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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方性寫作的精神空間與心理勢能

      2019-11-25 01:56岳雯
      當代文壇 2019年6期
      關鍵詞:方言小說

      岳雯

      摘要:本文在梳理地方性寫作譜系的基礎上,分析周愷的長篇小說《苔》的文本價值。作品在運用方言、民間風俗、儀軌等地方性知識塑造四川樂山一地的地方感的同時,建構了一種可以被“異鄉(xiāng)人”所認識、理解的“地方生活”,尋繹一個地方的文化表情與性格。以講述革命如何發(fā)生為主題,讓“地方”與“世界”充分互動,《苔》縫合了“地方”與“國家”、特殊與普遍以及具體與抽象之間的裂隙,為以方志面貌出現的小說敘事賦予了抽象、普遍的意義。

      關鍵詞:地方性寫作;周愷;《苔》;革命;世界

      近年來,地方性寫作漸漸蔚為大觀。這一不容忽視的寫作潮流大約肇始于新世紀的第二個十年,以《繁花》的出現為典型標志。這部以“滬語”為語言形式,以上海的城市空間為表現方法的小說在重新為上海復魅的同時,也開啟了小說的一種新的美學風尚。都市風景之上的地方性知識、經驗與情感,可以而且應該成為小說書寫的對象。從某種意義上說,《繁花》可以稱之為“啟示錄”:對于剛剛走出學徒期,試圖尋找自己的寫作“語調”的青年作家而言,這恐怕是建立個人美學風格的重要契機。在個人的感性的地方生活經驗的基礎上,編撰自己的生活記憶,從而與他人聯結,進而與大歷史展開互動,成為越來越多青年寫作者的選擇。于是,我們看到,雙雪濤的“東北”以及與“東北”這一地方性意象關聯的寫作者,譬如班宇、鄭執(zhí)等,正在將一種凜冽的地方性意象帶入文學,并在與影視等其他藝術門類的互文中賦予“地方性”以更為豐富的面相。在這一意義上,雙雪濤的創(chuàng)作被有的評論者致敬般稱之為“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①與“東北”這一地方性意象一樣備受關注的還有王占黑的“街道”。如果可以將以上看作某一寫作譜系,青年作者周愷的長篇小說《苔》固然是身在其中,并經由此得到闡釋與說明,同時也以其豐富的文本肌理深化了我們對于地方性寫作的認識。

      歐寧為《苔》所做的序言《方言之魅,職人之作》似乎可以看成是對這部小說的某種規(guī)定性的導讀。如我們所預期的,評論者是在“方言”這一向度上充分肯定《苔》的意義的。由此,《苔》與《繁花》建立起某種隱秘的關聯。它們都以方言寫就,而方言則意味著某種“在地性”與“地方感”?!啊短Α房梢苑Q得上樂山‘地方知識的集大成者……如同《繁花》一樣,它是對全球化無差別文學生產線的抵抗。從全世界范圍看來,中國當代文學是眾多語種寫作中的一個小的系統(tǒng),而地方性題材的方言寫作又是更小的系統(tǒng)。從國族差別的角度來說,不管是中國哪個地方的方言寫作,都要從他們共享的中文傳統(tǒng)文學資源中尋找養(yǎng)分,這樣才可以形成與其他國家或語種不同的‘中國性?!雹跉W寧是站在世界文學共和國的視野肯定地方性寫作的,認為植根于地方資源的差異性寫作,方可構成有機的世界文學圖景。事實上,這也是理論家呼吁地方性寫作的價值所在?!班l(xiāng)土小說要關注和表達鄉(xiāng)村社會被全球化劫持過程中出現的多元、豐富、復雜甚至詭異的地方經驗,要用地方性的鄉(xiāng)村聲音說出自己的話,以便重建鄉(xiāng)土小說的地方性知識?!薄爸亟ㄠl(xiāng)土小說地方性知識的深刻意義還在于:它是中國鄉(xiāng)村自主現代性的審美表征,它表明了中國現代化經驗的差異性與獨特性,是全球化時代多元現代性的一種現實的發(fā)展路徑?!雹塾纱丝梢钥闯觯胤叫詫懽饔幸粋€隱而不彰的辯論對象,即全球化。全球化無差別的席卷一切的力量,已然成為文學的塑造性力量,而文學本來應該是獨一無二的,有著特異的面目。正是不滿足于此,地方性寫作作為“弱者的抵抗”,被呼喚、強化與賦予意義。然而,到了周愷創(chuàng)作的年代,情況又發(fā)生了變化。如果說,之前全球化決定了世界的基本格局,那么,當下,逆全球化潮流開始抬頭,并對各國的文明與文化形成沖擊。在這一背景下,《苔》的出現意味深長。

