美好事物的形成,都必須滿足天時地利人和的條件,在天然原料基礎上加之人為因素。同理,想要完成一件優(yōu)秀的瓷器,高質量的瓷土原料和精湛的燒制工藝缺一不可。接下來從瓷土的質量和燒窯方式來探討湖泗窯走向衰落的因素。
3.1 瓷土質量
表1《湖泗窯址瓷片、瓷土分析測試表》顯示,江夏區(qū)不同采集地點的瓷土質量差異較大,梁子湖周圍有著優(yōu)質的瓷土,但是也有許多地區(qū),如青山窯等窯址處的瓷土稀松,一般較薄,且質量較低。[4]進入南宋以來,江夏出土的器物普遍質量不高,與北宋出土的湖泗窯瓷器有著較大的差異,即使是曾經最為出眾的梁子湖窯和斧頭湖窯,也是粗瓷的數量多于細瓷,粗瓷的數量可達總產量的80%以上。[5]
產品質量的降低必然與原材料的質量有著直接聯(lián)系,從測試表中可以看出,當時的瓷土熔劑濃度較低,難以致密燒結,還含有過多的氧化鐵等雜質,因此湖泗窯在除鐵工序和去除雜質上成本相對許多名窯較高,很難燒制出精美、無瑕疵的高檔瓷器,在瓷土質量這一方面,就與景德鎮(zhèn)窯產生了巨大的差距。景德鎮(zhèn)窯所在地區(qū)的瓷土富含高嶺土和瓷石,瓷石是一種石質原料,主要礦物成分包括石英(SiO2)、高嶺石[Al2Si2O5(OH)4]、長石和絹云母等,這些成分組合在一起如同一種天然配制而成的極佳的制瓷原料,長石會在蝕變后轉化為絹云母,而絹云母在質地作用下逐漸轉化為高嶺石,絹云母為層狀含鉀的鋁硅酸鹽,具有晶體結構,當燒制溫度達到1000度左右時發(fā)生熔融玻化,晶體被破壞而變?yōu)橐合?,提高了透明度。隨著溫度升高,致密度不斷提高,氣孔減少,溫度超過1250度時,瓷石進入瓷化狀態(tài),致密度達到最高。[6]故而景德鎮(zhèn)窯所燒制的瓷器具有很高的透明度和致密度,呈現出非常精美的外觀。
高嶺土屬于土質材料,化學式為Al203·2Si02·2H20,由三氧化二鋁(Al2O3)、二氧化硅(SiO2)和水(H2O)按照一定比例組成,但通常含有雜質,在燒制過程中,高嶺土會發(fā)生復雜的化學變化和物理變化,經過脫水和形成轉化為新結晶兩個階段,加熱到1100度時,形成假莫來石,假莫來石受熱后失去二氧化硅,形成莫來石晶體,使燒成的瓷器化學性質穩(wěn)定,機械強度較高。[6]景德鎮(zhèn)窯所采用的高嶺土本身雜質含量較少,故而產品具有很高的質量。
3.2 燒窯方式
湖泗窯址群的窯爐普遍采用龍窯形式,考慮到江夏的地勢,依山坡而建能夠降低成本,提高熱效能,但是不如景德鎮(zhèn)窯所采用的“系從龍窯并參考北方饅頭型窯,又根據松柴特性而修建的發(fā)展起來的”窯爐形式考慮得完善,燒制所消耗的燃料要比景德鎮(zhèn)窯多出三成。[6]因景德鎮(zhèn)窯燃燒室空間較大,故燃料燃燒更為充分,同時柴塊體積較大,燃燒層空隙較多,減少了熱量的散失,降低了燃料成本。
景德鎮(zhèn)窯以投柴的方法燒制,便于不斷控制燃燒室內的溫度,獲得理想的成品,提高了成品率。在湖泗窯的這類龍窯內燒制器物時,窯內某些部位或多或少會受到溫度波動的影響,且無法控制,燒制大型器物時可能會受熱不均勻而發(fā)生變形。[7]具體體現在湖泗浮山窯出土的器物存在一個普遍問題,即“火候雖大但器物變形者較多”。[8]如此一來,成品率和產品質量皆難以保證。
3.3 資源損耗
據統(tǒng)計,在湖泗窯址群分布范圍內,已發(fā)現的瓷窯窯址堆積多達145處,窯膛的數目超過170條,從圖1《湖泗窯址群分布示意圖》中可以看出,梁子湖、斧頭湖區(qū)域內的瓷窯分布十分密集,而且附近還分布有不少其他手工業(yè)的工廠,都需要以木材作為燃料。盡管這里本就具備豐富的自然資源,但過度的消耗導致這里的資源開始枯竭,制瓷所需的瓷土、燃料等自然資源日漸匱乏,限制了制瓷業(yè)的發(fā)展。[7]對于任何產業(yè)來說,一旦原料出現問題,那么走向衰落是必然趨勢,是在所難免的。