      誠如歐寧所言,翻開《苔》,麻辣爽利的川言川語撲面而來。這是一部用方言寫就的小說,是讀者的第一感性印象。事實上,如何在小說中運用方言是作家頗為關心的問題。目前看來,大抵有兩類。一類是賦予敘述者普通話的聲音,而賦予小說人物方言的聲音。這是新文學以來常見的表現形式。唐小兵據此創(chuàng)造性地分析了周立波的《暴風驟雨》中的聲音。他將敘述者的聲音和人物的聲音分別命名為建立了新權威的“體制化了的語言”與農民自己的語言,并極富洞察力地指出,農民語言,也就是一向為人們所稱道的方言僅僅作為某種符號而存在,象征了某種生活方式與地方色彩,而規(guī)范的體制化了的語言才真正主宰了文本,服務于“象征秩序”的建立。④這一敘事語言策略為許多作家所繼承,比如,作家陳忠實就曾經說過,“文學寫作的表述語言中摻進方言,有如混凝土里添加石子,會強化語言的硬度和韌性。”這確實已然成為作家寫作的心得。另一類則讓方言與方言思維成為一部長篇小說的整體,從而建立了方言自身的主體性?!斗被ā反蟮謱嵺`了這一路徑。金宇澄是這樣闡釋他的方言運用策略的——“小說從頭到尾,以上海話思考、寫作、最大程度體現了上海人講話的語言方式與角度,整部小說可以用上海話從頭讀到尾,不必夾帶普通話發(fā)音的書面語,但是文本的方言色彩,卻是輕度,非上海語言讀者群完全可以接受,可用普通話閱讀任何一個章節(jié),不會有理解上的障礙?!雹菡w而言,《苔》是傾向于后一種的。敘述者與小說人物同聲相求,他們分享著同一種聲音,對語言中小小的切口心領神會,仿佛在嘈嘈切切中共同趟過這萬分兇險而又煙火裊裊的人間。但二者似乎又略有不同。金宇澄是完全融入并沉醉其間的吧,但對周愷而言,在某些特殊的時刻,他忽然轉換了聲口,改用普通話敘述這一切。比如,在幺姨娘這一短暫出場卻長久影響了其他人命運的人物離世的那一刻,小說是這樣敘述的:“哪個都不敢再說話,仿若跍著的不是幺姨太,而是自己。從宅子那邊,走來一抹光,這抹光不緊不慢。這幅水墨圖,被幺姨太的一聲長喊撕碎了,誰也聽不清她喊了什么。她艱難地站起來,背對著他們,她在等著,等著家丁過來,蒙住她的眼睛,等著刀口劃開她的喉嚨。最難受的時候過去了,她向后仰去,看到刺眼的陽光和斑斕的雨水?!雹拊俦热纾斘枧_的大幕緩緩落下,故事到了終局的時刻,敘述人也是這般抒情的:“人生是久長的,似若江河,不可逆返,流過一地,便該往下一地去??梢部傆袀€盡頭,匯入湖??伤愕蒙平K,并非每人都有這等好運氣,絕大多數河流終是匯入另一條河流,絕大多數人終是匯入另一人的生命里,借由另一條河流繼續(xù)流淌,借由另一人的生命繼續(xù)活著?!雹呤堑模谌宋锩\完全呈現的那一刻,方言噤聲了,敘述者仿佛從擠擠攘攘的人間抽身而去,從半空中俯瞰這些他愛的人們,并生出無限感慨。方言和普通話握手言和,并奇異地互為映襯,共同匯入小說的海洋。

      當然,不止是方言,形構地方感的還有民間風俗、儀軌甚至隱秘的不為外人所知的社會生活。周愷簡直對發(fā)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一切稔熟于心。他巨細無遺地為讀者指畫蠶絲業(yè)、纖夫、挑夫、石匠等不同行業(yè)的情景。不同的行業(yè)生態(tài),既牽涉不同的人們的日常生活,也構筑了一個地方的政治、經濟、文化的基礎。生活的河流就在普通人家的日常中緩緩流過。在日常生活之上,還有屬于節(jié)慶的時刻。普通人從平淡的艱辛的生活中解脫出來,享受屬于生活的歡欣。周愷尤為注意這一點,于是,在他筆下,我們看到每年十月十三的牯牛會是何等的熱鬧,各種器樂是如何輪番上場,狀元牛又是如何被選出來;春會則又是另一番光景,四面八方來的百姓如何眼巴巴圍觀卜測,以預示來年的光景……如此種種,是民俗的展示,亦是一個地方民心所在。即使籠罩在層層迷霧中的不大為人們所提及的場所,比如煙館、青樓、堂口等,周愷也是一絲不茍地寫來,并漂洗其傳奇色彩,使之成為情節(jié)推進的原動力以及展現人物關系的重要手段。應該說,對地方的嚴謹考證與一腔深情,使《苔》得以迅速被辨認,進而在“地方性寫作”這一譜系中尋找到自己的位置。

      但是,一種完整的“地方性寫作”,其核心要義還不在于此。從根本上說,“地方性寫作”應當在“地方性知識”基礎之上,建構一種可以被“異鄉(xiāng)人”所認識、理解的“地方生活”,尋繹一個地方的文化表情與性格。那么,周愷是如何想象嘉定這一四川小城的“地方性”的呢?歸根結底,一個地方的性格都藏在人物的性格與命運上。細察周愷所敘寫的幾十個人物,可以發(fā)現,他們無不被強烈而澎湃的欲望裹挾著,以暴力作為人生的底子,命運無不向他們顯示出極其慘烈的面容。簡而言之,欲望與暴力構成了這部小說的基本結構。究竟是怎樣的讓人身不由己的情欲與恐懼,讓幺姨太將生命獻祭于此,就像小說所敘述的那樣,“她吐的絲正一圈圈將自己纏得梆梆緊?!边@“絲”,固然指的是她為了逃離李家宅院所做的種種籌謀,但某種意義上,又何嘗隱喻的不是連綿不絕的欲望本身呢。生命消失了,欲望還在,而且以一種輪回的方式降臨在不同的人身上。李世景對九歲紅的迷戀仿佛新輪駛入舊轍,欲望再次找到新的寄主,并再次吞噬了活生生的生命。這恰恰是欲望極其迷人的地方——它捕獲了人的全部熱情,卻以人的血肉為飼料。理解了這一點,就不難理解,為什么與欲望相伴隨的必然是無處不在的暴力。劉基業(yè)對幺姨太充滿了難以言說的情欲,但是親手殺了她并裝到籠子里沉河。兩者以奇異的姿勢纏繞著,直接主宰了他之后的人生,并導致了龐大的權勢家族的土崩瓦解。不僅是劉基業(yè),幾乎小說中的每一個人,無論是卑微如張石漢、劉太清等,還是擁有權勢地位的朱申順、呂濟平、龔占奇等,無不在血淋淋的暴力中度過屬于他們的日子。

      有意味的是,周愷以同樣坦然的態(tài)度書寫欲望與暴力,沒有驚詫,沒有猶疑,仿佛那是人生來就該歷受的。這一敘事策略固然可以追溯到先鋒文學,但某種意義上,也是作者對地方文化性格的洞察。四川籍批評家在談到四川鄉(xiāng)土文學時認為,“四川鄉(xiāng)土小說真正重大的藝術特色在于,它把實力融化在蠻力之中,讓權力赤裸裸地以粗暴和蠻橫的方式來踐行,以帶有血腥氣味的蠻力來藝術地表現那種令人恐怖的粗暴實力”,并將之歸因于“儒家的那套鞏固封建秩序的禮儀文化和倫理道德還沒有從根本上化育到四川的鄉(xiāng)村角落”。⑧對此,周愷或許有不同的理解。在他看來,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蘊含著強悍的生命能量與生命意志。這一能量在血液中奔涌,必然要以欲望與暴力的形式傾瀉而出,而這一生命能量才是形塑地方生活的關鍵所在。

      從詞義上理解,“地方”這一概念往往與 “國家”“中央”等概念構成張力關系。對于“地方”的強調,旨在說明它與國家其他地方相比所呈現出來的差異性。然而,任何一個“地方”,無法不受整體的影響。因此,有論者提出“全國地方性”的概念,認為“中國的‘地方性也毋寧是一種‘全國地方性——其中有‘全國性。也有‘地方性,而這兩者之中也都相互摻雜了對方的因子,已經構成一個不可離析的整體?!雹嵩谶@一視野之下,《苔》雖然講述的是四川樂山一地的故事,卻頗有意味地選擇了從光緒九年到辛亥革命這一段歷史。這一時段是中國轉型的重要時期,不同地方的革命風起云涌,徹底改變了歷史的進程。從這個意義上說,講述革命如何發(fā)生的《苔》恰恰縫合了“地方”與“國家”,特殊與普遍以及具體與抽象之間的裂隙,為以方志面貌出現的小說敘事賦予了抽象、普遍的意義。