4 社會因素
4.1 市場競爭
北宋被稱為“瓷器的時代”,其陶瓷手工業(yè)作坊的生產規(guī)模和分工細致程度都遠超之前,無論是享譽全國的“宋代五大名窯”,還是或大或小的民間瓷窯,產品數量和質量都取得了很大的進步,可以說是我國古代陶瓷史上最為美妙的一章。北宋制瓷業(yè)興盛,定窯、汝窯、哥窯、龍泉窯、景德鎮(zhèn)窯等瓷窯百家爭鳴,燒制的青瓷聞名于世,這勢必導致競爭加劇。江夏湖泗窯憑借精湛的工藝水準和豐富的裝飾手法,盡管在宋代陶瓷市場上占據了一席之地,但仍然存在明顯的缺陷,相比景德鎮(zhèn)窯、龍泉窯和著名的宋代五大名窯,還是差距較大,尤其是到了后期,片面追求產量,又因瓷土純度低和龍窯帶來的問題,產品質地普遍較粗糙,外形多有變形,且釉色不純。例如,王麻窯“胎質粗糙厚重,石英砂含量較高,釉色不穩(wěn)定,青中泛白、泛青、泛黃、泛灰者皆有,釉面有氣泡煙熏痕跡,制作草率,少見刻劃花紋器,生產量大但成品率低”;[9]楊家澥窯“陶瓷產器原料加工不夠精細,多夾砂,燒成產品胎色多呈灰色和褐色。釉色以青色為主,少量為醬釉,部分為素胎。釉層不勻,釉色不純”。[10]反觀其他許多流芳百世的名窯,龍泉窯釉色蒼翠,吉州窯無論產品種類還是裝飾手法都在整個宋代首屈一指,鈞窯的“窯變”、哥窯的“開片”獨具特色。[11]對比之下,差距十分明顯。
在北宋那樣一個工藝美術高速發(fā)展的時代背景下,一旦沒有了明顯的競爭優(yōu)勢,就意味著即將走向衰落??梢哉f,北宋陶瓷激烈的市場競爭為湖泗窯帶了更多的發(fā)展機遇,催化了它的成長,但同時也是阻礙它發(fā)展,導致它走向衰落,最終退出市場競爭的重要因素之一。
4.2 社會動蕩
既然湖泗窯在北宋時期極為興盛,但在北宋晚期開始衰落,那么兩宋之際就是湖泗窯整個發(fā)展史上的重大轉折點。朝代更迭引起的后果就是戰(zhàn)事頻發(fā),在發(fā)生戰(zhàn)爭的地方,精美的宋瓷極難幸存,或被大量摧毀,或被掠奪而去,制作瓷器的瓷窯也大都被燒毀,經驗豐富、技術高超的陶藝師也有不少在戰(zhàn)爭中遇難。戰(zhàn)爭所引發(fā)的社會動蕩和人們不安的情緒,嚴重影響了整個社會的生產行業(yè)和銷售系統(tǒng)。[12]位處江夏的湖泗窯,盡管遠離軍事重地,也未免會遭受戰(zhàn)爭的禍害,失去大半的購買群體,銷量也就隨之下滑。
另外,頻繁的戰(zhàn)爭消耗了大量的社會資源,北宋王朝為了繼續(xù)實現其職能,從而滿足社會需求,增加賦稅就成了必然,日益增長的賦稅也從一定程度上抑制了許多產業(yè)的發(fā)展,當然也包括制瓷業(yè)。
5 結語
盡管有許多因素導致江夏制瓷業(yè)衰落,最終退出市場競爭,但它在北宋所取得的成就和對江夏地區(qū)的歷史意義仍然是不可否認的,作為湖北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它改寫了“湖北無陶瓷”的歷史,填補了湖北陶瓷史上的空白,它是當地文化的傳承,蘊藏著豐富的藝術設計靈感,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13]
注釋:①《荀子》禮論篇第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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