      周愷在《苔》中追問的是,革命是如何在嘉定這樣一個小城發(fā)生的?這是小說中除了家族沒落之外的另外一條線索。這一故事要從稅相臣說起。周愷敏銳地發(fā)現,革命往往是從舊堡壘中看上去最堅不可摧的環(huán)節(jié)發(fā)生的。甫一出場,稅相臣就是科舉制度下最有可能進入舊制度序列中的那一類人。按照小說的描述,他是東巖書院袁東山的得意門生,其策論屢屢被刻印行世,因而被寄予了厚望。倘若他中規(guī)中矩按照既定的道路前進,其命運也無非是成為科舉制度廢除之后捶足頓胸的一員。但是,在新舊交替的時刻,歷史的閘門稍稍洞開,讓他看到了未來的新世界。他奮力躋身進去,成為波瀾壯闊歷史長河中的水滴。而導致這一切的,是留洋歸來的許佩箬。許佩箬帶給他的美國人惠頓所著的四卷本《萬國公法》,讓他去除了固步自封的傳統(tǒng)之于他的遮蔽,看到了世界的模樣,可以算作他初步的政治啟蒙。但是,真正推動他走上革命道路的卻不是西學,而是《揚州十日記》?!稉P州十日記》是明末王秀楚所寫關于清兵在揚州屠城的書。小說是這樣描述他讀這本書時所受到的震撼?!斑@本薄薄的冊子,在這個詭異的下午,像利刃一樣剖開了他的胸膛。兩百年前的亡靈們走出文字,在書案上,或昂首,或下跪,或戰(zhàn)栗,或哀哭,或咆哮,或靜默,他們以各種姿態(tài)迎接砍上來的屠刀,再埋葬到書頁里?!雹庖槐厩俺f書何以引發(fā)如此大的反應?據說,這本書在辛亥革命前被人從日本印了帶回中國。它成功地激發(fā)了民眾對于清政府的不滿情緒,做了革命心理動員,由此觀之,革命往往是借助過去的舊事物實現自己的目的。稅相臣的心理發(fā)展過程,亦被刻畫得十分清晰。在革命書籍與時局的影響下,稅相臣意識到已經到了要改變的時候。但最初,怎么改變,他并無主張,只是模模糊糊意識到依托君主是不可靠的,完全照搬西方也不可行,只有限制皇權這一條路可走。到了日本留學期間,他與當時的革命黨漸漸有了思想上的距離。他被無政府主義的自由平等所吸引,不是一味要求排滿,而是追求滿漢平等,這也是當時許多知識分子的思想歷程。最終,在革命實踐過程中,稅相臣逐漸形成明晰的思想與堅定的信念——“稅相臣與那些懦弱的黨人不同,也與熊克武等堅信三民主義者不同,在返回嘉定的商船上,他再次篤定了自己的信念。他所追求的,終是以平等取代君權,以互助統(tǒng)系取代臣民統(tǒng)系,并非以漢人取代滿人,以民國政府取代大清政府。強者絕不會將權力拱手相讓,無論是身處當下的清廷抑或將來的民國,革命必將貫穿其終生,失敗亦會貫穿其終生?!?1小說敘述至此,悲壯感油然而生,革命與革命者有了正大莊嚴的形貌。而周愷念茲在茲的川人的強悍生命能量也助推了革命的進程。堅定如稅相臣,早早認定了革命必有流血,必有犧牲。只有到了這一時刻,暴力才洗去了無目的以及為了一己之私所帶來的粗鄙,而具有了更為堅硬的質地。

      當然,在書寫革命歷史目的性的同時,周愷也沒有完全逃脫新歷史小說的影響。在《苔》中,既有像稅相臣這樣面容堅毅,為了革命毫不猶豫犧牲自己的革命者,也有像李世景那樣在家族沒落過程中因為各種因素走上革命道路的革命者。在他身上,革命所具有的偶然性也得到了說明。“多年后,李世景笑言,自己加入同盟會可算是不清不明,沒有宣啥子誓,也沒有盤查過底子,只憑稅相臣一句話,他便被卷了進去。跨出這一步,意味著啥子,要擔負的是啥子?他不曉得。他既沒的仇滿情緒,也沒的遠大抱負,是出于對稅相臣的信任也罷,圖事成后可撈得些好處也罷,甚而僅僅為了增加炫耀的資本也罷,這種種可笑的因素混在一起,使他稀里糊涂地就成了革命的一員。”12但無論如何,正是種種必然和偶然的因素,令革命之火在嘉定,也在中國熊熊燃燒起來。在這個意義上,《苔》中嘉定已然不止是一個地方,它就是中國。

      地方性寫作并不等同于封閉性。倘若僅僅從一個地方的內部來敘述地方,毫無疑問,這將會扼殺地方的生機,令其死氣沉沉,由此呈現出來的地方感也會令人有虛假之感。周愷作為一位優(yōu)秀小說家的資質正在于此,他講述地方的故事,同時也讓外部世界涌入進來?;蛘吒鼫蚀_地說,地方是如何與世界互動的,本身就是他關心的問題。

      小說一開始,李普福帶著幺姨太和李世景等人,坐船去重慶,為的是重慶開埠后,洋行陸續(xù)設立,李普福經營的福記絲行希望與重慶買辦搭上線,以節(jié)約成本。某種意義上,這次出行草蛇灰線,伏延千里。李普福等一干人的命運在這次出行中被決定,封閉千年的小城也向世界打開了自己。小說中,尚是孩童的李世景對開埠之后的重慶充滿了種種好奇,在大人們關于洋人洋貨的議論中禁不住要問,“啥子叫西洋?”他得到的回答是“遠山遠水的地方”。那么,“遠”是如何近到身邊,并改變了人們的生活的呢?小說的敘述集中在兩個層面。一方面,嘉定的經濟命脈已然被外國勢力集團所掌握。這表現為,福記是否能與洋行搭上關系,直接決定了福記的生存狀況。于是,我們看到,在地方頗有勢力,在哥老會中也占有一席之地的李普福,在與洋行買辦陳啟亙溝通的過程中,議價能力著實不強。在被步步緊逼的過程中,陳啟亙居高臨下地啟發(fā)他:“局勢還看不明白么?”是的,此時老大落后的中國與蜂擁而至的列強關系,也反映在小小絲行的生意中。之后,福記絲行被劉基業(yè)設計掉包之后,福記也無力依據正常的商業(yè)邏輯與洋行之間進行平等的對話。洋行完全不打算履行在生絲達不到質量標準的情況下將生絲退回的契約,而是扣了千多兩銀子和三百擔生絲。李普福親自出面,試圖挽狂瀾于既倒,反被搶白:“洋行從不做虧本買賣。”此一役中,福記生絲一潰到底,只能任人宰割。等到外國商人不經由買辦之手,直接與縣衙合資組裝西洋繅車,開辦絲廠,本土的絲行就完全窮途末路了。福記絲行的經營狀況象征著嘉定這一地方經濟的命運——當缺乏強有力的民族國家的保護的情況下,地方被強行打開,面臨世界的侵入,必然會脆弱不堪,被外部世界的強權扼住咽喉,奄奄一息。地方與世界的不平等關系也左右了地方上的人們對待洋人的態(tài)度。這是小說著力的第二個層面。

      或許,生活在這方土地上的普通民眾并不十分清楚地方的經濟命脈已然掌握在列強手中,但無論如何,人們大約是能感受到周遭的氛圍,對“洋人”的誤讀、恐懼乃至仇恨彌漫其中,成為小說不容忽視的背景。小說有一段,寫稅相臣聽到街上的人們在擺龍門陣,談得最多的還是育嬰堂拐童子童女的傳聞。謠言、迷信、誤會閃爍在一個個煞有介事的故事之中,今天的讀者大約很容易看出其中的無知與荒誕之處,但是在小說講述的年代,那是實實在在的恐懼。曾經封閉的家園被世界強行進入,且不論洋人的野心和企圖歷歷在目,即便是好意,也會令本來就脆弱的人們更加恐慌。周愷不動聲色地寫街道上的閑言碎語,不動聲色地讓有心的讀者發(fā)現,流言并不是無的放矢,它精心被組織起來,成為針對洋人暴力的前站。

      應該如何理解在這樣一個特殊的歷史時期民眾對于洋人的特殊心理?小說至少提供了如下的思想通道與邏輯。第一,暴力其實源自脆弱與不安的民族情緒,而這一情緒被動員起來,足以形成席卷一切的風暴。第二,民眾失控的情緒某種意義上是在政府有意無意的默許下被組織起來的,它不是非理性的,是合理的結果。第三,暴力一旦形成,往往會越過邊界,超出控制范圍。而歷史總是以相似的形態(tài)一再上演此種情形。第四,暴力在摧毀一切的同時,也摧毀了一個傳統(tǒng)世界的根基。一個變革的世界在遠處略略顯影。至少,在這部小說中,未來的革命者稅相臣在改變一切的暴力中清晰地感受到了——“天可變,道亦可變?!?/p>

      在籠統(tǒng)地寫一群人的暴力與被暴力反噬的過程中,周愷特地寫了一個“洋人”,即赫葉士。這是一位醫(yī)學傳教士,而在嘉定,他主要的使命是創(chuàng)辦印字館。如果考慮到稅相臣正是被西學書籍啟蒙的話,印字館的作用就意味深長了。與普通民眾關于洋人的想象不同,赫葉士溫文有禮,對普通民眾的疾患施以援手,對時局有清晰的認識,開啟了稅相臣對一個新世界的想象。及至成為東巖書院教西文的洋教諭,赫葉士對稅相臣的影響可以想見。寫出“這一個”,對于小說家是十分重要的,特別是當 “這一個”與“那一些”并不完全一致時。這意味著作家敏銳地意識到不同人的目光會依據自身的想象幻化出不同的身影。更重要的是,他讓我們看到,在一個地方小城的震顫性的搖晃中,世界正在深刻地改變它的模樣。一個地方即將消失,而周愷深情的凝視也為嘉定賦予了一種光暈,使其成為我們時時重返的歷史遺跡。

      通過長篇小說《苔》,我們清晰地認識了四川小城嘉定。周愷致力于將地方生活圖景全方位立體地呈現出來,這使他具備了某種在地感。難能可貴的是,在錨定一個地方的同時,他準確地選擇了一個歷史時段,從而使地方具有了普遍性與象征性。他寫地方,也寫地方在世界涌入之時的羸弱與堅韌。在他的描摹下,嘉定不再是我們不熟悉的他鄉(xiāng),而是成為我們曾經的來路,成為一個讓我們得以認識自己的裝置。周愷成功地開拓了地方性寫作的空間,使地方性寫作不再是方志的附庸,從而具備了解釋當下的可能。

      注釋:

      ①同為東北籍評論家黃平對于雙雪濤小說《平原上的摩西》的評論文章《“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中對于雙雪濤所創(chuàng)造的與“東北”這一意象密切相關的“地方性”,有一個極富意味的思考。他認為,“近年來關于東北斷崖式下跌的報道鋪天蓋地。遺憾的是,大多數報道的思維框架,還是將東北‘地方化,將東北的衰敗歸結為一種地方式的‘國民性。昔日重來,對于新一代的藝術家而言,應該破繭而出,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文藝。這種文藝從‘地方開始,但要始終對抗地方性,嚴重一點講,也可以說對抗80 年代中期‘尋根文學以來將地方‘地方化的趨勢,而是重新從‘地方回到‘國家,從‘特征回到‘結構,從‘怪誕的人回到‘普通的人?!眳⒁婞S平:《“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載《揚子江評論》2017年第3期。

      ②歐寧:《方言之魅,職人之作》,見周愷《苔》,中信出版社2019年版,第5頁。

      ③⑧向榮:《地方性知識:鄉(xiāng)土文學抵抗“去域化”的敘事策略——以四川鄉(xiāng)土文學發(fā)展史為例》,載《當代文壇》2010年第2期。

      ④唐小兵:《暴力的辯證法——重讀〈暴風驟雨〉》,載《二十一世紀》1992年第3期。

      ⑤程德培:《我講你講他講 閑聊對聊神聊——〈繁花〉的上海敘事》,見《批評史中的作家》,上海文藝出版社2014年版,第315頁。

      ⑥⑦⑩1112周愷:《苔》,中信出版社2019年版,第86、497、130-131、410、422頁。

      ⑨王東杰:《國中的“異鄉(xiāng)”:近代四川的文化、社會與地方認同》,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7-8頁。

      (作者單位:中國作家協會創(chuàng)研部)

      責任編輯:周珉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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